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家伶俐聪颖的小主人,到了贾赦嘴上却成了棵蠢笨的榆木,刘奶娘和翡心怒气填胸。
换做了旁的人这般说,她俩早一巴掌扇过去,撕烂了对方的嘴皮子。怎奈贬低贾瑚的是贾赦,二人敢怒不敢言。
说话间,王夫人与史氏一行人的身影越过门边屈膝行礼、低眉垂首的翡心二人,没问一句贾瑚情况如何,便大模大样地进了里屋。
穿过山水屏风,立时可见贾瑚裹着被子坐了榻上。
用过药躺了半日,比之刚被背回荣国府一脸青紫的可怕模样,现下贾瑚面色转好了不少。兼其因生气,双颊聚起了一抹薄红,看起来显得精神很是不错。
贾赦随便扫量两眼贾瑚的面色,一副吊儿郎当的样子,语气随便地说道:“看着挺精神的,想来病情也没多严重。下人们就是爱大惊小怪,说什么情况危急,害得老爷我还没玩尽兴便匆匆回来了。”
贾瑚不言,仅是气鼓鼓瞪着贾赦。他做鱼的时候害怕叫人抓了吃掉,眼下成了人却是不怕人类了。
看见贾瑚的反应,贾赦深深皱起了眉头。
叫史氏说骂了一路,他的心情本来就不怎么好了,如今又见贾瑚这般,不免有些迁怒。
贾赦指着贾瑚不悦道:“放肆!你这是什么眼神?”挨他老娘的骂就算了,凭什么做儿子也敢给他脸色看。
倘若一般孩童见了贾赦横眉瞪目的发怒样子,一准吓哭找娘。偏生贾瑚新生,对此一点儿感觉都没有。
他面不改色地直视贾赦泛着火光的眼睛,依照记忆实话实说道:“分明是你硬要带我出门,才不是我哭着吵着要出去玩。”
贾瑚伸指刮了刮脸蛋,“羞羞脸,说谎是要烂嘴巴的。”
谎言破碎,贾赦顿时下不来台。混小子真不懂事!
恼羞成怒,他一时脑抽攀扯了张氏下水。“反了你,谁教的你诬赖父亲,是不是张氏?”
张氏平和的性子在贾赦眼中是无趣。
因而,他素来不如何喜爱自己这个夫人。
只不过,一则因为张氏乃贾赦父亲贾代善亲自定下的妻子人选,二则张氏的父亲十分得太子看重。贾赦从前虽不喜她性子,却也待她还算不错。
两年前贾代善离世,贾赦不再压抑喜爱女色的本性,渐渐冷落张氏,和满院妾室丫鬟厮混。
那些女人暗地里常说张氏不是,听多了耳边风,贾赦愈发觉得张氏背着他的时候是个恶妇,腻歪她。只是因她母族权重,一直没做什么。
眼下太子倒台,张家失势,没了那些顾忌,贾赦便自认为可以随心所欲对待张氏了。
这会子贾赦突然扯了张氏进来,不过是他大脑时常想着处置张氏的一个下意识表现。
贾瑚轻轻哼了哼,嘟囔道:“又乱冤枉人了吧。”
这个人类爹真坏,虽然他没有见过自己的鱼爹,可锦鲤就是知道鱼爹一定不会这样。
站在后方的翡心和刘奶娘,听贾赦踩完贾瑚又踩张氏,气得不行。
后见贾赦气得喘气声如牛,担忧他发作贾瑚,二人忙不迭站了出来,心口不一请罪道:“瑚哥儿年纪还小,一时言语有失,还望老爷恕罪。”
贾赦还未说什么,边上王夫人就假惺惺开了口。“这就是瑚哥儿你的不是了,你父亲还会冤枉你不成?对就是对,错就是错。有错就改,快跟你父亲乖乖认错。”
这话一出来,就定论了贾瑚耍小性子,闹着出去玩耍,结果自作自受害了自己。偏偏死鸭子嘴硬,不肯认错。
事后荣国府里那些嘴碎的下人,指不定要怎么编排贾瑚呢。一旦传到了外面,贾瑚留给外人的便是顽皮、不堪为才的坏印象。
王夫人生了颗不安分的心,昔日张家风光,张氏身为长嫂掌握着荣国府的管家权。纵然史氏以孝道压着贾赦,使得二房住在了原该大房的荣国府正堂,挑起了王夫人不该有的野心,她至多也是想一想,做做梦罢了。
不过如今情况不同了,朝廷上王夫人的哥哥王子腾有受帝皇重用之趋向,荣国府内管家权到了她手上。故而,王夫人越发跳得欢了,愈加明目张胆地针对张氏,打压贾瑚。
王夫人的说话声引得贾瑚看了过去,只看了两眼王夫人装模作样的脸,他就快速抽走了目光。
奇奇怪怪还假兮兮的,不喜欢。
突然,一道清脆如铃的女音飘了进来。
“大伙儿人都在呢。”
忽闻女声,众人偏头侧身看去,见一群人裙摆轻晃而入。
领头的有两名貌美年轻妇人,一个是休憩好了的张氏,挺着大肚子,由两个丫鬟左右小心搀扶着。另一个则是宁府那边贾敬的妻子辛夫人,适才出声说话的就是她了。
太子被废后,张氏父亲连同废太子派系的一众骨干臣子,都让皇帝关进了天牢里。
史氏嫌弃张氏罪臣之女的身份,一见她就心中不快。
母家出事,荣国府诸人落井下石,近段时间麻烦事一件件落在头上,张氏食不下咽,寝难安眠,时常感到胸闷气短。
几经折腾之下,她原先怀孕圆润的身材生生暴瘦三分之一,脸色笼罩上了一层不健康的黄。
方才从贾瑚屋里回去,她疲倦不堪的身体一下子就倒在了床上,撑不住睡了过去。
张氏本以为又会和前面的情况一样,眯一下眼睛就胸闷醒过来。不成想却睡得深熟,如非她交代的时间到了,丫鬟叫起身,张氏只怕得睡到夜晚。
更令人惊奇的是,张氏醒来后发觉心口的不适感全然消散了。
尽管她心中仍然忧心娘家和贾瑚身体,不过表面看起来面色红润、双目有神,在外人看来就是精神焕发的状态。
史氏斜眼看向张氏,观察到她的气色反常好了起来,不由得皱了皱眉头。
她不觉得张家还有翻身的可能,转念一猜,以为张氏用了什么提神的药。
心中轻蔑冷哼,史氏张嘴就是一句责备脱口而出。“瑚哥儿落水染病,你迟迟才来,怎么做人母亲的?”
嫁入荣国府数年,张氏早习惯了史氏时不时的无理刁难,并不因此感到难过,甚至可以说内心毫无波动。
她温婉一笑,自若解释道:“媳妇早先来过了一回,确认瑚儿没有性命之碍,肚子里这个又闹得慌,身子撑不住便回去躺了一会子。”
既已来瞧过了人,又有孕为由,史氏无刺可挑,一时无言。
因辛夫人在,她不好继续给张氏脸色看,故而淡淡“嗯”了一声,就不搭理了。
不是蠢到一定程度的人均能觉察出婆媳二人之间的刀光剑影,辛夫人眼睛不瞎,脑子也不笨,当然感觉到了气氛的冷凝。
实际上,辛夫人也不大喜欢拎不清且偏心眼的史氏。只不过对方不是自家府里的,又身为长辈,是以一直不好多说什么。
她爱怜地揉了揉贾瑚的脑袋,得来一个甜甜的笑容。之后才看向贾赦,出声打破了屋中的沉寂。“刚刚你们聊什么呢?大老远的,没进门就听见了声音。”
她和张氏走来,只听到了贾赦的声音,却没能听清话中的内容,以为是些关心贾瑚身体的话,便问了。
她不提起还好,一说贾赦当下就记起了先前的事情。
他斜眼没好脸色地瞥了下张氏,一巴掌拍在了桌子上,震得桌上的杯盏晃动。
贾赦指着贾瑚的鼻子,带着迁怒成分道:“你看看你,身为兄长,却远不及珠哥儿半分乖巧。还不给我下来,跪下认……唔……”
原来,是贾赦情绪激动之下,狠狠咬到了自己的舌头。
他先是鼻头一酸,眼睛淌下了两行泪水,紧随着就是剧痛传遍脑袋。
贾赦的伤口很大,一晃眼的功夫就满嘴都是血了,张嘴想喊人叫大夫。
声音未响起,满嘴的血水就争相溢了出来,沿着下巴吧嗒吧嗒往下落,掉了贾赦满前衣襟是血红。
贾赦痛得出不了声,满身冷汗涔涔,颤抖欲昏。痛死了!他的舌头,不会断了吧!
榻上,贾瑚无辜地眨巴眨巴大眼睛。
看吧,就知道有人会倒霉。
不过这可不是他干的。
谁让他是一条不知道活了多少年,还长了“瑞”字的锦鲤呢。
身为活着的祥瑞,凡是跟他站一边的,好运哗啦啦的来。但凡跟他敌对的,贾瑚什么都不用干,对方自会遭罪。
君不见,这些年来,污染了他栖身湖泊的罪魁祸首们。一个个的,不是锒铛入狱,就是倒霉到了家。
就连上一世母星毁灭,全世界的生命消亡,他也是最后一个失去生机的。
即便如此,他也没死成,反还幸运的做了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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