忽听得窗子那边一声轻响,一阵“呜呜”的小动物嚎叫传过来。
李韵传似乎想起什么,忙起身开了窗户。
就见从窗子里跳进来两个灵巧的黑影。
开了灯,张时来这才看清楚是之前跟着她们一起出来的小青?。
皮毛油光水滑,看样子过得不错。
很快,张时来就知道这俩小家伙为什么过得不错了。
李韵传转身,轻声对她道:“你先睡吧,我给它们喂点东西。”
嗯?
张时来摇摇头,执意要跟着一起出去,两只小青?也摇着尾巴跟了过去。
李韵传走到厨房里,踮脚,从灰扑扑的橱柜里拿了个纸包,放在煤球炉子旁的桌子上。
接着微微弯腰,揭开炉盖,蹲下身子,拉开炉门,又夹了一个煤球进去。
很快,炉子里的火就旺了起来。
李韵传在炉子上架了口锅,加了小半锅水,又倒了半碗米进去。
又取了菜板和刀,打开刚刚从柜子里拿出的纸袋,里面装着——肉?
原来,美人胚子算是和她一起救了二柱,队里也有奖励,肉和米自然也不会少。
李韵传甚是熟练地将肉切细,再慢慢剁成肉馅,一并倒入锅里。
不多时,肉香和米香混合,弥散在半空中。
张时来的眼睛东看看西转转,就见两只小青?闻见肉香,急得把爪子放在煤球炉子边,又被烫得嗷一下缩回爪子。
……传说中的最狡猾的狐狸呢?
李韵传倒是不慌不忙,舀到一个大碗里,等完全凉了,才放在地上,供两个小家伙吃。
狐狸一贯是吃生冷食物的,所以一定要等到肉粥完全凉了才能给它们。
原来那天两人劫后余生,从狐狸洞出来,却猛然发现后面有人跟着自己,张时来晕倒后,李韵传见村里的民兵过来,怕两只小青?有事,忙把它们放到地上,示意它们先藏着。
后面夜里两只小青?又闻着味道跟到她家,李韵传便把家里从前放杂物的一个木箱子挪到屋后不引人注意的角落里,垫了棉花和旧衣服,算是给它们的小窝。
两只小青?机灵,已经会刨坑了,居然刨了个洞直通到后面的树林子里,一旦有人,就往洞里钻。
冬日里找不到食物的时候,两只小青?就会回来撒娇打滚,让李韵传给它们弄吃的。考虑到它们还没成年,李韵传怕它们生病,都是切碎了煮熟了喂的。
投桃报李,小青?也十分护主,一看到外面有人鬼鬼祟祟地趴在窗户上偷看,就猛地扑过去咬住!
其实说白了,青?就是比较古老的一种青色狐狸,比现在的狐狸更野性更凶猛,一般的狐狸见到人都是怕的,青?却是不怕的。
不仅不怕,还分得清好人坏人。
看到两只小青?,张时来就想起刚刚的老色鬼,气就不打一处来。
李韵传听到张时来气呼呼地说起刚刚有人在外面偷看,只轻轻叹了口气,目光澄澈空灵,淡淡道:“也不是第一次了。”
匹夫无罪,怀璧其罪。
少女曼妙,在光棍居多的偏远乡村里,成为被觊觎的猎物的情形并不少见。
尤其是……像美人胚子这样,无父无母独身一人的孤女。
如果不是顾忌着徐根生,可能……
系统也难得的开了口,“宿主还是太天真了。”
哪怕是在21世纪,偏远山村里照样有拐卖、强奸、留守儿童性侵的事情,罪恶肆无忌惮地生长在无人关注的角落里。
张时来愣了愣。
她忽然想到一个可能性,但又不敢想。
她摇摇脑袋,似乎想把刚刚那个想法甩出去。
张时来仰起小脸,正对上李韵传的视线,声音稚嫩却坚定。
“以后,我不会让别人欺负你的。”
目光里有摄人心魄的力量。
李韵传一时恍惚,微微一笑,很干净纯粹的一个笑。
“好,我信你。”
两只小青?吃饱喝足就慢摇回窝里了。
收拾好碗,两个人又回到卧室。
张时来却怎么都睡不着了。
翻来覆去,脑子里有许多的猜测和疑问闪过,可始终抓不住关键的头绪。
忽然,手被轻轻戳了戳。
侧过身,和李韵传面对面,“怎么了?”
李韵传摇了摇头,默不作声,却从被窝下伸出手,小拇指轻轻勾住她。
很轻很柔。
晃了一下。
……
起来的时候太阳已经很高了。
日上三竿,屋里传来一阵香味。
李韵传煮了粥。
吃过早饭,为了验证自己昨天的想法,张时来决定去一趟小胖家。
人其实很聪明,却又很容易自作聪明。
比如,如果人们从各种流言蜚语里拼凑出某某是个小人或者荡妇的形象,那么这种“判断”就必定是正确的,正所谓“无风不起浪”“苍蝇不叮无缝蛋”“一个巴掌拍不响”……
总而言之,即使没有亲眼看见,但只要人们想象中、脑补里这人做了坏事,那便足以定罪了!
张时来隐约觉得,自己可能也犯了这种错。
还没等到小胖家,就见到了几个熟面孔站在路边——小胖、大柱、二柱、狗蛋和妞妞,当然还有她四哥。
“小五,别——”张民安一下喊住她。
她刚踏出半只脚,耳边突然一声巨响,紧接着前面地上“嘭”一下炸开一个鞭炮!
碎屑飞溅到她身上。
她吓了一跳,整个人呆住。
张民安也慌了,两步跑到她跟前,“小五你没事吧?”
张时来勉强摇了摇头,低声道:“没事。”
“小胖你赶紧给我五妹道歉!我叫你不要把鞭炮丢到路上的!”张民安对着小胖就是一凶。
作为罪魁祸首的小胖似乎也被吓着了,结结巴巴道:“小……五,我我我我不是故意的……”
张时来却没把心放在小胖的道歉上,目光凝固在他戴着的一顶军帽上。
旧,灰扑扑的像个饱经风霜的老人,这是这顶军帽给她的第一印象。
大,明显的成人款式,这是军帽给她的第二印象。
还有一种说不出的熟悉感。
她眸子一沉,“这顶帽子你从哪儿得到的?”
小胖说话都有些不利索了,“这、这是我捡的……”
张时来放缓了声音,颇有些循循善诱的意味,“哪里捡的?还有其他的吗?带我去看看行吗?”
小胖虽然不明所以然,想到是小五的要求,还是点了点头。
其他孩子则散开又去玩自己的了。
小胖把她带到了自己房间,从床底下拖出一个蛇皮袋,一打开,袋子里全是旧军装,制服上绣着花边、纽扣和肩章。
张时来心猛地一跳,翻出一件。
“这一袋子是我从后面关怪物的屋子里偷偷拿的,有天我爸忘了锁,我就进去了……你可别跟其他人说啊,尤其是我爸,知道了他会揍我的!”
“诶,小五,你说这好好的衣服,上面怎么全是墨迹?也就这顶大盖帽干净!”
张时来似乎专注地在看着什么。
“哎,小五你怎么不理我呀……”小胖有些自觉无趣,摆摆手,“那你看吧,我出去玩了。”
张时来淡淡地应了一声。
……
徐根生每天几乎都要忙到很晚才能回家,他是队里的书记,要到年底了,得和队里的会计核算今年生产队要交多少公粮,和计分员核算一年到头大家干的总工分还有各家各户的工分,到时候才好给各家分东西。
他抽了口烟,慢慢吐出烟圈。
和那些自己种了烟草,把烟叶打捆发酵,又拿去晒,再打捆发酵,晾晒……循环往复,最后得到黄褐色的旱烟,旱烟切丝,塞进烟锅里抽的农民不一样,徐根生抽的是一角三一盒的“大生产”牌香烟——沈阳卷烟厂的牌子。
自从知道主席夸过“大生产牌的,好啊,抽一支”,他就没再抽过其他烟。
徐根生有些感伤,主席过世以后,现在竟然有人开始诋毁主席——真是大逆不道,就算当时有过混乱的时代,那也是因为四人帮的作祟!
到现在他还珍藏着一个主席像章,顶漂亮的一枚“大轮船八十圆儿”,特大号,足有手掌大,越大越忠诚;“大轮船”,就是上头主席头像,下头一艘大轮船,都是仿金镀铜的,背景一个大红太阳,锃光瓦亮。
他忽然叹了口气。
眼睛里出现一种外人难以见到的茫然色彩,当年,他做错了吗?
不,他不后悔。
“根生,来洗脸!”
小胖妈的声音打断了他的思绪。
他下放到农村以后,就认识了小胖妈,小胖妈相貌普通,两条又粗又黑的麻花辫总一甩一甩,一开始就主动接近他,经常和他一起做农活,时间久了,他也隐约觉察出身边这个农村女子的心意……
小胖妈是不顾父母反对嫁给他的,因为当时已经有让知青回城的风声了,但小胖妈不管这些,她一根筋认定了眼前这个文雅的读书人。
徐根生一过去,小胖妈就拿了帕子要给他洗脸,他一开始也不习惯,后来才知道是当地妻子对丈夫的“义务”——爷儿们在外出力气挣钱,回到家自然应该被服侍得妥妥帖帖的,有些脾气不好的男人,洗脚水烧得烫了都是一耳刮子扇过去。
徐根生几乎不发脾气,更不会像其他男人一样动不动打老婆;又是个有本事的,三十出头就当了大队书记,还提了自家兄弟当民兵连长,小胖妈觉得自己找到了个天底下顶顶好的男人,还有什么多余指望呢?
至于外人说闲话,说什么李医生是她男人的相好?
鸡大飞不过墙,灶灰筑不成墙。
她既然生了儿子,拴住了徐根生家的香火,还有什么好怕的?农村乱搞的事多了去了,公公和儿媳都不少,要不怎么说“寡妇门前是非多”呢?
况且李明兰虽然看着保养得好,但其实比她家根生大了十来岁咧!只要根生不离婚娶其他人,她都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至于李医生家那个小姑娘,她是知道的,李医生刚进村里的时候还抱在怀里呢,相貌性格没一点儿像根生,说是丈夫的遗腹子,生下来就没有爹,也怪可怜的。
过日子,男人是扒扒,女人是盒盒,不怕扒扒么齿,就怕盒盒么底——她男人能挣钱,她也能攒钱,家里盖了红砖房,还能经常接济娘家,左手一只鸡,右手一只鸭,带着个大胖小子回娘家,不知多风光!
所以对眼前的生活,小胖妈是心满意足的。
两个人洗漱完,躺在床上,就进入了梦乡。
在梦里,徐根生皱着眉,口中不停喃喃自语,像是梦到了什么不好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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