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他看着自己并不说话,明程下意识抚了抚自己的脸,“可是臣妾脸上有何污秽?”
萧璟收回视线,苍白的嘴唇扬起一抹意味难辨的笑意,“是在下失礼了。齐鸣。”
“是。”
齐鸣将药材和金银花收好,便退了下去。
“都说殿下和兰侧妃素来恩爱和睦,形影不离,今日怎么未见兰侧妃?”
萧璟刚刚拿起的茶杯停滞在了半空中,片刻后才缓缓放下。
明程见他默然不语,心中猜想怕是闹了矛盾,便不再多问什么,以免显得唐突。
只是…
若不提他的侧妃,又该如何把话题引到他的正室王妃上面来?
正当明程思索着如何自然过渡如今两人之间有些尴尬的话题之时,却见他不知何时已经走到了自己的跟前,亲自替她斟茶。
“这茶清淡得很,想来王妃应该喜欢的。”
眼前人他的神情,声音,语气,都与现下这杯清茶如出一辙。
“谢谢。”
明程揭开茶盖,透过热气氤氲,却发现浅清的茶水之中,竟然只放了四片茶叶!
她素来口味轻淡,喝茶永远都只会放四片,因为少一片则无味,多一片却又浓了些。这,是她从小到大的习惯,除了凝曲,怕是连萧珩都不一定知晓自己这个生僻习惯。
“豫王妃此次前来,怕是不止为了来喝杯茶这么简单吧。”
明程回神,朝他颔首,“诚如陵王殿下所言,明程来找殿下确有其他的事。”
萧璟拾起茶盖,缓缓划开茶水之上的薄雾轻氤,举手投足之间,宛若九宫仙人,清雅淡洁,不染纤尘。
“豫王妃莫不是为了沈郡主前来?”
即便是疑问之语,可从他的唇瓣之下说出,偏偏自带温润静谧,让人如沐春风。
明程见他已经道明自己来意,便也干脆地点了点头,“正是。”
“豫王妃也觉得,在下应该娶她?”
明程蹙眉,不知他话中之意,只当他是在试探萧珩和豫王府的立场。
“陵王府乃西疆之主,靖州乃西南中陆之主,两地的交集之地的江城和平乐关又是边关要塞,两地合并之地就是整个西南之境,若是能彻底融为一体,自然是再好不过了,况且”
“我是在问王妃。”
萧璟微微打断她,垂首看着茶杯的清明眉目,依旧淡笑流离,温雅如夕。
“问,问我?”明程在脑中迅速想了想他这话中之意,却一无所获,只得道,“明程愚钝,陵王殿下何意?”
萧璟放下茶杯,缓缓抬眼,清荡的眸水之下泛起一丝不易察觉的苦涩。
“豫王妃也希望陵王府与靖州联姻吗?”
明程怔了片刻,才笑道,“明程不过区区深闺女子,自然不懂得朝政之事,抑或是这天下大势,今日冒昧前来,不过是替好友来完成心愿罢了。”
“既然豫王妃是替好友前来,那便是在下应允此事与否,王妃都不在乎。”
在乎?
明程抬眼,审视般地看着他许久,才轻轻一笑,“自然。只不过,想来陵王殿下也知道此次陵王府与靖州的联姻,对于双方而言都是百利无一害,所以明程还是希望殿下能够好好考虑,就怕万一做错了决定,陵王府和殿下的未来,可就坎坷了。”
话落。
殿内安静如丝。
萧璟自始至终都低着头,看着脚下,又或是看着手中茶水。
“言尽于此,明程先”
“豫王妃难道不想告诉在下,你我之间曾经发生的事吗?”
明程本已起身,准备离去,殊不知身后毫无征兆地传来他略带苦笑的声音。
“你知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既然我与豫王妃曾经相识,那便是朋友,之前的种种,亭溪已经记不起,也不愿再记起,我知道,并且也很清醒。我也知道如今对我而言最重要的是什么,所以,还请豫王妃原谅亭溪之前种种的愚昧无知,”
“你难道一点都不想记起我们之前的事吗?!或许你知道就不会”
“对不起,我不想记起。”
干脆果断的话语,将她当日所有想要继续问下去的勇气一击即溃。
那晚,自己与他相隔的一丈之距,如今早就成了无法逾越的绝壁深渊,万丈悬崖。
明程没有转身,只是侧脸微微一笑,清冷侧颜如画如墨,宛若临摹雕刻,“我记得陵王殿下也曾经清楚地告诉过明程,你不愿记起。这句话,明程一直将它奉为金科玉律,至理名言,不敢有丝毫怠慢相忘,以免僭越殿下,伤了礼仪。”
明程说完,殿内再一次陷入到一种异常的安静当中。
“我听闻豫王殿下三年前自从娶了王妃,便依着王妃安静的性子,从未在王府设过宴,还将府里的水仙和兰花也换栽成了王妃喜爱的金银花,想来豫王殿下待王妃应该很好。”
明程眼角微扬,并不否认,“豫王殿下待明程自是极好的。”
“如此,甚好。”
云淡风轻的四个字,让人听着偏偏多了些黯然神伤。
明程蹙眉,还想说点什么,便听见身后之人似乎放下了茶杯,缓缓起身。
“诚如豫王妃方才所言,陵王府和靖州的联姻百利无一害,亭溪明日便会进宫,向皇上和沈韶郡主表诉联姻意愿,王妃大可放心。”
明程一愣,全然不曾想到他会这般轻易地答应。
“那,便提早祝愿殿下和沈郡主百年好合,琴瑟和鸣。明程告辞了。”
浅碧水裙消失在门踏处的那一刻,仿佛飞越了千山万水,千岩万壑,幻若隔世。
殿内之人擦了擦嘴角的溢血,依旧淡笑地端起她喝过的茶水,缓缓浇入身旁盛开的金银花盆栽之中。
**
明程在府中又休息了几日,身子也大好,本想安安静静在碧溪苑看个书,却发现自己全然集中不了精神,满脑子想的以前与萧珩,与凝曲在这里,发生的事。
“允煦可有口信传回来?”
老易摇头,“没有。”
“那皇上呢?可有回京?”
“这几日大臣们都未曾上朝,想来皇上也还没有回来。”
明程烦闷地将书抛在一边,托着腮,望着眼前的清溪,依旧心绪不宁。
“陪我去趟刑部吧。”
凝曲之事,一日真凶未出,她便一日不得安生,如此便更不能就这样白白干等着。……“来者何人?”
刑部门口,侍卫们照例询问。
老易朝侍卫们颔首示意,“大人们行行好,通融通融。”说着将手中银子悄悄塞给侍卫。
“刑部乃京城重地,岂是你们能随意进出的?”
老易怒目看着为首那人,可偏偏他说得并无不妥,让自己毫无反驳之由。
“参见豫王妃!豫王妃万安!”
一位刑部官员从里面匆匆跑了过来,“杨大人正在与众人议事,现在恐不得空,特命小人来恭迎豫王妃,王妃里面请。”
为首之人一愣,两旁的侍卫也跪膝行礼,放行。
“等等。”
马车内传来一阵清清凉凉的声音。
明程撩开车帘朝前面那人看去,随即嫣嫣一笑,“原来陈庸陈大人,多日不见,别来无恙啊。”
陈庸不知为何,心一抖,朝她抱拳行礼,“豫王妃万安。”
明程打量了他一下,发现他现在穿的并非是当日的禁军官服,而是刑部官服,便猜到,他如今应该是从宫内禁军编制调到了宫外的巡防司编制。
并且负责刑部的安全。
见他有些惶恐地避开自己的视线,明程笑了笑,也不多说什么,只放下车帘,进了刑部。
“参见豫王妃!豫王妃万安!”
明程大约等了半柱香,杨澈便匆匆进来,“王妃可是有要事?”
明程点头,“此番冒昧前来,是想询问杨大人有关凝曲被杀一案,是否有何进展?”
杨澈拱手行礼,“回王妃的话,此案,老臣不敢有丝毫懈怠,这些日子一直在追查,也有了些许眉目,但还未有定论,所以还无法与王妃说。”
“杨大人这话的意思,是有线索了?”
杨澈谨慎地看了看周围,低言道,“凝曲姑娘遇害之地是在延请宫附近,而那晚皇上设宴,所以延清宫附近全是禁军戒备,若想要下手,难上加难。”
明程眸中一紧,“杨大人的意思是,是禁军之人?”
“又或是非常熟悉禁军之人。”杨澈目光担忧,“此人心思缜密,掩藏得毫无蛛丝马迹,是个高手。”
明程眉头深锁,非常熟悉禁军之人…
“凌家?”
杨澈一惊,“王妃慎言啊!凌家一门是三朝忠烈,凌大统领也是刚正不阿,老臣笃定不会是凌家!”
“可禁军一向是由凌照亲自统帅,会是谁,能瞒过他的眼睛,渗入禁军之地?”
实在令人费解。
“还有一点,王妃别忘了,凝曲姑娘不过一个丫鬟,那么凶手杀凝曲姑娘的目的又是什么?”
杨澈的话像是醍醐灌顶一般。
是啊!他杀凝曲的目的是什么?
“若只是想要嫁祸沈郡主和慕容魏,也未免太拙劣了些。杀人动机无法确定,范围永远无法缩小,所以,王妃,您是关键。”
明程双拳紧握,可偏偏所有的事情仿若死结,毫无头绪。
“我想看看凝曲一事的卷宗。”
既然是个死结,那便慢慢抽丝剥茧,寻找这个死结的源头。
“这…”
见杨澈为难,明程也不强求,“罢了,这种卷宗怕是不能外传。”
杨澈行礼,“多谢王妃体谅。”
明程也没有再多待,便回了府。
毕竟此次杨澈接见自己已是于理不合,她也不愿意将无辜的人牵扯其中。
“王妃,先吃点东西吧,从刑部回来之后,您的脸色就不太好。”佩灵用金银花炼制的精油替她涂抹太阳穴,希望能缓和她不佳的情绪。
“无碍,我不饿。”
明程坐在桌边闭目沉思,双眉紧蹙。
她目前需要凝曲遇害之后,所发生的每一件事,都仔仔细细回想一遍,里面一定会有联系!可是无论怎么让自己努力集中精神,平心静气下来,就偏偏做不到,只要一闭眼便是凝曲躺在树下那一张惨白的脸。
“启禀王妃,外面有个叫陈庸的人说是有要事求见王妃。”
明程恼怒地摆了摆手,但眉心却又在一瞬间舒展开来!
禁军之人…
又或是非常熟悉禁军之人…
“请他进来吧。”明程笑道。
“是。”
陈庸进来的时候,明程正掀开茶盖,欲备喝茶。
“参见豫王妃!愿王妃吉祥安泰!福泽万年!”
陈庸双膝跪地,朝她行稽首大礼。
“陈大人免礼吧。”
陈庸将手中一册书卷呈上,“属下听闻王妃素来诗词,正好家中收藏,便借花献佛,献于王妃!”
明程看了看佩灵,佩灵会意便接了过来。
“陈大人客气了。”
明程边喝着茶,边饶有兴味地打量眼前这个拥有两副面孔的人。
“去凌家告诉凌照,说豫王殿下有旨,禁军那个叫陈庸的护送豫王妃有功,是个可用的人才,自即日起,调至巡防司编制之下效力,不得有误。”
明程浅浅抿茶,嘴角扬起一抹狡黠的弧度。
想来在他调进巡防司的那一刻起,便该是一日都未曾安睡得了的。
萧珩分管巡防司,他一定知道。
一时之间,换了主子,又得罪了主子的夫人,任谁都会睡不好吧。
“陈大人深夜道访,可是又何要事?”
明程面带阑珊笑意,明知故问。
陈庸听她如此说,一个噗通就跪倒在她面前,“小人自知冒犯王妃,罪孽深重,不敢祈求王妃原谅,但求王妃能给小人一个将功折罪的机会!小人上刀山下火海在所不辞!”
明程轻笑,“我不过乃是一介闺阁女子,有什么值得陈大人这样的人物上刀山下火海的。”
陈庸沉默片刻,又看了看周围,压低声音道,“小人知道王妃今日前去刑部,便是想看上月宫中婢女被杀一案的卷宗的。”
明程面色无澜,他应该是在墙角偷听了自己和杨澈的谈话,想寻个由头来讨好自己。
“小人有办法将卷宗神不知鬼不觉地偷出来。”
陈庸神秘兮兮地说着,见明程似笑非笑地看着自己,这样的笑容突然又让他感到后背有些发凉。
明程笑而不语。
但,已是很明显的默许之态。
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
小说推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