铜驼大街来了两个孩子。
衣衫褴褛,蓬头垢面,仿佛两个刚从土里扒出来的泥偶。
逢人就问,皇帝在哪儿。
两人要见皇帝。
卖馄饨的张爷看着可怜,每人给了一碗。问是哪儿人,家里还有大人没。馄饨馆儿虽然收入不多,但还够多两张嘴巴吃饭。
家在武川,家里没人了。张爷没听说过武川。
我们要要见皇帝。
看起来也不痴不傻。
宇文泰早晨自己上街吃早饭,看见他俩时,正被一群孩子围着看稀罕。两人衣服虽然很破很烂,但他认识,因为五岁以前,他一直穿这样的衣服。他想邀请二人去家里,因为他有很多新衣服,也有吃不完的鹿肉干。
他让围观的人离开,于是打了一架,一个打五个,赢了。
这一幕,被从不死泉医馆出来的一个小姑娘恰好看在眼里,很佩服。
于是四人一起玩。小姑娘买了好些干果和肉干,一起吃
玩儿累了,边吃边讲故事。
两人说,村子被人烧了,村里人被杀死了。当地没人管,他俩是进京来找皇帝告状的。
出来时还有一位叔叔带着,路上叔叔的刀伤没治好,死了。后来一支进京的商人驼队收留了他们,把他们捎到京城。
宇文泰说,告御状要敲登闻鼓。
登闻鼓是天子鼓,在宣阳门外悬挂着。
两个看守,一个去了茅房,另一个昨晚闹肚子一夜没睡好,这会儿正眯瞪着。
“嗵,嗵,嗵,嗵嗵嗵嗵嗵,”一阵鼓响。
眯瞪着的,吓了一大跳,立即醒过神来。上茅房的,提着裤腰就出来了。
见是四个孩子,又气又急又怕。气的是孩子干什么不好,非得敲鼓玩,急的是不知怎么处理,怕的是上官恐要追究自己的渎职。登闻鼓响,非同小可,天子上朝,百官齐聚。但敲鼓的是四个孩子,怎么么办,说一不留神,没拦住。那好,滚吧,不用你干了。于是急的浑身是汗。
四个孩子说,“我们要告皇帝,不是,要找皇帝告状。”一个孩子拿出状纸,说,“我们有状纸。”
有状纸,那就告吧,不告也不行了。登闻鼓,我替你们敲。
“嗵,嗵,嗵,嗵嗵嗵嗵嗵,”又一阵鼓响。
皇帝急匆匆,百官急忙忙,太华殿里好似开了水陆道场。
半个时辰过去了,天子上朝,百官聚齐。
“带击鼓之人——”
四个孩子被带上朝堂。这是怎么回事?皇帝与众大臣全都傻眼了。
“我叫李弼他叫赵贵,我俩要告御状。”“那你俩呢?”“我俩是他俩的朋友,今天刚认识的。”
“好啊,所告何事。”皇帝今天似乎心情很好。皇帝心情好,众位大臣心情就好,大伙儿都等着看戏。
“我俩从武川来。”一句话,五个字,皇帝脸上戏谑的笑容没了,众大臣也都震惊不已!更多人是心里一紧。武川到洛阳两千多里路啊!两个孩子,多么坚强的意志才走过来。
“来人,速去御膳房取些点心、水果和肉干来,捡最好的,多拿些来。”皇帝吩咐。
“皇上,我们有状纸。”两人说。
“好,呈上来。”皇帝命人将状纸拿过来,展开,是一块羊皮血书。血字早已发黑。不是状纸,而是奏疏。
“臣平城武川镇乌素村里正宇文广临死再拜上疏皇帝陛下:”
“永平四年三月,蠕蠕骑兵袭武川镇,掠牛羊财货,尽屠七村,老幼无所幸免。延昌三年九月,屠十一村;五月,屠十三村;七月,屠十五村。”
“臣闻天子不可怒而兴兵,然蠕蠕窥我北疆久矣,虎视六镇,觊觎云中,已成背痈之患。贼兵屡屡犯边,实乃试探我大魏之动静,倘不施以挞伐,贼必伺机南下,犯我大青山。大青山有失,则平城门户洞开,无险可据也。武川,大青山之要冲也,为六镇之首,与沃野、怀朔诸镇遥相呼应,实兵家必争之要地也。”
“臣将死之人,泣血以闻陛下:自高祖定鼎洛阳,崇文抑武,边任益轻。昔者,豪强子弟争相从戎、建功立业之军镇,今为流刑罪犯的发配之地。镇守边关者,为仕途所隔,一世升迁,不过军主;从龙入洛者,莫不平步青云,为上品高官。昔曾同宗同班,今已天渊之别,此祸患始也。或庸才出为镇将,或奸吏专事聚敛,致军纪懈怠,将士失心,无意备战,贼骑来犯,无不望风披靡。长此以往,武川焉能不失,武川失,非臣危言,朔州、并州危殆。”
“方今天下,我大魏强敌环伺,南有大梁,西有吐谷浑,东有契丹,北有蠕蠕。华夏一统,南北迟早不免一战。臣请陛下奋起六军,北击蠕蠕,以奋将士之志,以显华夏军威,以灭蠕蠕南下之念。而后尽迁武川塞外边民入镇,以实边关;修复长城,并择一大将镇守平城,整饬六镇军备,彻底杜绝北疆后顾之忧,如此,可与大梁一争天下也。”
“今遣此三子进京,实冀为我乌素村保留一血脉也,望陛下垂怜。”
“四十三岁老书生,身死殉国亦从容。”
“敢撞天门登闻鼓,换得六军出平城。”
“臣宇文广临死,南望京华,叩首再拜。”
太华殿内鸦雀无声。
自高祖孝文皇帝迁都洛阳,武川等六镇便似乎成了一个被人遗忘的地方。这篇来自武川的奏疏似乎唤起了人们遥远的记忆。
武川镇位于平城之北,是扼守从平城出塞的咽喉要道,也是平城北面的屏障。平城说是大魏国的龙兴之地一点也不为过,从道武帝天兴元年定都至孝文帝太和十七年迁洛阳的近百年时间里,平城一直都是魏国都城。然而,才迁都洛阳十几年,却要靠两个孩子千里迢迢带来的奏疏才知道那儿的真实情况。
在场的武将们低下了头,文官们也默声不语。
“你们不是三个人一起进京吗?怎么就你们两个呢?”元恪沉默了很久,才缓缓问道。
“李叔叔带我们出村时,和敌人战斗受了伤,没治好,路上死了。”听着皇帝和蔼的声音,两人想起李叔叔,放声大哭。皇帝没有问宇文广,他已用这篇奏章表明了心迹。李叔叔出村遇到了敌人,显然,乌素村已经被屠。
让二人哭了一会儿,皇帝又问,“你俩又是谁?”他看着宇文泰和不死泉医馆的小女孩。
“我叫宇文泰,我义父是禁军卫队长贺霆岳。”想了想,他又补充一句,“我也是武川人。”
“我叫小鱼,是不死泉医馆新收的徒弟。”想了一会儿,她也补充一句,“我想让他俩也进医馆学医,这样他们就不会挨饿了,还会有新衣服穿。”
“好!你们的状纸,朕准了!朕一定会按照宇文先生的心愿去做,请你们放心。”皇帝向四个孩子保证,他说的十分和蔼,但无比坚定。
他想了很多,但最让他痛心的,是宇文广的死。透过这篇奏疏,他不仅看到了一颗忠贞赴死的决心,更看到了宇文广的识见和谋略,他不仅十分清楚边疆情势,而且看到了问题之所在,更给出了解决问题的办法,同时也看清了天下大势,且指出了方向。以旷世之才埋没于的塞外,这是大魏的损失。
“传旨!”皇帝高声道。
“升贺霆岳北中郎将加武卫将军、平城刺史,使持节都督平城、朔州军事,授临机专断之权,一体办理武川等六镇关防、内迁子民、修复长城诸事宜。”
“着门下省召集军国大臣明日早朝于天文殿集议北疆事宜,凡在朝五品以上大臣、将军都要参加,任何人不准请假。”
“着武川镇镇都大将拓跋琛即刻寻找宇文广灵骨进京,于景陵前寻址厚葬。”
“着不死泉医馆廖云平收李弼、赵贵、宇文泰三人为亲传弟子,学习期间一应费用按朝廷五品官员拨付。”
众大臣跪倒,“皇帝圣明!”
而此时,贺霆岳正在铜驼大街寻找宇文泰。忽闻圣旨到,连忙当街跪倒接旨。
圣旨宣读完毕,贺霆岳傻在当场。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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