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行人由林湍带着,速度倒也不慢。这才过了约摸二十几天,他们就已经进了长康城。入城的时间是下午时分,进宫见圣又不能在下午去,所以林湍就在十里长街找了一处寒楼的店宅,安排了几个人住进去。
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安源的房间,又是靠着窗子的。站在窗前四处看,可以看到十里长街的前前后后,视野很通透,房间实在是好,她没有理由也没有必要拒绝。
长康皇城,戒备十分森严,每个宫门都有数十个甚至二十几个侍卫守卫。这在先皇时期,确实少见。司宛站在城墙下,十分的气闷。想当初她还只有十一岁时,这宫门还没有那么多的侍卫,如今六表哥做了皇帝,宫门却变得难闯了。她双手叉腰不太开心。
守门的侍卫自然是认得司宛司大小姐,但是,宫门不比他地,没有通行腰牌或者皇上的谕令,给他们几个胆子他们也不敢随随便便放人进宫。何况,眼前的这位司大小姐曾经将皇上气得卧病三天!所以,如今没有放行的命令,即使司大小姐已经气得要爆炸了,也没有人敢松一松口让她进去。
司宛正气得不知何地能发火,眼睛一瞄,就看见长门大街上一辆富丽堂皇的马车迎面而来。马车装饰的实在是豪华,也不知是马车的木料有很浓郁的香味,还是马车里面的人身上有很呛人的香粉味,司宛还远远地站在一边,就忍不住用手掩住了口鼻。看它愈来愈近,连着几个侍卫几个人忍不住向后退了几步。
一方面是这气味实在呛人,一方面司宛实在不愿见坐在马车里的那个人,所以她这心里巴不得这“香飘十里”的马车赶紧走开。然而,这宝马香车像是和她做对似的,恰恰走到她面前时,停下了。
“司小姐。”纤纤玉手撩开帘子,露出一张精致的面庞,眉如黛翠,凭空生出了很有气势的感觉。
“婉景王妃。”侍卫看这主儿既然都亮相了,即使是香味难忍,也不得不屈身行礼。
“都起来吧,不必多礼。”扫了一眼跪倒在地的侍卫,木晴婉看了看仍旧站着的司宛。司宛知道她在想什么,不等她说什么就道:“木晴婉,你还是直接叫我的封号吧。司小姐你叫的我不喜欢,再叫我可要生气了。”
“昭云郡主。”微微一笑,木晴婉似乎不是太过在意。她看了看周围的人,似乎是猜到了什么,“昭云郡主久久地立在这里,是在等待皇上的召见吗?”妩媚地掩了掩口,看到司宛脸色不是很好,她继续道:“皇上这会儿估计是不想见郡主了,又或者是传信的小厮办事不力,皇上没有听到。正好我要去见皇后娘娘,郡主要不要我跟皇上说一声你还在这里等他啊?”
司宛脸色很不好,正想说几句来好好修理修理她,不曾想正在这时传信的小厮小安子出来了。小安子看见木晴婉,动了动鼻子,先是行了礼,而后对司宛作揖道:“司小姐,皇上说他知道您这次要进宫的原因,但是皇上这两天很忙,没有时间见您。所以请您先回府,过几天皇上就接您进宫告诉您您想知道的事。”
“我知道了。”愣了愣,司宛回过身对着小安子挥了挥手,“回去吧回去吧。”
“看来,本王妃想帮一帮郡主都不能了。君心难测,郡主还是回去吧。郡主也别怪看门的侍卫们不肯放郡主入宫,毕竟,郡主曾经做的事情可是把皇上气得不轻啊。天下还要依仗皇上,气坏了皇上的龙体可不好。”
话不说到这里,司宛倒也不生气,但听木晴婉说了这一件事,她忍不住冷笑了两声:“皇上为什么会气坏身子,恐怕皇后娘娘和婉景王妃再清楚不过了吧。”
转过身,司宛不愿再看见木晴婉那副嘴脸,“人在做,天在看,你以为没有人知道的事,总有一天会曝于天下!”
“我想你最好放尊敬一点,不论如何我终究是婉景王妃,你一个小小的郡主还没有权力对我放肆!”眼睛里除了掩不住的怒火,那深处还有恐惧。
轻蔑地瞥她一眼,司宛衣袖一挥踏步离去。
看到木晴婉不知为何仍旧没有平息怒气,随身婢女玉落忙上前低声对她耳语了几句。看了看玉落,木晴婉闭了闭眼睛,示意马车前进。入了宫,马车没有去别的地方。木晴婉入了景宣宫,将婢女留在了外面,不久,殿里的婢女也都被遣了出来。本就空大的景宣宫大殿,此时更加寒森。
“皇后娘娘唤我前来,可是有什么事?”木晴婉端起一杯刚沏好的普洱,轻轻啜了一口。两个人自从都到了别人难以企及的地位,不知不觉距离就拉开了。五年下来,两个人在一起竟然如同寻常贵妇和寻常皇后之间,不再亲密无间。转念一想,两个人本就是互相利用,又能说什么亲密无间呢?
“本宫想问你,木晴兮是不是真的死了?”若子安手中把玩着两颗硕大的东珠,眉眼里有丝丝的沧桑。
“那是自然。”本来并不当一回事,但是等她反应过来时,眼睛骤然瞪大,“你什么意思?”
“青若还活着。”东珠在纤纤玉手里显得略有一些沉重,但是若子安并没有放下的意思。“虽然她没有死,但是,我不想她再死一次了。”
超出木晴婉的意料,“你说什么?”咽了口口水,木晴婉认真地问:“你是说真的?”
“真的。”若子安闭上了眼睛,缓缓道:“青若没有死是皇上告诉我的,但是,我不想再去杀她了。五年了,她毕竟是我的妹妹,她离开的这五年,我还真的有点,想她了。”睁开眼睛,她苦苦一笑,“是不是很可笑?但是,晴婉,你知道吗?景宣宫太大了,我有点怕。正好,她回来了,我把景宣宫还给她。这样的日子,我活够了。”
“子安!这不是你一个皇后应该说的话!”将手中的茶杯顿到红木小几上,木晴婉眉头皱到了一起。
“唤我紫若吧,我还是喜欢原来的名字。”忽然间,木晴婉觉得,若子安,是有些疲惫了。
“好,紫若,你以为你走到这一步很容易吗?就这样放弃?我还是第一次看见这样的安紫若!”
“有很多事情不经历是不懂得的。晴婉,我这次唤你进宫,就是想告诉你,如果你有青若的消息,告诉我,千万不要伤害她。”若子安对着木晴婉笑了笑,“我曾经做了很多错事,现在,我不想再做了。”
“你的话我听到了,我是不会动她了。”木晴婉很不耐地站起来,尽量心平气和地和她说话,“但是,升平凯会不会对她做些什么,我可就管不到了。宫门快关了我要走了。”
“好。”
临走时,木晴婉回头看了一眼若子安,像是在确定眼前的这个人是不是真正的若子安,但是,她回过头,依旧是微笑的若子安,是真正的若子安。撇了撇嘴角,双手一推再一拉,景宣宫的门便是一开又一合。若子安一个人坐在景宣宫里,微微一笑,捏了一杯普洱,倒进了嘴里。
出了景宣宫,木晴婉没有说话,直接出了内宫门,上了马车。玉落候在一旁不敢说话,得了木晴婉的手势,便识趣地没有跟上去,只是随在马车一旁,缓缓地往宫外走去。
木晴婉坐在马车上,眼神飘飘忽忽有些悲伤。若子安这五年在景宣宫里一个人,皇上根本不理后宫,也根本不进她的景宣宫。木晴婉想,是不是升平烨半点恩宠都不给子安,所以她伤心了?但是,她若子安在景宣宫里捱过了孤独寂寞的五年,难道她木晴婉在韩王府里这五年过得就好了吗?
她撩开衣袖,身上干干净净没有伤痕,但是手肘弯处却有一个类似花朵的“文身”。木晴婉苦苦一笑歪倒到了马车窗边,其实,她也不喜欢这浓郁的香粉味道,只是,只是……
眼泪不知何时落了下来,落到她的锦服上洇出一朵又一朵的花儿。这些年,谁过得容易啊?
安源收拾好了东西,一个人坐在窗边发呆。她从十里长街向西望过去,正巧可以看到先皇时期显赫一时的安家的故宅。说那是故宅已经不太准确了,因为五年前的一场大火就已经将安家府宅烧的所剩无几了,这五年来又经历了风吹日晒,早已经不复原来模样了。
看着那一片一片的断壁残垣,安源心里,有些说不出的感觉。
有些伤感地收回了目光,本想休息一会,但是她目光一转,看到了不远处坐在一家酒馆门口喝酒的绿衣女子。女子似乎饮酒成瘾,一直在喝,一直在喝,中间还有小二打断她与她讲话,但是她仍旧在喝。似乎是有无尽的烦恼不知该往何处去,只能付诸杜康。
可是,她有什么烦恼呢?
眸子低了低,她收回目光伸手关窗。这一瞬,绿衣女子抬起头来,却是喝的正欢的司宛。她向着安源在的地方看了过去,正看到她伸手关窗。这一刻她很安静,不吵也不闹,连酒也不喝了,安安静静地看着安源缓缓地关上了窗子。
然后,她仰脖又饮了一口,心里想了想,那个人,是不是在哪里见过啊?
夜很快就来临了。繁华热闹的十里长街也有灯火阑珊处,久遇就是这样一个地方。无论外面闹成什么样,小店里始终安安静静不受侵扰,就算是在整个长康城里,久遇也是难得一见的酒家。
“客官,客官?”天色已晚,然而司宛仍旧坐在久遇门槛上没有离去,小二无奈,只得尝试着唤醒她。仿佛是不喜欢别人打扰,司宛抬手向后不耐烦地一撩,店小二立刻就被甩回了店里。
坐倒在地上的小二满脸的惊骇,这小姑娘看着是弱不禁风的,怎么,如此大力?!悻悻地爬起来拍拍屁股,小二算是不敢再惹这小姑奶奶了。但是还是有些不放心,便频频地往门口看着。一波客人来了,一波客人走了,又一波客人来了,又一波客人走了。可是那小姑奶奶还是坐在门槛上不肯走,头低垂着,像是睡着了。
难道她在等什么?念头闪过,小二不敢再想。这姑娘到底是江湖人士还是什么他不知道,反正,这样的人不是他能惹得起的。
快到月近中天了,才来了几个人将沉睡着的司宛带走。来的人衣着不凡,皆是锦衣华服,看样子不是达官也是显贵。但是,小二不知道这几个人是否与这女子有关系,于是赶忙出来询问。
领头的人约摸二十七八,装束精致而简约。他看了看小二,道:“我是她哥哥。”小二顿时无语。
放心了的小二陪笑着,送走了一行人,回到柜台上,不知在想什么。只看到他先是笑了笑,然后摇了摇头,很轻很轻地叹了口气。
寒楼似乎是个昼夜不灭灯火的地方,南淮记得他早先白日里来寒楼,上河宫里就燃着灯火。不过那是碰巧是阴雨天,司谷朔说因天气不好宫里阴暗所以要点灯,他也就信了。后来他大晴天里来,上河宫里居然也燃了烛。司谷朔看着他笑了笑说,你是不是闲得慌?大把大把的问题你不问居然有时间有闲情雅致问这样的问题?!
如今深夜里南淮不回淮安宫,非要在司谷朔这里住上一晚。纵然很无奈,司谷朔也只得给他安排了住所。
摒退了湘雨、苏玟和其他所有的人,南淮端起刚煮好的白毫仔细看了看,说,“你这白毫是不是假的啊?我看你这颜色不太对啊。”
白了他一眼,司谷朔道,“这不是采买的成品茶,是湘雨从茶园里直接采来当场煮的。”
“你是说,煮的是白毫的鲜叶子啊?”似乎是不能接受,南淮忍不住又看了看躺在描青小盅里的茶水,难以下口。
司谷朔抬起眼睛看了看纠结的南淮,什么话都没说,直接将他手里的茶杯捏了过来,然后往茶水盂中倒了个干干净净。南淮愣愣地看着他倒掉了自己的茶,慢半拍地反应道:“喂!那是我的茶!”
将自己的茶一口饮了,司谷朔道:“刚刚是,现在不是了。”
气闷。
翻了两页书,司谷朔正了正脸色,道:“今日请你来,是想麻烦你一件事。”看对面的人似乎毫不关心,他笑了笑,“是关于她的。”
终于不再嬉皮笑脸,南淮回过头,“你说。”
“前些日子她前往长康,路上遇刺。”看了看南淮,果然是一副早已知道但还是忍不住担心的神态。司谷朔继续道:“人已经查到了,但是,不能告诉你是谁。不过你也不用担心,因为一些特殊的原因,安源她避开了偷袭。如今她很安全。”
“那么这一次,你是又发现了什么?”
“前几日我去了一趟越剑天庄,看到了一个人。”漫不经心地,他说,“看样子应该是白衣楼四大护法之一的月护法。”
“月月?”听说白衣楼四大护法两死一伤一失踪,陶夕和墨痕已经不在人世,林超在白衣楼遇难之际莫名消失至今没有消息。月月失去武功与神智,是当时唯一一个陪在她身边的人。但是后来听说两个人走散了,从那以后就再也没有这两个人的任何消息。如今乍然听司谷朔说有了月月的踪迹,南淮忍不住的高兴,“真的吗?越剑天庄?她怎么会在那儿?她给你说了什么吗?”
“没有,她神智以失,似乎谁都不认识了。”满意地看着南淮的反应,司谷朔道:“当时她跟在计无云身边,看到我也是什么反应都没有。不过,也可能是我认错了,毕竟我和白衣楼交情不深,她们的事我知道的少,人也认得不多。”
“楼主能告诉我这些南淮就已经很感激了,事不宜迟,我现在就……”
话没说完,司谷朔抬起头拦住他,“你以为我说这些就是让你去越剑天庄寻她?”冷冷一笑,他整个人都显得很拒人千里,“安源入宫是她自己的想法,但是却不是个明智的决定,你这几天去一趟越剑天庄,确定那个女子就是月月。然后等到合适的时机,你去一趟长康,告诉她这个消息,回不回来是她自己的事。”
冷冷看他一眼,司谷朔又道:“到时候若是她想让她的月月回来,我自然会将她带回来,只是在那之前,南淮宫主最好行动之前仔细考虑考虑。”
听了他的话,南淮不得不说司谷朔考虑的的确周全,在安源这件事上,他永远不如司谷朔客观冷静。
司家,在前朝时不能说是小门户,但确实没有如今的鼎盛。如今司家的地位上涨得如此的快,并且也没有人敢质疑,都认为司家的崛起是天经地义。外人都说是司大少爷——皇帝亲赠“采冰公子”的司古惠学识过人卓有远见,在他的一手打理下,司家日渐兴隆。然而在司家族里,都流传着一种说法,说幸亏除去了煞星,否则司家怎么也有不会如此运道。
司大少爷采冰公子司古惠却是十分讨厌这个说法,所以司家人一般不敢随便提起这个说法。于是在司家唯一的小姐司宛心里,大哥就是全天下最厉害的人,大哥一手带起了整个司家,大哥就是英雄!
可是,英雄的妹妹今天又不听话又惹怒了英雄,所以在她酒醒之前和酒醒之后英雄下令都不许有人照顾她。所以,司宛如今在自己的绣楼里没有人打扰睡得很香。所以,有一个人可以很轻松地潜入她的绣楼。
女子这一次没有穿白衣,她穿了藏蓝色的衣裙,脸上也没有任何遮挡物,似乎是专门来看已经“入眠”的司宛的。她坐在了司宛的床边,爱怜地抚摸了熟睡的女子的头发,眼神里满满的宠溺。
女子在司宛房里呆了很久,直到房外传来轻微的花木晃动的声音,她才起身。从头上拔下一根木雕的钗子,女子像是在考虑什么。考虑完毕后,她决然地将木簪放在了仍在熟睡的司宛的手里。
临走时又想起了什么,从随身的香囊里捡出一粒醒酒丸塞到司宛嘴里,让她咽了女子方才离去。
然而,推开窗子离去的那一瞬,女子明明白白地听见床上的司宛低低地唤了一声“二师父”。回过头,床上的人儿眼睛紧闭,仍在梦里。女子微微愣了愣,回身的动作有些慢,每一个动作有悄悄地弥漫着哀伤的气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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