折山河相送

    
    “楚公公！楚公公您醒一醒哎！”秋后正午，我在桃木藤椅正打着盹儿，睡意正酣，忽然被一双大手毫不留情地握住肩膀左右晃荡。不由得一阵火起，抬手对着面前的人儿就是一巴掌，“放肆，好端端的搅人清梦！”
    “是主子爷那边传您老过去啊，楚公公，您赶紧拾掇拾掇预备着接驾去吧，主子爷发了好大的火啊！”
    我噌地一下子从藤椅上翻了下来，整个人睡意全无。
    这世上有两件事能在一瞬间提我的神，第一桩是涨月钱，但自从皇后提倡六宫节俭之后，便再没有这样的好事，另一桩便是主子爷又双???⒒鹆耍
    萧景衡，当朝大燕的六皇子，性情乖张跋扈，在宫中伺候这位爷的难度无异与虎谋皮，而我当初求了掌事娘子把自己调过来，就因为这儿多了三两月钱。
    我悔呀，悔不自初。
    “小庆子，主子爷为了什么发火？”我擦了擦冷汗，顺着御花园一溜烟儿地疾步走，“是不是小厨房做的饭不合口味了？”最能想到的只有这么一条。
    “这奴才哪能知道啊？”小庆子咽了一口唾沫，“午时俞大总管来过一趟…大总管走了之后主子就…”
    俞兰亭！我恨得直磨牙，大太监总管一到，八成是坏事，二成是噩耗。
    才跨入承光殿，便听里面乱哄哄地闹作了一团，一众宫人见了我纷纷行礼，“楚公公。”
    我屏气凝神地凑到正殿的大门口，才想听一听动静，忽然一个青花茶壶倏然破窗而出，咚地一下砸在我的官帽上，热茶哗地淋了满脸。
    两个小宫女忙不迭给我开了门。我吐出嘴里的半片茶叶，深深稽首，“奴才来迟，望主子爷赎罪。”
    “没用的东西！”萧景衡指着我叱骂，“睡睡睡，整日里只知道睡，猪投的胎么你？你主子我都要取那个丑无盐了你知不知道？你现下来有什么用，指着我给你们散礼钱呢？滚！”
    一个滚字，我求之不得。忙又拜了拜，“是，奴才告退。”
    谁愿意在这时候捋虎须，反正我不敢。忠主诚可贵，小命价更高。
    刚小碎步退了三四步，萧景衡咬牙切齿地喝道，“谁让你走的，给本宫回来！”
    我：…。
    其他宫人被他不耐烦地赶了出去，偌大的正殿只有我二人遥遥相对。萧景衡一身秋香色的长锦袍被他卷了卷，两只长腿儿蹬在了一侧的紫檀贴皮瑞兽桌上，“你站那么远做什么？本宫还能吃了你不成？”
    我默默地抹掉脸上的茶水，小心翼翼地挪过去了数步，刻意离他手边的高足果盘远了点，“听闻主子爷今日心情不大好，不知是为着什么缘故？”
    萧景衡一张俊脸皱了起来，闷声给我普及道，“今日，那个老不死的俞兰亭来过，说女真族要派使者觐见大燕，愿为藩属之国。为表诚意，女真族的宗室之女要嫁过来和亲。”
    我听了半晌，也没听出来这事儿同面前这位爷有什么关系。
    “大燕国力强盛，如日中天，这是好事儿啊爷？”
    “好个屁！”
    萧景衡抄起案桌上的书卷猛地砸了过来，幸好我有了前车之鉴早有准备，堪堪避了过去，“哎哟！主子爷仔细手疼。”
    “你去瞧瞧那个女真族的什么贡女长的什么鬼模样！”
    书卷落地，缓缓滚了开，一副美人肖像便展露在我眼前，我首先看到的是那五彩镂织的长裙，才要赞叹，然后就——看到了那张脸。
    恩……
    沉默半晌，我弱弱道，“这位贡女还真是生的…放荡不羁、别具一格啊。”
    愤怒的萧景衡展露出了他嘴毒的一面：“前些儿大宛进贡了几匹汗血宝马，我看着都比她顺眼！父皇也不知道怎么想的，噢，就为着二哥三哥有了正妻，急着给我也许一个？”
    我惊诧地看了萧景衡一眼，这个贡女…许给了他？！
    萧景衡握住了我的手，“怎么样，你也觉得难以接受，是不是？”
    我干笑，“主子，奴才是个太监啊…对于这事儿真不懂啊！”
    萧景衡白了我一眼，“本宫忘了。那你说说，当下如何是好？”
    满宫寂静，我现在知道自己属于进退维谷之境了——劝他负隅顽抗，皇帝早晚会砍了我，劝他两眼一闭取了这么个母夜叉，萧景衡立刻会砍了我。
    “依奴才愚见，”我在脑海中飞快地组织着能让自己活下去的话，“这个，首先呢，陛下自然是为了主子爷好的，两国结亲，主子爷若是痛快应了下来，必然朝中上下诵德…”
    萧景衡一双凤眼里杀意渐生：“你、这、是、在、糊弄本宫么？”
    “还有还有！”我忙举手，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求生欲，“主子爷何必想不开呢？您是何等身份，三妻四妾还不容易？圣上只要主子爷娶她，又不要主子爷同她伉俪情深…。弱水三千，凭主子爷想纳谁为妾不是轻而易举么？”
    “说的甚有道理啊…”萧景衡摸着下巴，淡淡笑着瞥了过来，“本宫娶你当个侧室怎么样啊？”
    我、我、我！
    要不是为着我现在的身份和此时此刻的处境，我一定会顺杆子往上爬的，可是身为萧景衡的贴身太监，我只能一跪到地，“主子您是说笑吧？”
    “那你方才是不是在说笑？”萧景衡恶狠狠地捏着我的下巴，“要不是看你长得有几分姿色，本宫必要打你几个耳光！”
    我惶恐伏地，拼命地搜罗历朝历代大燕和亲的例子，半晌灵光一现：“主子爷您看啊，相国萧承夙，那怎么着也算是一代重臣吧？还不是听了圣上的话，取了相貌平平的阮氏做夫人？比起他，主子爷您要宽心啊！”
    我的话音刚落，正殿门前忽然响起一道男声。
    如激清泉，如滚落玉。
    “本相家事，连承光殿奴才也要明熟于心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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