巴格大帝传

第一章 皇子们

    
    1291年9月,芬兰。/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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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今年的夏冬之交就格外的冷,一队披着黑袍的人默默走在一望无际的荒原。/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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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最前面的那个人将他的脸也藏进了黑袍,黑袍下是一双阴鸷的眼睛,黑色连鬓的胡须盖住了这张脸的下半部分。他的右手始终按在他腰间的剑柄上,左手捏着挂在胸前银链金质紫缎的十字架,两只手的掌心都一样潮湿。/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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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身后跟着的那群人也学着他的装扮,用黑袍盖住他们的脑袋,他们都牵着马,有的还不止一匹,可没有人坐在马上。/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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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寒风中,突然一匹马响起一声悲嘶,接着就轰然倒地,任凭马的主人如何抽打,那匹马也只能口鼻喷着白沫,倒在地上抽搐。马主人停了下来,看了一眼前方带路人的背影。/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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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个人连头也没有回。/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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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马的主人抽出长剑,很快结束了那匹可怜畜生的痛苦。/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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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血滴落在这荒原的草上,一行人又重新跟着前方的带路者走向前方,他已经三次拒绝了骑马的提议,没有人再说话。/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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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道路漫长,冰冷的阳光却仿佛永远悬停在天上。直到第三匹马熬不住而倒毙原野,这些人的影子都拉得斜长,他们的眼前终于出现了人烟的迹象。那是在一大片种着说不出名字的农作物的田地中间,有一座精致得与周围苍茫格格不入的教堂,旁边还有虽然牵拉起来,却根本没有种植葡萄的爬藤架子。一个傻乎乎的农民正在架子边的水井里打水,看见这队人来,他摘下头上根本不能称之为草帽的玩意儿,对着他们鞠躬,说了一堆叽里咕噜的方言。/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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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里的神父在吗?”带头的人这么说道。/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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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农民瞠目结舌,显然也并不明白他在说什么。/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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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些下等人是听不懂的,殿下。”一名随从跟上来说道,“您不用和他们多话。”/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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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个称呼让带头人恍惚了片刻,摘下他蒙头的黑袍披在肩上,露出光亮的脑袋,上面没有一根头发。他的浓密胡须里的那张嘴露出一个讽刺的微笑:“去年,我的母亲已经宣布过了,我不是什么殿下。”/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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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殿下……”/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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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去问问教堂里的人吧,今晚我们还要仰赖这里的神父才能免于露宿荒野。”这位出身高贵者打断了他的随从。/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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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是。”/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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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的随从敲开了教堂的门,里面露出一名神父的脑袋来,在随从表达了带头人的意思后,神父警惕地摇了摇头:“我要去问总铎大人。”/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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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是一片总铎区?”/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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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是的,请您稍等,大人就在教堂里。”门又合上了。/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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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看来不太乐观,他们又在门外等了许久,太阳完全落下,留这一群人于一片可怕的黑寂中,呼啸野风送来远处的狼嗥。/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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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门终于打开了,之前那名神父端着一盏油灯出现了,身后跟着一个手持蜡烛的男孩,两点灯火都摇曳飘忽。他皱着眉头再打量了一番这群人,看上去显然不乐意招待他们,但最后还是开口了:“各位骑士,请把你们的马交给这个孩子,跟我进来吧。”/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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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带头人点了一下头,于是他们跟着神父鱼贯而入。走过一个两边都装饰着大落地镜的走廊,镜子互相映出无数朵昏暗灯光,脚下的地板滑溜,一名随从滑倒在地,发现大理石的地面上用特殊的颜料绘制着红白色的图案,他惶惑地起身,急忙跟上队伍。/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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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希望这里的神父能借出二十张床,这个教堂看上去可阔气。”队伍最末的一个人和他身边的同伴说道。/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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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们走到走廊尽头,前面是三扇门,神父推开左边的那扇,领着他们进入。带头人握紧了手中的剑,剑刃悄然离开剑鞘露出一指宽的冷锋,迟疑片刻,跟了进去。/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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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欢迎贵客,我是博滕教区的总铎,请问我该如何称呼各位客人?”一个有几分沙哑却还响亮的声音传来。/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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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带头人的眼前突然一片开阔,金色辉煌的大堂正中有三张并列的长桌,正中桌子的主位上坐着一名老者。老人带着总铎的礼冠,双目清亮,他的脸颊腮部深深内凹,留下几条深刻的纹路,收束在那方正有力的下巴上。这位博滕的总铎紧抿的薄唇再度张开:“客人,你可以收起你的敌意,告诉我你的身份。”/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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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带头人并未开口,扫视了一眼大堂,两边是彩绘着诸多圣人和基督神迹的玻璃窗,上面是屋梁交织的穹顶,两边的桌上排列着整齐的银餐具,这两张桌旁都站着两排修士,加起来至少有一百人。而中间的桌子上是一块块洁白的餐布,一套套耀眼的金质餐具,一支支高脚玻璃酒杯,可只有那名老人坐在这张桌旁。/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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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看到那不下一百名修士的时候,出身高贵的带头人就收起了佩剑;看到了那些数量不菲的金银餐具后,他也放下了紧握着十字架的左手,让这枚金紫护身符露了出来。/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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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修士们并没有如他所想的那样,如同过去那些在他的老家认出他高贵身份的人们那般,嗡嗡地起一片窃窃议论声,寂静依旧,只有总铎在片刻安静后开口:“原来是普里颠皇族的骑士先生,皇帝又有什么命令?”/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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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带头人没有立即回答,他身边的随从帮他开口:“是女皇陛下。”/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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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总铎似乎有了片刻失神:“皇帝陛下呢?”/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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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巴格陛下已于十一年前蒙主召唤了。”带头人说道。/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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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十一年前,那……皇后呢?”/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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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巴格陛下去世后的一个月又三天,她也随他而去了。”/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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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老人脸上的肌肉明显抽搐了一下:/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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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现在是卡琳女皇统治着不列颠尼亚?”/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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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是的。”/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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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老人一言不发,全身都在颤抖着,抬头看向屋顶。那一瞬间,带头人仿佛觉得眼前的老者看着的不是屋梁,他的目光穿越了重重屋脊,看见了天上至高无上的主。/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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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总铎嘴里喃喃念着什么,过了许久才低下头来:“骑士先生,你是女皇的儿子吧,她让你带来什么话?”/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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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不是她的儿子。”带头人缓缓说道。/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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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也许还是不列颠尼亚皇族的子嗣,是皇帝巴格的外孙,是亚历山德拉皇后的外孙,但是,我不是卡琳陛下的儿子了。至少她在半年前宣布过了,她的儿子,她的继承人是特尤德蒙德,我的天才弟弟,而我能得到的只有一所教堂。基督在上,如果巴格陛下还活着——”/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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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如果巴格陛下还活着,”老人接口,“他认可的外孙也是特尤德蒙德。”/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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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怎么胆敢说这样的话,难道在这个荒原的你比我还明白我的外祖父?”/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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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因为很久以前有过路的人和我说起过你的哥哥,你大概已经忘得一干二净了,旅人说他死在了巴格陛下的牢里,谁都明白那是因为他不是陛下中意的外孙。阿尔布里克特,我现在知道你是谁了,坐下,我会让人给你上点葡萄酒,你在到达你的教堂当一名神父或是总铎前,你只能得到这些酒精了。”/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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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队人的带头人,阿尔布里克特,在深夜教堂的床上辗转反侧。/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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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老人说完那番声色俱厉的话之后,他的随从们试图争辩说他还有重归继承王冠的希望,而这个小小的总铎根本没有资格说三道四。老人没有搭理他的随从,双目湛湛对着他的眼睛,嘴角拧出一条难看的线条:/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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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是你母亲的对手吗?”/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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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阿尔布里克特回想到这里,脸色再一次变得雪白。那之后的一切,干净整齐的侍童们,琳琅满目的美酒佳肴,他几乎完全回想不起。童年记忆里坐在高高王座上的外公形象渐趋模糊,只在他心底留下了叫嚣的欲望,血管里都是对那王座的渴求。他怎么可能还记得那死在皇帝外公牢狱中的大哥,只窃喜着自己将是不列颠尼亚帝国的继承人,未来将坐在那至高无上宝座上的神祇。/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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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门骤然被撞响,阿尔布里克特猛地跳了起来,顺手抽出枕下的长剑,戒备地走到门前,转开门:“发生了什么事?”/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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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敲开门的是接待的神父,他惊诧地看了一眼阿尔布里克特手里的武器,接着惊惶就取代了惊讶:“是总铎大人,他、他刚刚突然倒地不起了,您有带医生来吗?”/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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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在哪里?”/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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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就在总铎大人的卧室,我刚刚去送账本,就发现……发现……”/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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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叫醒了随从们,阿尔布里克特急匆匆跟着明显已经吓傻了的神父到了总铎的房间,门外的修士们都垂首安静地插满了走廊和楼梯,直至远处幽深的回廊,他们的双手都捧着银色的十字架,他们在黑暗中不时吻着这点点银光,无声的祈祷。阿尔布里克特看了他们一眼,闪身进入卧室。/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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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床帐已经全部收拢在床柱,周围点着几盏油灯,床边跪着一名修士,喃喃地念着祈祷词。/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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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总铎大人怎么样了?”带路的神父问道。/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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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总铎大人已经被救主接纳了,”修士回答道,“刚刚咽下了最后一口气。”说着,双手将一枚十字架高高举过头顶。/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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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是一枚金质紫缎的十字架,紫缎已经有些褪色,垂下的银链已经漆黑,这一幕刺痛了阿尔布里克特的双眼。他一个箭步蹿到床边,一把握住那枚十字架,低头看着床上已经了无生气,面部却尤带临终一刻的痛苦的总铎遗体,他的目光最终落到了老人枕边的一本厚皮书籍,书皮上烙着烫金的字:/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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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巴格大帝传》/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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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阿尔布里克特认出那是他的书,之前在大堂用餐时,他好像恍惚间答应了总铎借阅的请求。/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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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松开十字架,伸手翻开书皮,在扉页看到两行新添的潦草字迹。勉强辨认了一会儿,他看清了这老人的最终遗言:/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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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请你宽恕我,我的父亲,一如我宽恕了你。/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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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落款是阿斯特拉德。/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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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阿尔布里克特踉跄着退了一步,整个他的家族他只知道一个阿斯特拉德,一个曾经备受宠爱无限风光却一朝跌落云头万劫不复的阿斯特拉德,一个为不列颠尼亚立下过赫赫战功最终却连累了一个名门家族绝嗣的阿斯特拉德。/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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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的舅舅。”/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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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轻声说道,伸手合上老人兀自睁着的双目。/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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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列颠尼亚大帝巴格二世唯一的儿子,曾经帝国的第一正统继承人,阿斯特拉德皇子,于1291年9月7日夜间死于精神压力。/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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