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韶走到床边,“你在忧什么?又在思什么?你娘亲和凝曲已经不在了!清醒点吧!珍惜眼前不好吗?!非要把自己弄成这副样子,你可知允煦”
砰!
药碗在沈韶脚边顷刻碎裂,瞬间汤药四溅,浓涩的苦味顿时充斥整个房间。
“沈漫雪,你有什么资格跟我提凝曲!你有什么资格!”
“凝曲之事与我无关!你要我解释多少遍!”
“你解释多少遍我都不会信你。”明程指着门口,厉声道,“出去。”
“你简直不可理喻!”
沈韶怒急,踏出门的一瞬间,那张脸气至极点,“我真不知道允煦看上你哪一点,像你这样是非不分,自私自利的女子,根本配不上他!明程,你配不上他!”
沈曦沈歆见她出来,脸色铁青铁青的,两人马上上前拉住她,“大夫怎么说?豫王妃姐姐怎么样?”
“怎么样?”沈韶冷笑地望向前方靠在拐角处,那个正看向这边,等待自己答复的人,突然大吼一声,“死了!”
“姐姐说什么呢!”
“就是啊!豫王妃姐姐不是伤了脾胃吗?怎么会死呢?”
沈韶伸手一把抓住两人的胳膊,一路拽着两人离开,“今天我跟你们两说明白了,以后不许和她来往!听到没有!”
“为什么啊?”
“就是啊!姐姐今日怎么了?说话这么奇怪!”
两人莫名其妙,面面相觑。
“我告诉你们两,我这不是以姐姐的身份,而是正式以靖州令告诉你们,谁再敢跟她来往,军法处置!”
“姐姐!你慢点!”
“姐姐!你弄疼我了啦!”
“喂。”
低哑的声音,有些疲惫地拦住了沈韶的去路。
萧珩拉着她的衣袖,正在继续等待她的答复。
沈韶阴沉无比地甩开他,正想一走了之,然而还是开口把大夫的话重复了一遍,“忧思过度,脾胃失调。”
萧珩眼中暗凝起伏,但却没有再说什么,只是将半壶汤药放在门口,然后转身下楼,离去。
……“若是知道今日会是这副光景,三年前,你还会执意娶她吗?”
屋顶之上,两人手中各持一壶酒,并肩而坐,
一地的空酒瓶,漫溢的烈酒味,在今日这个无月的夜晚,氤氲发酵,泛滥成灾。
“你呢?”萧珩反问,“若是知道慕容魏是自己的对手,还会选择和他在一起吗?”
沈韶笑,饮下一口酒,“我说过,这个世上不会有比靖州五城,和我弟妹还重要的人和事,若是有朝一日他伤我靖州或是伤了思沅忆渊,我绝不会放过他,可是你不一样,因为,明程是你的命,所以允煦,别再把我们相提并论了。”
“不说这个了。”萧珩将瓶中剩余的酒一饮而尽。
“那说说如今该如何让你安全回京?”沈韶笑道,却见萧珩面色凝重,似在思索些什么,“怎么了?是不是凝曲的事有什么线索了?”
萧珩放下酒壶,沉如幽海般的眼中泛起一缕深不可测的光亮,“我只是觉得自你进京以来,所有的事情好像都…都让我有些捉摸不透。从刘文方之事,到凝曲之死栽赃嫁祸你和慕容魏,再到那个被人塞了芒叶的香囊…所有的事情都好像事先被人安排好一般,被一只无形的手在推着,一步一步地走到现在。”
“你是说…刘文方,凝曲,还有那个香囊,都是被人设计好的?”沈韶本不觉得这些事有什么联系,可现在听他将所有的事情串在一起,却又觉得这其中,似乎真的有些不同寻常。
是她没有意识到,还是那个幕后之人过于聪明?
会是谁?目的又是什么?
萧珩眉头深锁,如今所有的事,像是一个毫无头绪的死结,无从下手。
“你曾经说过,有人曾在御花园借慕容绍之手试探你和慕容魏?”
沈韶点头,“我不知道是谁,但可以确定的是,这个人的武功绝不在你我之下,并且能在宫中来去自如,一定不简单。”
说完,沈韶似乎恍然大悟,“允煦,你说以凝曲之死嫁祸于我和慕容魏的人会不会就是当日的试探之人?”
“有可能。”但萧珩马上又摇了摇头,总觉得事情没有那么简单,“不对…不对…”
“什么不对?”沈韶问道。
“若是这个人当日知道了你和慕容魏的关系,他针对的也只会是靖州和乾州,为何要杀凝曲?”萧珩觉得像是被人遮住了双眼一般,百思不得其解。
以这个幕后之人缜密的心思,绝不会杀一个对自己的计划无用的人,杀凝曲,一定是为了某种目的。
“启禀殿下!蒙大人回来了!”
“知道了,让他好好歇着吧。”
沈韶疑惑,“蒙荃可是皇上亲赐你的贴身侍卫,这么多年跟你都是形影不已,你派他干什么去了?这么神秘。”
萧珩瞥眼,随后慢悠悠躺了下去,深邃的眼光倒映着那一轮皎白的月柔,折射出一抹温盈袅袅,“不该问的事别问。”**
第二日上午,沈韶便下令启程。
明程休息了一晚,又喝了些许汤药,今早也没有再呕吐,只是精神依旧有些不振。
“都办妥了?”
“回殿下,都办妥了,平乐关外的所有客栈都已经打点好了。”
萧珩看了一眼正在上马车的明程,嗯了一声,便不再说什么。
“到了庆安城,你就可以南行至燕州了。”
丽龄眼眶噙泪,跪在马车里,朝他不断叩头,“殿下,丽龄愿意一辈子伺候在侧!还请殿下开恩,留丽龄在王府,这辈子当牛做马都可以,求殿下不要赶丽龄走!丽龄保证,绝不会跟王妃争宠!”
萧珩看着她怀着身孕还一个劲地磕头,于心不忍,毕竟那晚在燕州为了掩人耳目出兵助沈韶平叛松城,自己确确实实是利用眼前这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来隐瞒了太后。
若论对她的利用伤害,自己和张太后又有什么区别。
萧珩将她扶起来,“回了燕州,去寻这孩子的生父,好好过日子,不要再沦为他人的棋子了。”
“殿下…”
“好了。”萧珩的声音稍稍沉了些,“马上就要到庆安城了,我已让人准备船只,送你回燕州。”
丽龄低声抽泣,却不敢再说什么,毕竟像她这样的人,能保住性命已是万幸了,怎敢再奢求什么。
“听说,与周边的城池比起来,庆安城很是没落。”
“我也听人说,巡抚吴家既无世家名望,庆安又非地理险要,所以一直不受皇上重视。”
“是啊!要不是和京城礼部的公孙家沾亲带故,我估计都不知道还有个庆安吴家。”
马车外,侍卫们低声交谈。
马车内,明程闭目养神。
“哟!就凭你还想为这个气死亲爹的明家庶女出头?你以为你是谁?!一个庆安城的小巡抚之子都敢来京城撒野,真是天大的笑话!”
马车之内,安坐的人,眉心闪过一丝起伏。
“当日在大街上看见凌越追着你的马车跑了几条街,便想起了当初自己也曾为你如此疯狂过,心中一时难以疏解,才想气气你。你信也好,不信也罢,我无心害你,也无心伤你,更没有想要去打扰你如今高贵安稳的生活。”
明程微微睁眼的瞬间,眉目嵌着些许淡淡的愁绪,便撩起车帘,朝远处风景望去,深呼吸,平复着心中那些久远的情绪所带来的伤感。
时至夕阳西下时分,沈韶萧珩的马车队伍便到了庆安城下。
“庆安巡抚吴敬忠携吴家上下拜见豫王殿下,豫王妃,沈郡主,沈侯爷!愿豫王殿下,豫王妃,沈郡主,沈侯爷吉祥安泰,福泽万年!”
“愿豫王殿下,豫王妃,沈郡主,沈侯爷吉祥安泰,福泽万年!”
城门口,吴敬忠正装朝服,行稽首大礼,身后的吴家众人,皆是三跪九叩,肃容端正,恭敬有礼。
“吴巡抚,不必多礼,请起吧。”
“多谢殿下!”
萧珩抬眼望向城门口,环顾四周。
明程则不由自主地伸手挡住鼻子,以防周围飞扬的尘灰。
破败的城墙,罕至的人迹,加上灰碎不堪的城门石碑字,整个庆安城看起来,让人感觉都是乱糟糟的,没有惊喜,也没有意外,百姓们口口相传的庆安城确实如传闻中那般没落。
马车在城中前行,鲜少能听见叫卖之声,偶有一些,也是匆匆而过。
“庆安不及京城,微臣以命人收拾厢房,还望殿下,王妃,郡主,不要见怪。”吴敬忠说得言辞恳切,却并无抱怨之色。
“吴巡抚言重。”萧珩面容如初,看不出个喜怒哀乐。
“姐姐,我不想待在这里。”
“姐姐,我也不想。”
两人一同堵嘴。
没美食,没美景,不好玩,不热闹的地方,显然留不住靖州侯府的两位小祖宗。
“嗯,好。”
两人顿时一喜,完全没有想到沈韶回松口答应,哎呀妈呀,果然是亲姐姐!
“我刚看,城外十里处有间小破庙,正好容得下你们两个,去吧。”沈韶冷幽幽地回道,“怎么?要不派人送你们过去吗?”
“什么嘛…到底是不是亲姐姐…”
沈韶横眼,“要说就大声点。”
两人缩头,溜向一边,混在人群当中,跟着萧珩的队伍,往前走。
“看来吴巡抚也喜爱金银花?”
萧珩看了一眼满园颜色各异的金银花,浅声问道。
吴敬忠行礼,“回殿下的话,犬子赋闲在家,便喜欢打理这些花花草草。”
“原来是吴公子喜爱金银花。”萧珩笑道。
明程侧眼,见吴敬忠身后那个从未说话的人,缓缓抱拳行礼,“殿下谈不上喜欢,闲来无事,种着打发时间。”
萧珩笑了笑,并未再多问。
萧珩和明程被安排在了东厢房,沈韶等人则被安排在了西厢房。
“不过一晚,夫人不必这么…视死如归吧。”
萧珩倒在床上翘着二郎腿,瞟了她一眼,冷幽幽地说道。
明程没有理她,只是抬眼望向窗外,这处所在虽然简陋,不过东厢房已经算是整个吴府环境最好的一处庭院了。
整个房间并不大,但很是整洁,墙壁上挂着一副清溪画作,意境悠远,让人心旷神怡。
书桌上放着一盆粉白色的金银花,窗台上则放着一盆浅蓝色的金银花,淡淡的清香味沁入鼻尖,缓和着连日来的奔波。
明程抬手去触碰着那粉白的花瓣,柔密轻软的感觉从指尖处袭来,引得本已尘封的思绪,又微微起伏而来。
“你为什么把丽龄送走了?”
连续几日没怎么睡,萧珩本斜斜地躺在床上闭目养神,差点睡过去,听她突然开口,翘起的二郎腿被惊得掉了下来,懒懒地翻了个身继续睡,“你要是喜欢她,就自己去把她接回来好了。”
明程柳眉微伏,转身的瞬间,脚下步子却又停了下来,然后又再次转身走到床边,将萧珩的鞋靴脱了下来整齐地放到一边,又俯身拿起床边的被子盖在他身上,然而起身的一刹那,却突然被某人握住手腕。
床上之人虽闭眼,只是嘴角微微一翘,手上一带,便将面前那股熟悉的气息揽入怀中。
“喂!萧珩你”
“别说话,容我睡会。”
萧珩微微睁开一只眼,悄悄瞟了瞟她,见她似要发火,颇为无语,眉峰一挑,便松开她的手,坐了起来,“你睡吧。”
慵懒的语气,夹杂着一丝疲惫。
“那你呢?”
萧珩在书桌旁坐下,将两手优雅交叠,摊放在书桌,“你觉得我除了趴着睡,还有什么其他的好方法吗?”
明程语塞。
第二日一大早,吴家下人便送来了早膳。
“也不知殿下和王妃的口味,便准备了府里一贯的早膳,殿下和王妃若有吃不惯,可以告诉膳房,让下人们按照殿下和王妃的口味重新做。”
萧珩扫了一眼桌上的清粥馒头,笑道,“无事,贵府还真是体贴,准备的都是夫人平日爱吃的。”
“那殿下,王妃慢用,奴才们告退。”
明程盛了碗粥,递给他,“将就点吧,豫王殿下。”
萧珩端起粥碗,喝了几勺,又吃了几口馒头,眉头皱的更紧了些。
明程喝着粥,余光有意无意看了看他,嘴角竟有些隐隐的笑意。
“启禀殿下,前几日大雨,城外过河的桥梁昨晚刚好塌方了,马车可能过不去,微臣已经派人紧急修理,不出意外明日应该能修好。”
萧珩思索了一会,便道,“既然这样,就再叨扰吴大人一天了。”
“殿下言重,折煞微臣了。”吴敬忠赶紧叩头行礼,“今日城内放晴,莫不如让犬子陪着殿下和王妃,还有郡主在这城内逛逛?”
“如此也好,正好也领略一下这庆安的风土人情。王妃觉得呢?”萧珩抚上她的腰肢,似笑非笑地说道。
明程抬眼,勉勉一笑,“殿下所言甚是。”
“那微臣马上着人去安排。”
吴敬忠走后,明程侧眼漠了他一眼,便远离了身旁人的怀抱,“我有些不舒服,不去了。”
“噢?夫人若是身体不舒服,便找个还是心里不舒服?若是心里不舒服,那便”
“今日是凝曲的五七。”明程坐在铜镜前淡淡地说完,萧珩脸上调侃的笑意也慢慢凝结,“我想抄些经文,晚上烧给她,免得她去了下面还要让那些地狱恶鬼欺负。”
一切,都是她的错。
本是平静的声音,开始有些哽咽,明程侧脸,不想看到镜子中的那个没用的自己。
萧珩缓缓将手放在她的肩上,眉心闪过一丝刺痛,眼角泛伤地看着镜子里那个垂眸低咽的人。
**
“庆安人口不多,所有商铺也不多,城里也并不像京城或是其他地方那般热闹,不过热闹有热闹的好处,安静也有安静的好处”
说话的是吴敬忠的次子吴悠。
沈韶看了看面前这个有些眼生的年轻公子,“你跟你大哥倒不怎么像。”
吴悠摸了摸额角的一块旧疤痕,有些不好意思,“却是长得不太像。”
“吴悠公子不必误会,我说得并非容貌,而是性情。”沈韶解释道,见他似乎不太明白,便笑了笑继续说道,“你大哥看似坦荡却深沉,你是看似深沉却坦荡。”
吴悠一愣,挠着后脑勺,有些难为情,“大哥年长我几岁,所虑之事自然要比我多。”
沈韶看着他那双清澈见底的眼神,笃定地笑道,“吴悠公子若是信我,我便赠公子一言。”
“郡主请说。”
“鱼跃龙门,过而为龙,唯鲤或然。”
吴悠一惊,赶紧朝她抱拳行礼,“郡主谬赞,吴悠担不起。”
沈韶点到为止,也不多说什么,只是看向一旁久未出声的某人,“你怎么了,半晌不说话。”
“没什么。”萧珩转念,“附近可有丧仪铺?”
“前面左拐有一家,殿下可是有事?”
萧珩目光深凝,“我去去就回。”
“允煦!允煦!”沈韶见他快步离开,忍不住摇了摇头,“还说要放手,这算放的哪门子手。”
萧珩在吴悠所说的那个位置找到了一家丧礼铺,买了些纸钱,纸人便准备去寻沈韶他们。
只是走了几步,便觉得身后有人在跟踪。
萧珩环顾四周的茶铺,金铺,当铺,以及三三两两来往之际,与他擦身而过的行人后,眼神突变,脚下也迅速加快了步子,在一个隐秘的拐角处,寻了个空档,转弯的瞬间,一个轻功飞檐走壁,甩开了身后跟踪的那两个人。
“姐姐!姐姐!你看这儿居然有桂花酿哎!”
“哇!离开靖州还能喝到桂花酿!姐姐!我们去喝吧!”
沈韶扶额,“两位小祖宗,能不能容我歇会啊?”
吴悠笑,“郡主在这坐着便好,我带小郡主和小侯爷去。”
“那便多谢吴悠公子了。”
两人兴高采烈地拉着吴悠朝前面走去。
桂花酿,还是勉勉强强可以拯救一下两人对于这座破败城池的不良印象的。
“姐姐,我找不到娘亲了?你可以带我去找我娘亲吗?”
沈韶正喝着茶,见一个小女孩走过来,便从腰间掏出几个碎银子,“小孩子可不能骗人噢,去买糖吃吧。”
“姐姐,我真的找不到我娘亲了。”小女孩拉着她,就是不松手。
沈韶目光一沉,似乎是猜到了什么,“那姐姐带你去找娘亲。”
“好!”
小女孩带着她在集市上走了两圈,又绕了几个弯,穿过一段人迹罕至的巷子后,冲她一笑,便跑走了。
沈韶谨慎地看着那暗巷,突感背后有人,一掌便往后袭去。
“嘘!是我!”
“允煦,你搞”
“刚才不是还在吗?人呢?人去哪了?!”
萧珩拉着她躲到一处堆砌的箩筐后,朝她嘘了一声,见身后跟踪的那几人走远,才道,“我们被包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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