鸾心劫

    
    那天他如往常一样在路旁饥饿讨食，一个孩童走过来对他说：“傻子，你跟我去一个地方，我就给你糖吃，去不去？”语气生硬，带着丝丝阴谋的气息。可那时候年纪尚小，眼中心中又是那一刻甜蜜可口的糖，便想也不想地答道：“去。”
    那孩童将他引至一个树林之中，林中草木繁茂，稍不小心就容易迷失其中。等走了差不多半个时辰，那小孩将手中的糖递给他，又说：“糖给你，我们现在来玩捉迷藏，你先闭上眼，数到一百你再睁眼来找我知道吗？”
    小小的华岚满心欢喜，以为自己终于能够有可以一起玩耍的朋友了，便开心地接下糖，蹲到一棵树下，乖巧地闭上眼，数着：“一，二，三……”
    那小孩急急跑走，半路与其他孩童会合。
    一个身穿蓝色麻衣的小孩问：“怎么样？”
    那骗华岚过去的小孩哈哈笑着，“那个傻子，轻易就被我骗了，这会儿肯定还在那里乖乖地数着数呢。”
    另一个小孩说：“哎哟，这天快黑了，咱们得快些回去，不然那怪物要是把咱们都抓了就完了。”几个小孩对这一片十分熟悉，一听也觉有些后怕，便一个跟着一个地回了家。
    “九十九，一百。”华岚睁开眼睛，身边一个人影也没有。一阵寒风袭来，树影摇晃，在林间显出几分诡异。
    华岚手里紧紧攥住那颗糖，压下心中的恐惧，一处一处地找着，却怎么也找不着。他开始慌了，在林子里大喊：“钟海！钟海！”但依旧得不到那个叫钟海的回应。他心里想着：会不会出什么事了？这么一想，他的步子越发急切。
    可是最后，他才悲哀地发现，这林子里根本就只有他一个人。而且，他找不到出去的路了。
    黑夜降临，带起呼啸的阴风。树枝张牙舞爪，好似在嘲笑他的蠢笨。
    华岚瑟缩在一棵树旁，紧紧拥住自己的双臂，冷得发抖。
    突然，一阵清脆的铃铛声突兀的在林间响起，风也一下停止了肆虐。一个人影从远处向华岚飘来，手上拿着那个发出声响的铃铛。
    他一袭黑袍，浑身散发着莹莹绿光。
    华岚抬头去看他的脸，却只望见一片漆黑。那人桀桀地笑起来，阴森的气息扑面而来。自言自语道：“紫色的眼眸？妙啊，妙啊。”说着，伸手就朝着华岚抓过来。
    那只手哪里是手，分明是白骨一只。
    小华岚吓得魂飞魄散，却发不出任何声音。原来一个人害怕到极致的时候，是叫不出来的。
    那人看出了他的抗拒，问道：“你不是自愿的？”
    小华岚恐惧地睁着眸子，拼命地点头。
    那人轻笑，绿光更甚。“可是也由不得你了。亥时一刻到这里，就默认是自愿踏进地狱。”桀桀的笑声再次响起，那人又说：“恐惧吗？愤怒吗？记住你是因为什么才被骗到这个地方来的，记住那些欺负过你的人，只有强大，才能报仇。愤怒与怨恨将会变成你最强大的动力，去迎接黑暗吧。”
    他说完，一道绿光钻进华岚的眼中，华岚眼中的意识瞬间消散。目光涣散，恍如被操控的木偶，僵硬地跟着那人而去。
    听及此，楚染眼中划过一丝心疼，她双手抱住华岚，企图给他一些温暖，安慰道：“都过去了，华岚，别说了，都过去了。”她不想再听什么过去了，她不要他再一次陷入回忆的痛苦之中。
    华岚将自己的手覆上她的，却根本没有要停下的意思，尽管撕开从前的伤口会疼，可只要身旁的人是她，一切便微不足道了。
    “后来我醒了之后，才感受到真正的绝望。”
    那里有很多和他差不多大的孩子，男女都有。但所有人都离他远远的，看他地目光中也带着些许的畏惧。
    “这是什么地方？”小华岚颤着声音问道。
    可是没有一个人回答他。
    良久，一个声音怯生生的答道：“这里是炼狱堂。”
    华岚朝他看去，那是个瘦小的男孩。苍白的脸上有着道道伤痕，脸型瘦削，徒留一双好看的眸子突兀地闪烁着。
    华岚慢慢地朝他移过去，在众人的视线下，小声地问着：“这里是干什么的？”
    那个男孩眼神一闪，眸中升起不符合年龄的凄凉，哀声道：“这里是个吃人的地方。”华岚还想继续问，这时，一个拿着鞭子的魁梧男人走了过来。
    众人见到他就好像耗子见到猫一般地发抖，那男孩也立即闭口不言。
    男人将鞭子狠狠往地上一甩，发出一声清响，地上也被打出一道口子。那人脸上挂着残忍的笑意，恶狠狠地说：“今天照常，弱的人，没有饭吃。”说完，就将一道铁门的锁打开，将这些孩子赶进去。有几个倔的不走，他就拿鞭子狠命地抽，抽得狠了，怕疼就自己哆嗦着爬了进去。
    华岚呆呆地看着，丝毫没有动作，还是那男孩将他拉走才免遭于难。
    黑漆漆的隧道中，华岚小声地问道：“等一下要做什么？”
    “你只要不择手段，得到吃食便可。”
    华岚依旧茫然，可当他们走到目的地时，华岚才意识到什么叫不择手段。
    那是一个空旷的山洞，地上和墙上都布满了斑斑血痕。边上摆着腐朽的刀剑，可若是仔细看去，那沾满铁锈的刃上，留有殷红。
    十五个人分为一组，案前却只摆了十个馒头。抢到的人有馒头填报肚子，可以保持体力，抢不到的可以撑第一天，第二天。可若是一直抢不到，等待他的只有死亡。
    只听见一声鞭响，那些人就像离弦的箭一样，向着馒头冲过去。同组的人怎么能够放任自己的对手抢到馒头，于是拉扯着不让他们向前，更狠一点的便直接撕咬。
    今日要是咬死一个，明日就少一个竞争对手。
    但华岚无法上去与之相争，他打不过同组的人，没有力气，只有恐惧。
    于是第一天，华岚没有得到吃食，饿了一天。第二天也一样。
    那个曾与华岚搭话的男孩看他饥肠辘辘，将自己抢到的馒头偷偷掰一半塞给他。华岚大惊，他知道这里的人都不容易，便不肯要。
    那男孩双眸凝冰，稚嫩的声音中带着几分凶狠，道：“不想死就拿着。今日我可以分你一般，以后你若是再抢不到，只能活该被饿死。”
    华岚呆呆地咬下一口馒头，将男孩的话听在了心里。他想着过往受过的屈辱，眼中如淬了千年的寒冰。
    第二天，照常是一群人去哄抢少少的吃食。
    有的组已经不满十五人，至于少的那些人，或许已经被丢到荒山野岭，任野狼啃食了吧。
    熟悉的鞭声响起，华岚眸中紫光大盛，谁也挡不住他。只要遇见有谁阻挡，他便凶狠地向他咬去以至于到最后拿到馒头的时候，他嘴角仍带着斑斑血迹。
    日复一日，年复一年，这样的日子将华岚磨砺得冷血无情，却也让他与那个男孩许下生死之交的情谊。
    那个男孩有一个温柔的名字，他叫流陌。
    华岚想起流陌，脸上划过淡淡的温暖，可随后，他眼中闪烁着恐惧的光，隐隐有泪。
    “可是那么好的人，却没了。”华岚眼角落下一滴泪水。
    楚染抬手为他擦拭，却发觉越擦越多，那泪就像是止不住一般，叫楚染痛得心惊。
    同伴之间的斗争接近尾声，曾经近百人的房间里，现在只剩下存活到最后的六人。没有人知道明天会遇见什么，可他们已经不再恐惧。
    第二天，那个执鞭的男人走进屋子，冷声说：“今日，两两一组，都随我来。”
    不巧的是，华岚和流陌被分到了一组。
    他们两人被推进一间密室，被推进去后，石门轰然关闭，不大的密室里除了两人，只有光溜溜的墙壁。
    这时，一道声音自四面八方传来，“你们两人，只能活一个，不然，两个一起死。”
    这消息如同一道惊雷，在华岚的脑海中轰然炸开。他不敢置信地看着流陌，对方同样也看着他。两人迟迟没有动手。
    “华岚，再不动手，我们两个都得死。”流陌惨然一笑。
    华岚绝望地看着流陌，道：“可是，我们是兄弟，我怎么能，怎么能……”怎么能下得去手呢。
    “就因为是兄弟，才更好不是吗？不论我们谁生谁死，都不要有所负担，能死在你的手下，不亏。”流陌大方地说着。
    说完，流陌眼神陡然凌厉，五指作爪便向华岚袭去。他知道再这样拖下去，谁都活不成。
    华岚被迫接招，处处退让，一不留神就被流陌划出五道血痕。流陌狠道：“华岚，你再不拼命一搏，我就算是活下来了，也会恨你一辈子。”
    眼中布满血丝，喉中含血，华岚沉重道：“好。”说完，一改刚刚的退让，他如猛兽一般，将流陌逼退到墙角，一把就掐住了流陌的脖子。
    这是个机会，可华岚狠不下心，欲将手掌拿开。流陌却是一把将他的手按回，他笑道：“你我都知道，我不如你，所以，你要替我好好活下去。”笑中已是看破生死。“这种人吃人的日子我已经忍受不了了，华岚，动手吧。”
    华岚心如刀绞，看着流陌脸上的笑容，戚绝一笑，紫眸潋滟，成了流陌一生最后的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