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龚珍珠彻底的失眠,是在大暴雨到来的第二天。
房车整夜被雨滴打得乒乒乓乓响,龚珍珠两夜没睡好,眼底都黑了一圈,睁眼闭眼全那声音。
叶亭生从外面回来,她还趴在床上。见惯了她上蹿下跳的样子,如此安静一时间他还有点不适应。
听到房车门打开,龚珍珠转了下脸,她嗡嗡叫他名字:“叶亭生。”
“怎么躺了一天?”
“头疼。”龚珍珠哼唧道。
“睡那么久能不疼?”
“我两天晚上没睡了。”
此时雨声依旧,咚咚锵锵的,像砸锅似的。
“你不知道这雨有多厉害。”
“今晚下去睡。”
龚珍珠听完从立马床上弹起来,凌乱发丝的贴在脸上:“你说真的?”
“嗯。”
叶亭生下车:“睡不着就起来吧,帮我弄点东西。”
一听说要给他帮忙,龚珍珠就来劲儿了。她从床头摸了皮筋把头发绑好,然后掀开被子下床。
“要帮什么?”
在这儿待久了,龚珍珠也会一些简单的修车步骤,比如发动机的故障诊断,倒车影像系统的线路排查等等各种问题,但叶亭生从不让她搭把手。今天突然破例,让人大感意外。
这几天下雨,来回走动的车挺少,叶亭生也没什么活做,就开始搞鼓起他的破吉普车来。
吉普车停在路边几天,终于洗干净了。叶亭生把它开进店门旁的洗车棚,下车的时候龚珍珠也过来了。叶亭生找了双水鞋给她,手套,防水服都给她穿上。
“要洗车吗?”这些装备,龚珍珠不会用,但也都能认得出来。
“嗯。”
龚珍珠戴好手套,拿起地上的刷车拖把,绕着车走了一圈。叶亭生这车子虽然已经开了很久,但在吉普车中,是口碑最好的一款,十分畅销。
“这车你开多久了?”
“好多年。”
“具体年份。”
“不记得了。”
龚珍珠撇撇嘴:“连这个都不记得。”
叶亭生拉来水管放一边,又从拿出泡沫枪。龚珍珠用小桶接了水朝车身冲。叶亭生将车身喷满泡沫,又捞出桶里的抹布,大力的往车上搓。龚珍珠也开始行动起来。
叶亭生这车实在是太破了,就算洗得再干净,也洗不去它陈年的老旧,龚珍珠想不明白他留着这车干什么。进入工作的叶亭生明显话少了,龚珍珠问的问题,十个他只答了两个,而且还是随意应付的,这让龚珍珠很是不满。
就着泡沫洗了一会儿,龚珍珠拿起水管开始冲水。
叶亭生过来,把水管拿走。水突突的喷出来,溅起来的水把叶亭生裤脚都打湿了。
“头还疼?”
龚珍珠想了会儿,“不怎么疼了。”
叶亭生水管朝车上喷,没几秒,车上的白色泡沫被冲刷下来,露出干净的车身。
叶亭生绕去车头位置:“累了去休息吧。”
龚珍珠拿着刷子去他身边:“叶亭生,我能问你个问题吗?”
“不能。”
“为什么?”
“你自己都觉得不确定该不该问的问题,为什么还要问我?”
龚珍珠切一声,“你越是不想让我问,我就越要问。”
“我可以选择不回答。”叶亭生往车尾方向走,龚珍珠再次跟上。
“你一共交了多少个女朋友啊?”
“不知道。”
“不知道,是谈得太多,数不过来?还是别的?”
叶亭生不理她,关了水,把水管放好。龚珍珠得不到确切的答案,不甘心,追上去继续问。
“那所有的女朋友中,哪个最漂亮?”
“不记得了。”
“叶亭生!你能不能好好回答我的问题?”
“不能。”
龚珍珠生气,没看脚下就朝叶亭生方向走,那里积了个水滩,挺深,虽然踩下去也不会湿,但站不好可能会摔倒。叶亭生提醒她:“眼睛长着都不看路了?”
龚珍珠在水滩前停下,“谁让你不告诉我。”
“没什么好知道的。”叶亭生绕去主驾驶座,只见前方道路上,几辆黑车飞驰而来。
叶亭生看了眼车标,是这种地区里不常见的车品牌。那种烟瘾好像又要上来了,他忍着那股瘾,站在路边。
雨开始大起来,从刚才的毛毛细雨,到现在的豆粒般大小。
黑车终于在他面前停下。
龚珍珠把刷子放桶里,刚走过去,便看到她爷爷站在叶亭生身边。
龚珍珠呼吸都小心了起来,立刻站好,“爷爷,你怎么来了?”
叶亭生沉默着站在一边。
龚振国脸色铁青,气都喘不匀了。“珍珠,跟我回去。”
“过几天吧。”
“车钥匙。”龚振国不由分说,朝她伸手。
“爷爷,我过几天就回去了,你再给我几天时间。”
“你是不是想让我把你爸爸叫来?”
龚珍珠面露急色,就差原地跪下了:“爷爷,我求你了,我真的会回去的。”
“珍珠,你再不听话,爷爷就没这么好说话了。”龚振国板起脸来。
龚珍珠小跑过去,她抓着叶亭生的手,看他:“爷爷,他是叶亭生,叶爷爷的孙子。”
叶亭生依旧沉默。
“叶亭生,你说话啊。”龚珍珠急得都要哭了,叶亭生就是不松口。
好一会儿,他终于看她:“你先回去。”
“那你会来找我吗?”
“嗯。”
龚珍珠这才笑了:“你要遵守约定哦!”
“好。”
龚珍珠的车子被人先开走了,上车前,她依依不舍,对着叶亭生叮嘱再叮嘱,一定一定要去找她,直到龚振国开始生气,她才上车。
叶亭生看着远去的车,几年前那种一无所有的感觉再次汹涌而来。
傍晚,阿吉过来找叶亭生,坐看右看没见龚珍珠的玛莎拉蒂,觉得奇怪:“你女朋友车呢?”
那会儿,叶亭生觉得无事做,闲得慌,又把吉普车里里外外都检查了一遍。
“回去了。”
“回去了?”阿吉对这话有些不解。
女人跟着男人,这是自古以来就不变的真理,他叶亭生在这儿,龚珍珠身为他女人,回去了??
回哪儿去?
“去哪儿?”
“她家。”
阿吉脑子转了一圈,像听到了什么惊天大事似的道:“她不会是瞒着家人过来的吧?”
叶亭生的沉默给了他答案。
“这丫头,还真是痴情。”阿吉来到他面前,“哎,亭生,她家人不会是不同意你们在一起吧?”
“你说话啊。”
任凭阿吉如何念,叶亭生就是不说话。奇怪的是,平常这个时候都会有很多车要修的,如今却一个都没有。他闲得总是不由自主地想起龚珍珠。以前她在的时候都不觉得她存在感有多大,如今静下来,觉得空气里全是她的影子。
那种窒息感比穆雨晴离开他的时候还要严重。
彻底没事做了,叶亭生拿出烟一直抽,终于把一包烟抽完,他转身回店里。他打开抽屉,破天荒地看了眼手机,上面什么都没有。
夜里,他早早关店洗澡,洗了一半听到外面有人敲门。叶亭生刚涂了洗发水,抹了满头的泡泡,他关了水,朝外喊:“珍珠,有人——”
话刚说一半,他忽然想起,龚珍珠已经不在了。这种在某种习惯里突然发现失去某样东西某个人的感觉,简直要人命。
他把额头上的泡沫抹去,将水打开,彻底忽视外面连接不断的敲门声。
叶亭生洗了澡出来,门还在敲。他把毛巾挂在脖子上,打开门,看见杜美英捂着手在外面跳来跳去。
看见他开门,杜美英欣喜,“叶亭生。”
“有事吗?”
杜美英朝手呼呼气:“能进去说吗?外面好冷。”
叶亭生把门打开。
“我听说珍珠回去了。”
叶亭生:“嗯。”
“我愿意跟你。”
杜美英实在放不下他,只好腆着脸过来找他。脸面和爱情,她选爱情。
“杜老师,我想我说得很清楚了。”
“可珍珠的家人不喜欢你。”杜美英盯着他的脸,不放过他的任何一个表情。
“我家里人不会。叶亭生,我会尊重你做的任何一个决定,包括想成为什么样的人,我会无怨无悔地支持你。”
叶亭生:“不对。”
“什么?”
“我并不是什么都不想要。”
龚珍珠躺在床上翻来覆去,夏季推门进去。
“该起来了。”
“妈妈,你把手机给我行吗?”从回来那天开始,她就没碰过手机,更不巧的是她记不得叶亭生的号码,每天都想与他通话,缓解相思之苦,可家里人像防她私奔似的,手机锁保险柜里,她一眼都见不着。
“家里有座机,你想给谁联系你就打。”
又是这招,“我想玩手机。”
“现在不行。”夏季把她被子掀开,“你到底起不起来?”
龚珍珠直接跪趴在床上,她呜呜呜地叫:“妈妈,你把手机给我好吗?”
“今天开业,你自己闹吧,我看等会儿你爸回来怎么说你。”
一说到她爸,龚珍珠彻底来精神了。龚俊其实是女儿奴,只是龚珍珠自小就喜欢跟他炫耀成绩,特别在意他的看法,所以什么事都想做好给他看。她从床上坐起来,两只手摊开放在被子上。
“妈妈——”
“别闹大小姐脾气了,大家都在等着,快点起来。有什么事,等开业了再说。”
龚珍珠起来:“那你答应我,开业完你把手机给我。”
“好。”
龚珍珠的婚纱设计工作室坐落在市里豪华地段的名品城的二楼,面积很大,布料间、裁缝设计室、展厅、模特走秀区为一体。
受邀出席开业活动的人很多,除了龚振国的几个世交好友,龚珍珠她爸她妈的商界好友外,还有冲颜清和脸面过来的少爷名媛、商界大佬。总之,开业当天的宴会来宾络绎不绝,工作室里的宾客摩肩接踵,来往频繁。
龚珍珠不太擅长应酬,她妈就带着她一路把人认识过去。走完整个宴会厅,她脚都要磨疼了。
终于见完了所有宾客,她回布料间里休息,颜清和推门进来。
“怎么躲这儿来了?”
龚珍珠皱着眉揉腿:“好累。”
“这点也算累?”
龚珍珠把高跟鞋给他:“要不你穿着走几个小时试试?”
颜清和拿起她放在沙发上的手提包坐到她身边。
“你把爷爷怎么着了?他今天连脸都没露。”
龚珍珠转了下脚踝,没好气道:“我哪能把他怎么着?是他让我受气差不多。”
“嗯,你去做洗车工,让你自己受气。”
龚珍珠觉得难受:“哥,你就不能让我舒服点吗?”
“那你能不能让我们舒服点?”
“那只是一个职业而已。”
颜清和:“职业在你眼里这么简单,那随便让他换个工作好了。”
龚珍珠觉得为难:“哥,你这是强人所难。”
“我看强人所难的是你。”
闲着无事,叶亭生抽时间去把房车里的东西清理了。一上车,龚珍珠在生活里留下的印记就越浓重。
她不喜欢整理东西,被子、毛巾、床单之类的东西都卷成团丢在床上。虽然只住了一段时间,她自己把里面改造成了自己喜欢的模样。墙上贴了美少女的贴纸,还随手画了几幅画,都是叶亭生Q版的样子。厕所里也没能幸免。
叶亭生坐在床上,看着四周,忽然有种让人绝望的寂寞。他坐了好久,感觉开始缓过来。后来,房车里也没什么整理,被单枕头套拿出来洗了之后,拖了地就算完事。
龚珍珠走后的第二个星期,叶亭生始终无法像以前一样,安心自在地做事,而且每天过得越来越煎熬,越无趣。思来想去,叶亭生便去找她。早在之前,龚珍珠就跟他说过工作室的地址,叶亭生连夜赶去,也没休息,就直奔龚珍珠的工作室。
她的工作室比他想象的大,整个二楼的一大半全是贴着工作室名称的粉色贴纸,叶亭生顺着玻璃橱窗走了一圈,具体花了多长时间不懂,总之挺长。
他想到自己又看眼前此景,那如毛头小子般沸腾的心顿时冷却下来。
他跟龚珍珠是天与地之间的距离。
叶亭生没进去,他在二楼走廊上抽烟,待第三根烟抽到中间,颜清和跟几个男人从里面走了出来。
颜清和一眼就认出他了。
一旁的人见他盯着前方的男人问:“颜总认识?”
“嗯。”
叶亭生听到声音回头,看到人群里的熟悉面孔,他吸进去的烟缓缓吐出。
气氛有些难言的诡异。
“叶亭生?”
叶亭生眸光微闪,手中的烟灰掉落下来。
“好几年没见了,现在在哪里高就?”郑晓龙朝叶亭生走去,颜清和默看不作声。
叶亭生忽视他伸过来的手,吸了口烟,转身往回走,经过长长的玻璃橱窗时,他看到龚珍珠穿着漂亮的礼服出现在宴会人群中。
叶亭生看她一眼,又抽了口烟后,把烟掐灭快步离去。
郑晓龙脸色难看,他收回手,整了整衣服:“丧家之犬,还挺傲。”
“颜总怎么认识他的?”
颜清和淡道:“他爷爷跟我爷爷以前是战友。”
一群人面面相觑,“没想到还有这层关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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