易欣修养了三四天, 打着自己没胃口的名号,盯着二老把饺子、粉蒸肉、□□酥都吃了。
吕元珍本来还想把□□酥放着等易欣想吃的时候再拿出来,结果听易欣说这玩意不吃很快就坏了,吃坏的东西又要生病花钱买药……
“阿公,您不要去帮人挑东西了,阿婆一个人在家我也不太放心,我能挣钱了, 你们二老就放心的在家……”
易欣得知刘庆平每天早出晚归的是给人挑东西去了, 每天能挣几个铜元,他身体本来就不好, 这两天回来更是整日咳嗽。
“我没事, 咳咳,我就挑些轻省的东西……”
“这一天哪有那么多轻省的东西啊, 只有远路程人家才会叫挑夫,价格还不能比黄包车高……”
易欣可不听刘庆平忽悠,故意加重了语气:“您这才几天就生病了,赶明儿抓了药只怕要一块钱呢!”
“不抓药!好好的抓什么药啊,咳咳, 我不去了, 在家休息两天就好了。”
看着易欣真的生气了, 而且真打算给他去买药,刘庆平急忙摆了摆手, 表示再不去了。
易欣也知道刘庆平这个是因为劳累引发的, 没再说买药的事, 只是心里决定弄点老年人钙片给他们吃。
“还有阿婆也是,天越来越冷了,您别帮人洗衣服了,到冬天这手上都是冻疮,倒是还得花钱买药。”
劝好了一个,易欣又劝吕元珍。
“我洗洗衣服有什么累的,再说咱老百姓谁手上没几个冻疮啊,买什么药!我们才五十岁,还能多挣点钱给你过两年当嫁妆哩!”
吕元珍摇头,眼里有些憧憬,好像在想易欣结婚时候的场景。
“别人我可不管,你是我阿婆,你手上有了冻疮,我是一定要买药的,现在两瓶冻疮药怕是就要一块钱呢!”
易欣耍起了无赖,她哪里知道冻疮药多少钱,有没有都还是两回事呢。
可这吕元珍他们不知道啊,呷了呷嘴表示感慨:“这年头什么都贵,所以我们更是不能拖累你啊,隔壁家的翠玉,出嫁的时候还有金耳环做陪嫁呢!我们买不起金的,银的总要给你买一个吧。”
“我又没耳洞,带什么耳环啊,反正你们要干什么我也不拦着,到时候我看见你们手上长冻疮啊,咳嗽啊什么的,我就去买药回来!”
易欣觉得这办法好,不讲理就不讲理吧。
还好原主也是个说到做到的人,所以二老丝毫不怀疑易欣说的可能性。
——
易欣刚出门就遇到了张老三,确切的来说是张老三找到了她,在一条狭窄的小巷子里——
“小娃娃,你会听骰是不是?”
张老三突然冒出的一句话,让易欣脑海里的记忆如同电影片段被剪辑到了一起。
青玉帮,海城最大的赌帮,很多摆赌摊的人都和青玉帮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
外面嚷着自己是青玉帮的人很多,但是其实很多都算不上青玉帮的门人,大多只能算是外门弟子罢了,真正青玉帮里的人听说有很严格的等级之分。
而且——青玉帮的每任帮主都是精通赌术的大赌徒,易天瑜一直以来的心愿就是成为青玉帮的内门弟子。
“会又如何?”
易欣心底有了一个主意,面上却不表现出来,略带防备的看着张老三。
“呵,你个小娃娃能有啥,还防着我,要是听话,我送你一场泼天的造化如何?”
易欣大概猜到了是什么,心跳顿时加快了,微微眯了眯眼:“你们青玉帮要招门徒了?”
“咦,小家伙还有点眼力见啊。”张老三表情上的嬉笑少了几分,“怎么样,知道我是青玉帮敢不敢去?”
“去!怎么不敢,你们又不是吃人的老虎。”
易欣在这个世界一筹莫展,背包里有很多东西,随便拿出一个来都能让刘庆平和吕元珍安享晚年,可是她完全找不到合适的时机,这年头太乱了……
“小家伙胆子挺大,你爹易天瑜想进青玉帮想了一辈子,你这次要是进去了,那可就好玩了,还有断你手指的那些人,你应该很想知道是谁……”
张老三看易欣斜睨他也不恼:“你以为我在大街上随便拉个人就推举了,家底背景不清楚的人我们可不要,虽然……算了,老家伙都不忌讳这些了。”
易欣没听见他后面嘀咕什么,只是他看自己的眼神并不是那么满意,而且那话里话外的意思,好像她被断了小指不是因为偷钱似得。
“你就不怕找错了,万一我就是运气好呢。”
“我就试试罢了,要运气好到一定的程度,其实也是一项能力。行吧,半个月后你来南城石库门32号,到时候一起考核。”
听见考核易欣就放心多了,张老三还真只是随意碰运气般招揽她罢了。
“好。”
易欣垂眸,待张老三走远,也走出了巷子,好像四处闲逛,饶了两圈发现没人跟着自己,她进了一条石库门的巷子。
石库门的弄堂和他们那种草屋的巷子不一样,青石板铺成的路面,大概只有两三人那么宽,而里面也比较绕,一道又一道的拱门把诸多房子连在一起。
而且门都是紧紧关着的,偶尔才会看见一户人家开门出去买菜。
易欣转过了两道门,在没人的地方拿出了一件风衣,往身上一套,长度已经到了脚踝,把她里面的衣服遮得严严实实的,腰部收得细细的,风衣就更像一条裙子了。
又拿出帽子,黑色平底皮鞋和白袜子换上,这时候已经没人会把她和那个小贼偷联系起来了。
找了毛巾沾了水,把脸和手洗得干干净净,随便擦了一点隔离和口红,立刻判若两人。
本来原主皮肤就属于比较白的人,只是整日灰扑扑的让大家都觉得她是个黑漆漆的小子。
找了一个既符合这个年代特色看起来又时髦的挎包背着,易欣觉得自己在这儿的第二个身份差不多可以确定了。
海城现在最大的钱庄是榭元钱庄,在陈易两家之后新崛起的,仅这一项钱庄的生意,谢家就能算海城前十的豪富之家。
易欣也不担心被黑吃,这个年代做大生意的,最讲究的就是口碑和童叟无欺,那些看碟下菜的还真是少数。
“姑娘要兑庄票吗?”
易欣一进门就引起了穿西装的襄理的注意,这样穿着打扮的人,还是个新面孔,是个有价值的顾客。
“我兑一点银元。”
易欣抬了抬手,隐隐露出一点黄光,看了一眼各个账房窗口间的隔板,保密工作做得不错。
“姑娘这边请。”
襄理领她到最里面一排的账房那儿,是个戴眼镜的老先生。
“一条大黄鱼今天能兑多少?”
易欣背包里的金条都是五两一条的,这就叫做大黄鱼,一两一条的叫做小黄鱼,基本上每天这些兑换的比例都会有点差别。
“二百元。”
账房伸出了两根指头,易欣从包里拿出两条大黄鱼:“先兑两条吧。”
“姑娘要不要庄票?”
有的人是不愿意要庄票的,总觉得那不如银元放心,四百块说多不多,说少不少的。
当然,对于钱庄来说,肯定希望每个人拿走的都是庄票,钱庄里真金白银越多,他们就越有底气。
“三百庄票,一百银元吧。”
对易欣来说,银元可以放进背包里,庄票其实没什么大用,但是她有意搭上谢式钱庄,所以就一半一半了。
掌柜的很快从放银元的架子上抽出一百个银元,是装在半圆柱型的盒子里的。
“姑娘点点。”
易欣拿起一个银元,顺着敲了过去,边敲心里就边跟着数着了——和以前数铜板没什么区别。
“对的。”
“那我就给姑娘包起来了。”
点完之后易欣推进去,老账房看了一眼易欣挎包的大小,分成两堆,五十元一堆。
拿了两张写有谢氏标记的纸一抬一翻,在桌上顺势滚了一圈,两头压进去,一包银元就包好了。
五十个银元大概刚好长十厘米左右,一百个其实也没有多少。
拿了庄票银元,易欣就坐电车去了法租界,法租界比英租界大得多,和公共租界相对混乱来说的建筑形式完全不同,石库门大多在公共租界。
法租界的建筑风格统一,和万里之外的巴黎如出一辙,原名英桐的法国梧桐,也正因为是由法国人引入种在法租界的。
霞飞路上茂盛参天的法国梧桐,带着甜腻香味的面包坊,看起来优雅的咖啡厅都深深的吸引着人。
可以说,全海城最贵的房子都在法租界了。而且,大部分人对海城纸醉金迷的想象都来源于法租界。
公馆洋房一栋栋,许多有钱有权的人都住在这里面,同样,法租界也是烟馆、妓院、赌场首屈一指的地方。
也因为法租界巡捕房略带纵容的态度,青玉帮的势力大多都在法租界……
公馆的价格比易欣想象中贵,或许说这年头房价都很贵,因为很多人不愿意卖房卖地,许多地方又被划成租界,很多人都是没有地方可以住的。
一栋公馆大概要银元五六万,一个月的租金要一百二十块。
易欣摸了摸自己的小挎包,真的不知道怀揣四百块的自己是怎么敢来问这价格的。
公共租界的也有洋房,但是价格只是法租界的一半,石库门就更便宜了,两间小屋大概五块钱左右,正房稍微贵一些,七八块左右。
一套石库门的房子大概会租给六七户人家,多的有住十来户的。
只是这不到六千英亩的公共租界,住了一百多万人。
易欣去了一家咖啡店,花半元钱要了一杯咖啡,听其他人低声说话,大抵都是说一些近来的趣事,谁又被巡捕房的人带走了,哪家店又出新的花样了……
“老板,这附近有没有哪儿可以租公馆?”
易欣人生地不熟的,问这些老板最为妥当。
“姑娘要租公馆啊,那可不便宜啊,”老板咂咂嘴,“你往这儿出去,直走,然后左转看见一个红房子,那里面有个姓胡的,你去问问他,他就专门做这一行的。”
易欣谢过了老板,按照他说的方位去,果然找到了一个姓福的人。
那人恰好手上有一处房源,价格颇贵,要一百三十五元一个月,易欣跟他去看了,立即就喜欢上了这地方。
路边高高的法国梧桐已经快压到屋顶,整栋公馆看上去在一片翠绿间若隐若现,里面的花园也管理得不错,红的红绿的绿……
——
“阿婆,我回来了。”
易欣依旧去石库门的弄堂里把衣服换好,只是看上去整洁很多。
“遇上什么好事了,这么开心?”
吕元珍看着易欣满脸的笑意心里也暖了几分,易欣很少这样笑。
看着易欣盯着自己木盆里的衣服,吕元珍尴尬的搓了搓手:“不是不听你的话,只是这些是昨儿就接下来的了,最后一批……”
“阿公呢?他在家吗?不会又去帮人挑东西了吧!”
“没呢没呢,他在家。”吕元珍站起身来,在粗布围裙上擦了擦手。
“阿婆你来,我有话跟你们说。”易欣又咧开嘴笑了笑,待吕元珍进门后,她才慎重其事的拿出九个银元。
“你……你这又是哪儿来的!”二老都吓了一跳,生怕易欣去做些不好的事。
“您们别急,听我说,我今儿遇到了个大好人!”
易欣把自己早就编好的故事说了出来:“那陈小姐刚到上海,人生地不熟,我就想着算做好事吧,带她去了法租界,结果她在法租界租了个房,说还缺个干杂事的小丫头,问我愿不愿意!”
“一个月十五块钱呢!以后做得好还能再涨!我才同意她就让我提前支了一个月工钱,重新去置办点衣服啥的。”
“我拿了钱就先把陈三叔那六块钱还了,这才回来晚了……”
二老听得一愣一愣的,他们不知道外面招一个小丫头是多少钱,易欣也是随便瞎说的。
“这,这也太高了吧……”
“这算什么,那陈小姐租了个法租界的房子,一个月一百三十五块呢!眼睛都不眨就付了房租!”
易欣说着都觉得自己有点脸红。
“住那儿的就那陈小姐一个人吗?那儿复不复杂?”
刘庆平想了别的,二老没一位伸手来拿钱的,都在担心易欣的安危。
“就陈小姐一个人,她本来是来寻亲的,可是亲人都去南京了,又不知道地址,所以就先在法租界住下,然后再托人去找。”
“以后可能有时候我做事做得晚了就不回来了,你们不用等我……”
易欣想着张老三那考核的事,也不知道要多长时间。
“你别全拿给我们,不是让你买衣服吗?你去买身好衣服穿,大姑娘了,得穿得像个姑娘家。”
吕元珍每次说起这个来都要抹一把泪:“都是我们拖累了你,要不然周围和你一般大的都有人上门说了……”
易欣一阵汗颜,她整天假小子模样,周围人估计都快忘了她是个女的了。
“阿婆,我以后想找个识字哩……”易欣低下头做鹌鹑状,声音嘤嘤的在嗓子里都听不明确。
“呀,我们欣欣儿这是大姑娘了,有合适的人了吗?”
“哎呀,还没呢阿婆,要是遇到合适的我肯定第一时间带来给您看。”
这件事就算这么掀过去了,易欣看着两位老人准备把钱放在那个据说给她攒嫁妆的小盒子里,她觉得以后还是多带实物回来比较好。
接下来几天易欣都很忙,因为偶然有一天,她以陈嫣的身份偶遇了隔壁邻居家的小女儿——张静灵。
十六岁,在女子中学读书,家里开纺织厂的,虽然这年头开纺织厂挣钱快,可是一般开纺织厂的商贾还买不起这儿的房子。
“陈姐姐,这星期去我家玩吧,我爹妈听说一直说起你,都想见见你呢!”
张静灵羡慕的看着面前的女子,穿着好看花纹的衣服,那料子应该是外国做出来的吧,她家纺织厂里都没有,其他首饰都没有,只手上带了个镯子,但那镯子据说就要上万块了。
听说是来寻亲的,可是人家不像其他寻亲的人,找不到亲人就得流落街头了。
陈嫣姐姐是怎么说的来着,张静灵偏头想了想,好像是——“我是来寻亲的,又不是来乞讨的,怎么可能一点东西都不带呢……”
她爹妈也是听了这个就说陈嫣姐姐是个不错的人呢。
“明儿个我要去跟凌成成她们说我交到了一个超级好的朋友!”
——张静灵如是想。
“你在想什么?”思绪走偏了一会儿的张静灵听见易欣笑着问道。
“啊……没什么,我刚才说我爹妈……”张静灵鼓了鼓腮帮子。
“哈哈,我说我知道了,定个时间我方便去拜访,若不然不免有些唐突。”
易欣最初确实是怀有一点小心思接近张静灵,后来倒是真喜欢这个单纯肆意的女孩子。
“那就明天吧!我回去跟我爹妈说,他们一定很高兴的!”
张静灵开心的笑着,易欣不置可否,只是思绪已经在背包里找起了资料——二十格的背包,有三格装满了各种资料,全都是花了很长时间才找到的,而且全部按照易欣的想法重新刊印做标记。
本来想用太阳能电池和电脑装电子版的,后来想想拷贝出来也是个麻烦,就只用电脑装了一小部分。
易欣找了好半天才找到——《纺织业第七册》,刚好和现在的工业发展差不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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