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唔唔……唔唔……”
贾赦张嘴,尝试了好几次都只发出了呜呜声,说不成字。忍了忍,没忍住,他哭了出声。
舌头这种地方,脆弱敏感且接近大脑,娇贵受不得伤痛。
贾赦一时激动,力道太大,咬出了一个大口子,血不断往外涌,那感觉和命根子被踢中差不多,痛到他险些窒息。
辛夫人看见血水又流出来一波,急切道:“赶紧闭上嘴巴,快别张开了。”
她的声音让周围一群人惊醒回神,张氏率先做出反应,指了个眼熟的小丫鬟,吩咐道:“来人,速速去请大夫。”
接着史氏又道:“家里有什么金疮药、止血粉的,快先取过来给他含在嘴里,看能不能止血。”
“是。”丫鬟们应了一声,快步冲了出去。
贾赦捂着嘴的那只手全染红了,情况看起来十分严重,骇人得紧。
四下的人看了,喉咙发干,皱着脸下意识吞咽口水,心里跟着贾赦“嘶嘶”痛叫。
“这血流的也忒严重了,日后不会哑巴吧?”王夫人嫌弃地别过头,悄悄挪步离远,躲避到了史氏身后。
实则贾赦口中流淌出的大半是口水,只是被血色染红了,给人错觉,让人们肉眼误以为是血。
这般伤情,至多只会叫他痛到怀疑人生,难受一阵子。仔细养好,倒不会哑巴。
可屋里的人不知贾赦具体伤势,瞧着流血的程度瞎猜测,便都觉得他伤势严重到了有碍说话的程度。
王夫人的猜测一出嘴,贾赦的一颗心立即吓得提到了嗓子眼。抬头见群人满脸严肃,他狂乱的神情顿时化为惊恐,哭得稀里哗啦的,凄惨万分。
早知会因一时推卸责任,与儿子起争执,累得自己哑巴,打死他也不那么做。
毕竟他那老娘心眼偏到了咯吱窝里,在她眼中自己早就坏透了,再坏也坏不到哪里去。即便承认了顶多再被骂几句,何必像如今这般因小失大?
呜呜……他后悔了……只要别让他做个哑巴,什么都好……
贾赦想着,哭声愈发显得响亮了。
贾瑚亲眼见证了贾赦一个大男人哭成一个孩子的全过程,一双大眼睛里满是惊奇。那模样,便像是一个人看见了超出自己认知之外的新鲜事物。
目光微微一凝,贾瑚不着痕迹瞥向贾母身后的王夫人。
先前不怀好意针对自己的人还有她,不晓得待会儿这个人将遇上何种倒霉事,会不会也哭成这样?
思绪发散间,贾瑚黑瞳中流露出了几分好奇。
王夫人浑然不觉贾瑚的想法,以及自个儿即将迎来什么。
她表面一副担忧贾赦的模样,实则心里幸灾乐祸,乐开了花。
一个身怀残疾的一等将军,着实不成体统。
晚些时候,带上珠儿不着痕迹地提醒老太太,让她出手施压,迫使贾赦主动向圣上请旨让出爵位给老爷。
到那时,自己就是一等将军夫人,荣国府正儿八经的女主人了。
王夫人好似笃定了贾赦哑巴,大白天的就做起了美梦。
贾瑚坐乏了,换了个姿势躺下床。
给自己盖好了小被子,他侧着身子,睁着黑白分明的两只眼眸继续看后续。
不多时,取药的丫鬟快步流星奔了回来。
贾赦松开压在嘴边的手,接过金疮药和止血粉,一股脑全倒进了嘴里。
霎时,他口里仿佛塞进了一个苹果,鼓胀鼓胀的。
随后,两名小厮伺候贾赦擦干净了满是血泪的脸和手。
张氏往榻上看了眼,见贾瑚乖乖躺在被窝里,确定他脸色正常,没有受到惊吓,闭眼松了一口气。
这才开口吩咐小厮道:“此处乃瑚儿房间,多有不便之处。你二人扶老爷回房等大夫过来诊看,顺便给他换件干净衣裳。”
应答了声,俩小厮小心谨慎扶起两腿无力的贾赦,龟速挪动出了贾瑚房间。
史氏与王夫人不欲继续留在此处,便也随之步行而出。
推测大夫给贾赦治疗伤势的场面可能更为血腥,史、王婆媳嫌恶心不想跟着去贾赦那儿。跨出了门槛,二人差遣了一名丫鬟过去,命之事后回来汇报情况,就朝着院门走去了。
张氏刚才就听出来了,贾赦因意外未说尽的那句话,显然是喝令贾瑚下地跪下。
五岁大的孩子,尚在病中,身体虚弱。这种情况之下,居然还叫他跪在冰冷冷的地面。贾赦的做法,令张氏无比心寒。
这会子,她并不怎么想看见贾赦那张脸,仅仅打算去他屋里走个过场,做做面子功夫,就来陪贾瑚。
如是想着,张氏送了史氏出门。
贾瑚心里仍挂念着王夫人会遭遇什么,见她们人一下子走光了,忙不迭裹着锦被下地,嗒嗒嗒几步奔到了窗户边。
因为身高不够,他愣了愣,干脆一蹦一蹦地跳了起来看外边。
刘奶娘目瞪口呆,回过神来,马上提着贾瑚的鞋子跑了过去。“哎哟,我的小祖宗,您怎么鞋子未穿就下地乱跑了。”
翡心亦留在屋里没跟着出去,望见贾瑚像个小兔子一样一下接着一下蹦跳,在刘奶娘之后,赶忙抱了张镂空雕花木墩过去给他。
贾瑚道了声谢,踩在了木墩上,恰好高出了下方窗沿一个头的高度。
两只短圆的小手臂交叠横放,左脸贴在上面,贾瑚歪着小脑袋趴在窗沿,兴致勃勃地看向王夫人那边。
这时候女子讲究碎步轻盈,一般情况下,步伐短小且慢。
到此时,史氏一行不过才走出了十丈多的路程。
走着走着,辛夫人忽然问道:“对了,怎不见珠哥儿和他父亲?”
王夫人心里想着美事,说话不经大脑。“老爷布置了课业,珠哥儿忙着背书,不得空。”
兄长落水大病,险些丧命。身为其兄弟,无论怎么忙碌,不来都说不过去。
说完,王夫人立马意识到了不妥。
她正欲想办法进行补救,那厢史氏已帮她找好了缘由。
“珠儿那孩子懂礼知悌,一听瑚哥儿不好,好悬没急哭,丢了书便要冲过来探视。我怜他年幼,身子也是个易受病的,担心一个孙儿没好,又倒下一个,不许他跟过来。”
王夫人笑着又道:“时辰尚早,工部还未下衙,我家老爷还在工部衙门处理公务,没敢差人过去打扰他。晚些时候老爷回来了,我再与他细说瑚哥儿之事,同他过来。”
“原来如此。”辛夫人干笑几声,两次话题都不对,不敢再找话说了。
荣国府真真是越来越古怪了,日后少来一些方为妙。
突然,张氏皱了皱眉头,停了下来。
辛夫人关切问道:“怎么了?可是身子哪里不适?”
张氏唇角露出了一抹浅笑,温柔地抚摸腹部道:“肚里孩子踹了我一脚,不妨事。”
史氏和王夫人不知是有意的还是真没发现后面的动静,一直自顾自向前走,一会子就跟张氏拉开了一段距离。
这时候,天空飘过一阵宛如鸭子一般“嘎嘎嘎”的鸟叫声。
寒冬时节,万鸟南迁,北地鸟迹罕见。
如此大前提之下,听见鸟叫声,群人如何不惊讶?
所有人下意识抬头望天,目光中肥硕的大雁成群结队飞过。
贾瑚瞪大眼眸,目送大雁群飞远,脑海中冒出了两个词:好肥!好圆!
史氏她们的心神全放在了大雁身上,当留意到了空中不明小黑点如雨落下来,已然躲避不及。
密密匝匝的“吧嗒”声响起,瞬息间,史氏一群人头发、衣服、脸上到处都是鸟屎。
诸人身上散发出一股子鸟屎的臭味,随着时间的发酵,越来越浓烈,越来越浓烈……
彼时,王夫人看见有东西掉下来,张嘴意欲叫唤史氏避开,恰好有那么一坨,在她张口的那一刹落进了她的嘴巴,滑进了喉咙里。
俄而,遭殃的一众人齐齐做出了一个动作——捂胸狂吐。
“呕——!”
贾瑚将心神从肥大雁身上拉回来,定睛一看史氏群人混乱不堪的场面,不由得惊喜地低呼一声。
哇!原来鸟儿不但长得肥肥美美的,还特别厉害啊!
贾瑚侧头凝望身边因为外面的景象惊呆了的奶娘,抓住她的手指摇了摇,软糯糯问道:“奶娘,那是什么鸟儿?瑚儿想要养一群。”
刘奶娘掩饰住了眼中的幸灾乐祸,低头冲贾瑚一笑,回答说:“那是大雁,瑚哥儿若是喜欢,春天来了我差人给您买一些养着玩。”
哈哈哈!笑死了!一群不得好死的东西,看吧,连大雁都看不过眼,糊了她们一身的粪便,真真是大快人心啊!
好雁儿,干得好!
不过话说回来,冬日京里百鸟绝迹,这群大雁怎还留在北地没南飞过冬?
瞧它们圆滚滚的一团,几乎长成了一个球,难道是身上肥肉太多,不怕严冬寒冷,是以留在了此处不走?
它们究竟吃了什么才吃成了这般身材。
贾瑚眸中划过一丝失落,很快便不见了。还要等到春天呐!
忽然想起了什么,贾瑚又道:“那我还要养鱼,养锦鲤,从小鱼苗开始养。”
刘奶娘微笑应道:“好好好,养一池子都行。”
不就是养鱼养鸟吗?没什么大不了的。
瑚哥儿长得像个小仙童一样可爱,到时候养出来的鱼鸟,一定也是最漂亮的。
论无脑吹自家小主人,无人可比刘奶娘。
贾瑚和刘奶娘聊完,才过去了几句话的功夫,外面呕吐声依然此起彼伏。
其中,又以“幸运”亲口尝到了鸟粪滋味的王夫人,呕吐情况最严重。面色发青,恨不得把肠子都吐出来洗干净。
由于未出世贾琏的一脚,张氏和辛夫人停步不前了一会子,跟前头王夫人一行距离不近,幸免于鸟粪之难。
辛夫人和张氏面面相觑,前者抬手似不经意间拂过鬓角,摸到了一层冷汗。
她后怕不已地想:好险,差点儿也跟着淋粪雨了。
辛夫人身旁,目睹了群人齐吐的场景,怀孕的张氏胸口略感不适。
她背过身,一口一口呼吸干净的冷空气。
没人看见的时候,张氏回想身后的画面,禁不住嘴角微翘,险些喷笑了出来。
意外来的巧合而惊奇,高兴的同时,张氏心中萌生了好几个疑问。
也是奇怪,大冬天里何处来的大雁?没冻死,还边飞边高兴地欢叫。更绝妙的是,居然还在飞行期间整整齐齐的排泄,东西还偏偏落在她那令人腻歪的婆婆和弟妹身上。
思忖片刻,想不明白张氏索性不想了。
缓了过来,她马上转身吩咐周围下人道:“都去帮忙。”
辛夫人瞄了眼张氏的肚子,悄悄与之耳语:“你家孩子那一脚踢得真真好。”
要不然,那群全身鸟粪并且呕吐不止的人中得多加她一个,极大可能落下一辈子的阴影。
张氏摸了摸肚子,深有同感。
真正的功臣贾瑚心满意足,下了木墩,鸡崽子似的摇头晃脑走向床榻,窝回了床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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