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名不周

    
    铜驼大街春风楼，全洛阳最豪华的酒楼，今天有一场道家拍卖会。
    天下共三大拍卖会，皇家拍卖会、不死泉医药拍卖会与道家拍卖会，均每年举办一次。
    据说，这次道家拍卖会除了传统的红铅秋石、灵丹妙方，还有半部《黄帝九鼎内丹经》。没有人能说清楚经书的来历，据传言此经乃黄帝于鼎湖炼丹时手书，后为老子所得，成就天下道宗。而另一部书《黄帝九鼎神丹经》作为外丹圣典正在世间广为流传。世传《神丹经》张道陵得自老子，携此经入蜀，尽斩妖邪而创天师道。《内丹经》与《神丹经》虽一字之差，面目却完全不同。《神丹经》说的是鼎炉铅汞药石之方，炼的是外丹，而《内丹经》讲的是呼吸导引、吐故纳新之术，炼的是内丹，此时应世而出，无疑为道家一大盛事。若果如传言中为黄帝手书，自应携带了不可估量的神圣信息，虽然半部，却也是无上缘法。
    自汉末顺帝以来，天师道及葛洪一脉在世间流行，尤其士大夫无不修真炼丹，采药服食，饮酒嗑药之风大行其道。但外丹毕竟只是强身健体延年益寿之物，而一旦修炼成九转内丹，便可破碎虚空，白日飞升，这对修行者来说诱惑力太大了。
    据说，当今名山大观的仙家真君与高门望族的风流名仕多日前便已各携秘宝汇聚京师，虽不是人人均想将《内丹经》据为己有，亲眼目睹一下神物，也是好的，万一呢。
    ……
    ……
    “没有万一！《黄帝九鼎内丹经》不会旁落别人之手。”春风楼天字一号紫极阁内，王锡对自己的妹妹王璇说道，“相机而动，关键还是看机缘，此番机缘巧合，岂可不动。”
    “二哥，听闻袁家、崔家、卢家的人也都到了，”一身书生打扮的王璇提醒道。
    “那又如何？谢三哥自会应对，无需我们操心。哼，米粒之珠，也放光华。”王锡不以为意。也难怪，天下第一大望族，怎会把别的家族放在眼里？
    “道门中人来了不少，二哥还是谨慎些为好。”
    “七妹无需担心，天下道门中人不受我王家供养的，也就那几位，只要这不周山玉衡、洞玄二位真人在场，其余何足道哉？……只是不死泉慕掌门，倒令人琢磨不透。”说到不死泉，王锡轻轻摇了摇头。
    “世人皆知不死泉为天下第一大医馆，门内皆杏林国手，却不知那太清一气乃玄门正宗心法。一月之前，二师兄廖云平施术救治伤兵，许多人都眼见了的，倘仍以为那就是医术，便真是瞎了眼。过去三年之中，不死泉在江南开了五处医馆，你看看都开在哪个城市？建康、江陵、扬州、荆州有哪个不是机枢要地？最近一月之内，不死泉又有多少弟子过了长江？到底想干什么？行医的，三百年来却出了无数能臣名将，岂不是怪事？”王璇说道。
    “哈哈，七妹言之有理，‘山中宰相’之名，岂是白叫的。”王锡顿了顿，“廖云平居建康八年，七妹如何评价此人？”
    “我对他哪有什么评价，又不熟，不过痴人一个。”
    “真的不熟么？”王锡笑道。
    “二哥——”王璇不依。
    是啊，怎会不熟呢？八年的时间，自己光茶叶就送去多少次？建康不死泉医馆的伙计哪个不认识自己？自家的《兰亭序》、《二谢贴》你又看过多长时间，摹写了多少次？那可是皇帝萧衍亲到我家都没能见到的墨宝啊！整个建康都知道我与你相熟，怎么你连个招呼不打就走了呢？
    想起天下南北之间长久的对峙，想起不死泉医士们在江南的异动，想起二哥今番前来洛阳的使命，王璇心中有些闷闷不乐。
    “七妹无需担忧，我们是来修好不是下战书的，整个魏国也不会无视我们示好的意愿吧，他不死泉当真拒绝了不成？若真敢教七妹不开心，我关了他江南医馆，逐了他的人！”王锡了解幼妹的心思。
    “不用二哥，我亲自去砸了他的钵关了他的门，”王璇笑道。
    汉末以来，南北之间的战争就没有停止过。虽自衣冠南渡之后，江南成为华夏正朔与汉文化的保全者，但南迁贵族满足于偏安一隅，很少人真正地想去收复中原，即令武功强横如刘宋，元嘉北伐也不过徒留仓皇北顾之笑柄。
    当今天下局势与战国、三国时期何其相似！
    在这个大陆上，自黄帝战炎帝战蚩尤算起，从来都是北方统一南方，就没有过自南而北的大一统。自五胡乱华，天下大乱，迄今已二百余年，民心思定，渐显混一之象。
    自古不谋万世者，不足谋一时；不谋全局者，不足谋一隅。
    作为南迁望族的王氏一脉，自有窥得天机之能士，深信大一统即将到来，也必然是自北而南，为后世子孙计，为王氏宗族长盛不衰考虑，此番前来洛阳参加拍卖会，看似闲着，实则为万世谋！王锡兄妹二人虽非这谋局之人，却是坚定的执行者。
    临行前，兄妹俩得到四个字，相机而动。
    王家这盘棋，弈手不是北魏也不是南梁，而是这混沌未开的天地！
    ……
    ……
    南风堂是春风楼的拍卖堂。
    大堂正中间，是一个三尺高的圆台，上面摆着九个雷击枣木雕成的“龙生九子”展示台。九个展示品拍完，再进行下一批拍品的展示、拍卖。圆台两侧挑空，于二楼设置了八个贵宾包厢，前面则设置了三百个竞拍席位。
    很普通的拍卖场，规模也不是太大，看起来朴实无华，却是整个大陆最知名的三大拍卖场之一。知名的，当然是拍品，据说，去年拍出的是一枚百余年前葛洪炼制的九转大还丹，验证了世间还九转丹药存在的猜测，被一位神秘买家以十年来最高价格——十万两黄金买走。
    贵宾包厢内人物的身份是保密的，拍品主人的身份也是保密的，而南风堂会按照中拍者的要求，将拍品按时送至指定地点，从没出现过任何纰漏。也没人敢打南风堂的主意，因为南风堂的老板叫云半天，更因为他本身就是一位已修行至混元境界的丹道大家，再前进一步，便可结成九转紫金内丹，举步八仙堂。
    “二哥，这云半天怎么这副尊容？”二楼包厢内王璇笑道。在王璇的想象中，修行至混元境界的得道真人，怎么也得有一副仙风道骨的模样，这云半天怎么和自己以前见过的道士就那么不一样呢？身高不过五尺，却腆着一张奇大无比的肚皮，如同一口大锅扣在了肚子上，上身穿一件古铜色绣金丝五福齐天湖绸大褂，十足一个土财主或者某家酒楼的老板。
    “他双手肯定够不着自己肚脐眼儿，”王锡也笑了笑，虽然他对此早有耳闻。
    云半天走到拍场中间，做了一个罗圈揖，未言先笑。
    “不错，贫道正是春风楼的老板，云半天，如假包换，”云半天满面春风，“感谢各位道友捧场，今年的规矩想必大家早就清楚了，我不再废话，拍卖会现在开始。”
    “你才不是‘贫道’呢，你应该自称‘富道’才符合形象，”王璇小声嘟哝。
    云半天有意无意向二楼王璇的包厢看了一眼，哈哈大笑。
    今年的拍品不收黄金，只接受以物易物，这就是规矩。但进场参拍的资格却比往年翻了十倍，一百两黄金，贵宾席一千两，好处是南风堂不再收取成交佣金。
    第一件拍品便是一道先天纳灵五色神符。
    由汉顺帝时张道陵所写，张道陵，后人称之张天师。
    所谓纳灵，即使用之后可日夜吸收天地之间的先天灵气以为己用，五色即具备金木水火土五行属性，不受所修行道法属性限制，均可使用，最能弥补修道之人先天不足，可达到事半功倍的效果。世传张真人于鹤鸣山炼九转升龙丹，丹成之际，借神丹初成所凝聚的先天之灵气，写下三道神符，便是此符。
    道家符咒一脉自古有之，然自张道陵始得广大，无论祈禳调遣、护身召请，还是驱鬼辟邪、医病赐福，于世间蔚然风行。先天神符乃道家至高符?，向秘不示人，见之便是无上机缘。
    云半天双手托起一水晶宝匣，五色神符静静地躺在其内，似乎预知到自己即将出世，神符一霎间光芒大盛，五色神光氤氲在宝匣内外的空间，隐隐似闻仙乐缓缓奏鸣。拍卖场内一片太息与赞叹之声，一个个肃颜正色，道士真人们更是起身长揖为礼，拍卖场内一派肃穆。
    玉函之内香烟缓缓升腾如篆，恍如一直无形的笔书写着一道清心正音的符?。
    一个声音打破了大堂的沉静。
    “世传张天师传下三道神符，一道为首徒王长所用，一道为关门弟子赵升所用，一道为其子张衡所用，怎么又出现一道呢？然此符神圣之象，显然非假。”原来是罗浮山玉阳子发问。
    “张衡那道神符并没有使用，张天师另有传授。”云半天笑呵呵地解释道，众皆恍然。张天师护犊子，这是众人皆知之事，羽化之际当众宣布天师之位由其子张衡继承，特别强调，“绍吾之位，非吾家宗亲子孙不传”。所以传授张衡其他秘法而不传此符，也在情理之中。
    “如没有疑问，各位可以出价了，”云半天朗声说道。
    “两枚七转赤霞丹，抛块砖，我就这点家底，”一个声音响起，明显底气不足。大家哄笑起来，并无嘲笑之意，因为这明显的不匹配。但，除了去年那枚价值十万两黄金的九转大还丹，谁还能拿得出与之匹配的东西来交换呢？
    丹药以九转为贵，每一转，都是一次循环变化，一次去芜存菁，循环变化的次数越多，丹药的功效也就越高。丹道宗师葛洪有云，“其一转至九转，迟速各有日数多少，以此知之耳。其转数少，其药力不足，故服之用日多得仙迟也；其转数多药力成，故服之用日少而提仙速也。”丹药的每一转对丹方、鼎炉、火候、炼丹者的道行都有严格要求，尤其在五转之后，需以高出所炼丹药一转之上的内丹真火辅之方可结丹，欲求九转金丹，需得三昧真火。若在平时，两枚七转赤霞丹也是珍罕之物，毕竟，整个大陆结成八转内丹的人也不多，但相较于五色神符，简直天渊之别。
    竞价在上升至三枚八转混元玄丹之后停了下来。八转丹药可助达到六转内丹之境的人凭空跃升一?，直达丹道周天镜圆，结成七转赤色丹。八转丹药本就世间难觅之物，一次能拿出三枚来，如非历代传承定是进入八仙堂的那几个怪物所炼丹药了。
    仍然不够。
    众人心想，这五色神符恐是要流拍了。
    “其若耶，非若耶！”一个澄澈的声音穿越沉静，甘醇如泉。众人顿觉神清气爽，都一个感觉，这人声音真好听。
    “一把若耶剑如何？”那声音又起，泉声清冽。
    过了好一会儿，只见云半天冲西侧贵宾包厢一抱拳，说了两个字，“成交！”
    场间一时无人说话，不是震惊，而是疑惑，似乎都在问，“若耶剑是什么东西？”
    王璇侧身看向自己二哥，眼中也充满疑问。
    “根据薛烛《〈越绝书外传记宝剑〉闲注》，若耶剑乃纯钧剑的孪生剑。”王锡轻声喟叹。
    “如清泉初跃，观其文，繁如沧海之涌，观其光，皎皎如月之出于水，观其断，泠泠如瑾玉，观其才，寂寂如星坠，此所谓若耶矣”包厢内，那个好听的声音又起，仿佛倾诉，仿佛吟唱，又有几分歉意和不舍。
    “如芙蓉始出，观其文，烂如列星之行，观其光，浑浑如水之溢于塘，观其断，岩岩如琐石，观其才，焕焕如冰释，此所谓纯钧耶。”东侧包厢内，一人缓缓发声，与刚刚那声音唱和，“世人皆知纯钧位列上古十大神兵，尊贵无双，却不知这无双的剑，却是两把孪生，一名纯钧，一名若耶。若非薛烛多事，世人怎会知晓？其若耶，真若耶！”
    “此剑乃天人共铸之神作。为铸此剑，纯钧山破而出锡，若耶江涸而出铜。雷公打铁，雨娘淋水，蛟龙捧炉，天帝装炭。欧冶子呕心沥血十载方成此剑。剑成，一剑劈开纯钧山，一剑斩断若耶江。”大胖子云半天侃侃而言，向大家讲述两把剑的传说，“今日若耶剑重现世间，也是一段福缘，反正我云胖子我是长了见识。”众人亦心有同感。
    修道人第一要炼剑。
    战国道家剑道祖师列子将炼剑的境界分为宵练、承影、含光三等，实乃以剑修道，将剑修炼至列子所说的“视之不可见，运之不知有，经物而物不觉”的含光境，便已得大道。
    剑道自然重要，剑的品阶对修道之人同样重要。
    名剑的铸造自然注入了天地之灵气，先天之信息。
    若耶剑当然配得上五色神符……甚至犹过之而无不及。
    五色神符、若耶剑各寻其主。
    接下来拍卖的是一枚八转混元丹，虽然也引得众人赞叹，但毕竟被五色神符与若耶剑遮去了光辉，竞争不怎么激烈，很快被一位世家子弟以洛阳城外一处园林竞拍到手，据说，那园林将被改建为道观。
    之后的拍品再也未现神奇之物，但仍不妨竞争的激烈程度，毕竟，近三百年的战火，这世间神迹愈来愈少了，在竞拍中得到对自己有用的事物，纵不能创造神迹，在修行中有所突破或进益也是好的——其实这才是拍卖会的初衷，也是它长盛不衰的道理。
    拍卖会从下午一直持续到晚上。
    压轴出现的，便是那半部《黄帝九鼎内丹经》。
    一块白玉玉琮，方三寸，高尺余，分九重，上下两重饰以饕餮纹，中间七重雕满状若文字的纹饰，经鲁阳郡太守郦道元确认为上古文字无疑。玉琮上口外沿刻有一圈篆字，“此黄帝手书九鼎内丹经上部云牙子识”，云牙子为“万古丹经王”——魏伯阳的道号，道家外丹圣经《周易参同契》便出自其手。
    玉质高古，土沁的颜色和层次自然，形制没有任何问题，标准的上古玉琮特点，工艺一望便知出自大匠之手，只有文字的雕刻方法与常见纹饰不同，显然不是以解玉砂琢磨出来的，而是以刀剑等利刃直接刻划上去的。究竟是什么样的利刃，硬度居然高过玉石？
    按说，神器现世，当呈异象，应有非凡的信息从神器映射到周围的时空里。然而没有，什么都没有。精美的玉琮安静地立在雷击木雕成的??帘成希?路鹗勤P?镣凶诺囊豢槭???掌胀ㄍā
    没人认识那些字，当然也就无从解读内丹经的内容。那么，此经还有什么价值？
    人们有些失望，也有些疑惑。
    云大胖子又适时出现在拍卖场中央。
    “从从玉质来说，是和田羊脂玉，从土沁的颜色和程度来说，至少三千年以上，从内容来说，郦道元先生游历大陆期间，曾于不同地方见过不止一次类似的纹饰，他判断那就是上古文字。而且，云牙子魏伯阳的鉴定能力也毋庸置疑，至于这位前辈是怎样识别的这些文字，无从知晓。”云胖子顿了顿，说出自己的猜测，“说不定前辈能用神识通过玉琮与黄帝进行意念交流，亦未可知。”看着人们仍然将信将疑的神情，他继续忽悠，“相信在座道友之中有不少人能利用神识进行意念交流的，能否解读此经，就看你们的造化了。传闻大周末年，此经曾为道祖所得，才有了方今天下道门一脉。”说完这句话，云胖子别有意味地用目光往竞拍席上扫了一圈，那副神情，你丑你笨你天赋太差资质不高这都不是事儿，只要有了此经，你可能就是下一位太上老君，那表情，真让人有点忍俊不禁，人群中发出一阵哄笑。
    “好吧，废话不说了，开始竞价。”云胖子扬声道。
    今天，绝大部分人都没想过要带走这半部《内丹经》，都抱着瞻仰一下神器的想法来的，尤其那三百个竞拍席上的人，几乎都是这个念头，亲近一下神器，沾染一点雨露圣辉也算一番造化。说不定运气好，赶上七星龙渊剑出世时那样的机会呢。那夜南风堂请出七星龙渊剑，北斗突然大绽光明，洛阳夜空青龙显像，三百余人借神迹修行，一夜之间突飞猛进，罗浮山玄真子前辈更是直接破境晋入八仙堂，至今那场拍卖会还让人津津乐道呢。但是，今夜南风堂展示《黄帝九鼎内丹经》，什么也没有发生，人们不仅大失所望。
    云胖子并不失望，他相信今晚一定会有人带走这半部经书。
    果然，西侧贵宾席内一个冷冷的声音响起，“不知北极溟海龙龟丹，可否？”
    龙龟丹？没听说过！几乎是所有人都齐齐把目光投向了云胖子。
    云胖子也怔在了当场，他也不知这龙龟丹究竟为何物。
    场间沉默下来，云胖子显得有些尴尬。
    贵宾包厢内，王璇看向二哥。王锡摇摇头，表示自己也不知道。
    “泱泱华夏，竟无人识得此宝么？”言语里有几分傲慢和不屑。
    “上古之书《海外拾遗》曾记载：‘往古之时，终北之北不知几亿万里，有溟海，帝尝往之。溟海之渚，有山曰北极天柜，其上有神，曰龙龟。蛇首龟背，其色五彩，负苍山，蹈大河，食五金，吞吐为云。帝杀之，取丹，赤如火。’说的就是这龙龟丹。不过，《海外拾遗》这部书太过荒诞，所载内容大都经不起考据。中华文化，自然博大精深，圣人之教化，先贤之典籍，浩如烟海，世人穷尽毕生智慧，尚不能知其万一。修道之士，奉的是黄老圣典，修的是天地正道，自无暇旁顾旁门外道荒诞不经之妄语，非不为也，实不屑也。”东侧贵宾席内，一个不疾不徐的声音朗朗说道。王锡心下一声喝彩，真不愧是我谢三哥，果然如人们所言“读尽天下奇书”。王谢两家均为南朝望族，世代交好，王锡与“三哥”谢才卿更是总角之好，此番随王锡北来洛阳，除了领略中原风物人情，更重要的是在关键时刻以防不测。
    众人听得连连点头，纷纷附和。
    “既识得龙龟丹，可知其神奇之处？”那声音不再如刚才那般傲慢，但似有些不甘。
    “《海外拾遗》虽涉无稽，但这龙龟还是有的，只不过没有那么神奇。但不知这龙龟丹是杀龙龟而取，还是龙龟自动脱下？龙丹为青白之色还是赤红之色？”谢才卿问道。众人心中大奇，不杀而取之，难道这龙龟还能把内丹自动奉献出来不成？
    “自然是杀而取之，丹色青白，”那人回答。
    “龙生九子，其一为龙龟。穴生肋下，三千年蕴育成丹，其色青白。万年蜕壳成龙，骨骼完全，六腑神满，火候俱到，结丹混元，色赤如火。天然蜕下的龙龟丹，才能叫混元丹，所以，此丹又名龙龟混元丹。若生擒活捉，杀而取丹，龙龟寿数未满，龙丹火候未到，自然元气不足，功效大打折扣。”谢才卿说道。
    “受教了！”那人语气显然和气了许多。
    “尊驾客气了。事有凑巧，十年前有人赠送给在下龙龟混元丹一枚，方识得诸般因果。但即使如此，我也不认为一枚混元丹便可换得《黄帝九鼎内丹经》。”谢才卿说道。
    “先生既然熟悉此物，自然知道龙龟混元丹神效尚在九转紫金丹之上，难道也不不能换得那《内丹经》么？”那人问。
    众人闻听此言，均大吃一惊，神效犹在九转紫金丹之上，那是什么样的一种效果？岂不是可以举步入九转内丹之境？获得《内丹经》不是也期望达到这个境界么？很多人对谢才卿之言不以为然。
    “一者利一人，一者兼天下，尊驾如何取舍？”谢才卿发问。
    谢才卿的发问让很多人沉默起来。倘若此人获得《内丹经》，显然并不想独自占有，而是打算让天下人都因此受益。刚刚对他很不以为然的那些人，忽然觉得脸上发热。
    王谢这等望族能够长盛不衰，自然有其道理。
    “然！”那人沉默了良久才回答。
    “虽不能携《内丹经》而归，但先生之胸襟风度，已隐然合道，使我获益良多，对今后之修行，会大有裨益。此间风物已有英主，吾去矣。”那人慨叹道。
    修行即修身、修心，使身心合道。倘不知所秉何者为规，所持何者为矩，怎能证见大道？治国亦如修道，着眼一隅，便失了全局，着眼一城一池之得失，何以兼天下？看重《内丹经》的得失，便是将一人之贪欲，凌驾于万民福祉之上。如谢才卿那样心怀天下，才会得之不喜，失之不悲。
    西侧贵宾席内那人，乃柔然王子丑奴。丑奴久慕中原文明，少时便拜汗庭汉人为师，习诸子百家之学，于儒道两家犹为精通。久有饮马黄河之志，此番隐姓匿名游历中原，实则为观察山川地理，以备他日行军部兵。中原游历期间，见魏国物阜民丰，军备不懈，民心思安，便渐息逐鹿中原之心。恰逢道家拍卖会举行，遂起携《黄帝九鼎内丹经》北归之念。刚与谢才卿一番答对，觉谢才卿之言隐然合道，顿悟自己所失于何处，便决意北归，不再做南下之想。连《内丹经》的归属也无心看了，起身离席而去。
    谢才卿并不知自己寥寥数言便使丑奴王子失却了问鼎之雄心，只觉得那人性格爽快明朗，不失男儿本色，心下也暗自感佩。
    鼎还是有人要问的，丑奴王子走了，《黄帝九鼎内丹经》的拍卖还要继续。
    场间似乎有人知道了谢才卿的身份，一时间竟无人竞价。也难怪，身携溟海龙龟混元丹的人都自觉此丹配不上《黄帝九鼎内丹经》，肯定还备有高于混元丹之宝。道门中人打量自己能拿出手的东西，连混元丹都不如，纷纷打消了竞价的念头。袁、崔、卢三大世家见谢家人出手，自觉若与其斗宝，无疑自取其辱，也打消了竞价的念头。
    溟海龙龟混元丹与道门中人修炼的九转紫金丹不同。道门中人炼丹，乃以天地之间所产药石为材，以鼎炉为器，以乾阳之火促其结丹，属外丹。那龙龟，凝聚先天之气为丹苗，以自身为器，以数千年所吸纳天地之灵气徐徐蕴养，令丹自然成熟圆满，属于内丹。虽外丹由三昧真火九转而成，也不如这内丹数千年蕴养之功。众人心中思忖，难道还有谁真的能拿出比混元丹更珍惜的宝物来么？
    “三分三丹配方。”终于有人打破了沉默。
    什么？他说什么？一时间，众人都觉得自己听错了。
    三分三丹虽不是帮助道门中人修行进益的丹药，但却是整个大陆知名度最高的丹药，无论是魏国、梁国还是柔然，甚至契丹、吐谷浑哪个不想将此丹据为己有？因为一枚丹药，就是一条战士的生命！
    事前人们想到不死泉或许会出手竞拍《黄帝九鼎内丹经》，但无论如何也没想到居然是用三分三丹的配方来交换。大魏国曾许以军方所有后勤供给均由不死泉来提供都不能换得此方，甚至连当今皇帝当面讨要都没给，只许以丹药的满足供应。多少医家望族买来三分三丹分解研究其成分，以图复制，都没有成功。三分三丹，可以说是一笔千秋万代的富贵，只要还有人，就有外科手术，就需要三分三丹！
    不死泉是疯了么？
    春风楼对面靖王府内，不死泉掌门慕景弘暴跳如雷，大骂不止，“他疯了……他疯了……丧心病狂……这可是老子半生心血啊，小兔崽子，败家子，仔卖爷田不心疼啊，气死我了，气死我了！”
    慕景弘一直就在靖王府，也一直内关注着拍卖会，当听说廖云平用三分三丹交换《黄帝九鼎内丹经》之时，就像被人剁掉了尾巴，“砰”一声跳起三尺高，破口大骂不止。
    “要不要我派人传个话去，就说你不同意？”靖王元怀一边劝一边问道。
    “岂有此理，岂有此理，我不死泉岂能言而无信？今后世人会怎么看我这张老脸，这个败家子，气死我了！”接着继续大骂不止。
    “廖平云不是你最喜欢的弟子么？”靖王笑道。
    “我没有这个徒弟，明天便将他逐出山门，否则早晚气死我。”慕景弘恶狠狠道。靖王一阵哈哈大笑，他看得出，其实慕景弘并非真生气，连恶狠狠的模样都是作出来的。
    南风堂内，众人听到三分三丹之时，已然知道贵宾席内这位便是不死泉二师兄廖云平。
    廖云平三日前已携慕小鱼来到洛阳城，既然师父没有传唤，便带小鱼四处游山玩水，欣赏历朝名胜古迹，讲解中原风土人情，倒也悠哉悠哉。拍卖会一开始，便带着小鱼进了拍场。
    其实，廖云平一直有个想法，就是公开三分三丹的配方。但师父一句“我死了以后，你说了算的时候，你再公开，我管不着，但只要我活着，你就休想”让自己死了这条心。因为师父还活着，而且活的很好，活蹦乱跳，看样子没个三五十年还死不了。但是今天，话已经说出去了，看来师父死不了，自己要先死了。当下朗声说道，
    “不瞒大家，家师一直都有向世人公开三分三丹配方的想法，都被我劝阻了，因为当此乱世，不死泉生存也不易啊，我总想多赚几年。现在呢，我也想开了，公开就公开吧。不过，我有个条件，若《内丹经》宝主同意，便以此方相授，否则，《内丹经》不要也罢。”廖云平顿了顿继续说道，“十年，获得此方者只能独占十年，这十年之内不死泉一粒三分三丹也不炼制，十年后我会将配方公诸于世。”
    即便独占十年，也可创造富可敌国的财富！因为廖云平没有提出其他条件，那么，丹药售价便由炼制者说了算。世人皆知当前三分三丹的价格简直就是白菜，军方的供应价格更是低得可怜，只要二十文制钱。
    场间无人说话。
    云胖子站在拍场中间，像是刚回过魂来，“请廖医仙稍等片刻，待我去请示卖家。”说罢，走进后堂。
    过了约有一刻钟工夫，云胖子才出来，冲四下一抱拳，说道，“宝主说了，感谢不死泉美意，问还有人出价没？”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