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传令下去,全力攻城!谁敢撤退,杀无赦!”
嘶吼的声音在夜空响起,清晰,刺耳。
慕容魏一把抹去嘴角的血丝,再次捡起佩剑,没有丝毫后退,那张脸冰冷如麻,只是在此快步冲进人群,挥剑厮杀!
“长临!投降吧!”
萧珩的大军已然势如破竹,而慕容魏的北军死伤惨重,全无招架之力。
“啊——”
慕容魏浴血厮杀,全然不顾身上已千疮百孔的血盆大口,满目血红,不死不休!
杀红眼的血色雾氲之中,一抹银白身影,于半空之中,奋力挥剑,银光闪现之处,将射向慕容魏的流矢暗箭拼死斩断。
“你怎么样!”
“让开!”
慕容魏一把甩开沈韶的手,面色阴寒沉冷,如临深渊,不过下一秒便双手紧握血剑,高举于前,俨然是要与前方策马将至的人决一死战。
“允煦!是允煦!”
“王妃!王妃你不能去!太危险了!”
蒙荃赶紧拦住她,“王妃现在下去,只会拖累殿下!”
明程眉眼颤抖,双唇煞白,只能死死扣住衣角,紧张地关注着战局!
“投降吧,看在漫雪的份上,我会恳请皇兄保你不死。”
萧珩一袭墨黑铠甲,在月光的抚饰之下,熠熠生辉,仿若那些血腥浮靡,从来未曾近过身。
“投降?”慕容魏冷笑,“我说了要我跟他这种小人投降,除非我死了!”
萧珩勒住缰绳,策马向前,“太后能给你的,皇上一样能给你,何必执着。你可知你如今这样,和漫雪便再无可能。”
慕容魏仰天大笑,寥落而痛恨,“贞操这种鬼东西,我他妈才不会放在眼里!”说完手奋力挥出长剑,腾空而起,直袭萧珩而来!
只是剑却未曾落在马上人身上。
沈韶飞身出剑,拦在他面前,“长临,算我求你,收手吧。”
“收手?呵,不收又如何?!”
只见慕容魏手中汇聚的真气,将沈韶推向远方!
“长”
飘零散落的字眼终究没有来得及说出口。
半空中,那个银白身影蓦然一滞,一口鲜血猝不及防地喷涌而出,血珠坠开,密布成丝。
惊恐。
从一瞬间袭满全身!
“漫雪!”
“漫雪!”
两人几乎同时飞起!
沈韶恍惚低下头,一只极暗的黑箭不知何时插进了心口之处。
强烈的痛撕扯着整个身体,似乎要将这多年来的疲累尽数释空!
“父候…父候…父候是你吗?”
“韶儿,来,到爹这里来。”
面前的沈陵慈祥而浅笑,一如往昔,那个陪伴她十多年的温情气息,空中的那抹瘦弱单薄的银白之影,她微笑着,欣悦着,抬起手想要去触碰面前的人。
“父候…父候…我来了…韶儿…来陪你了…”
她面带微笑,张开双臂,缓缓闭眼去想要抓住面前那个人,那个她无颜面对,却朝思暮想的人。
父候…
我好累…
真的好累…
眩晕虚脱之中,失重的身体不断下坠,只是黎明初现的那抹天空云色,洁瑕地倒映在那双早已疲惫不堪的眼眸中,依旧纯澈而美好,明丽而清透。
只是,没有想象中的摔落疼痛。
她只是掉入了一个紧实而颤抖的怀抱之中。
“漫雪!漫雪!你怎么样!你别吓我!”
她,竟是第一次见到如此手足无措的慕容魏。
她微微抬手,想要去触碰那张熟悉的容颜,那张鲜血淋漓的脸…
她的视线越来越模糊,耳边的厮杀声越来越遥远,可是她依旧看见了萧珩像是疯了一般,跑了过来,她才发现这竟也是第一次,看到素来冷静从容的豫王殿下,也会露出这样的表情。
“我带你去疗伤,不会有事的,我不会让你有事的,不会的,不会的。”
她虚弱地挽住了慕容魏的手臂,摇了摇头。
她没办法了。
心口那只箭,精准地贯穿了她的心脉,即便她姑姑和惠元帝在世,都没办法了。
不知为何,这一刻,她竟有了一丝解脱的感觉。
慕容魏抱着她,嘶哑恸哭,她甚至能感到他颤抖的心肺,迸发的血脉。
“长,长临…”她强忍喉管的血涩感,艰难开口。
“我在这,我在这!别说话,漫雪别说话!不会有事的!我跟你保证不会有事!”
她笑着摇头,像是对他孩子气般宠溺,“我,我知道自己是个什么状况,你不必安慰我。”
“沈漫雪!我警告你,你若是敢丢下我一个人,我一定踏平靖州五城!一定!”慕容魏突然暴烈般地朝她吼道,“你不是把靖州看得比自己命都还重!不许有事,我不许你有事!”
“还记得我们第一次见面吗?”
惨白的笑颜,像是在回忆一件久远却刻骨的事,“你还记得我们第一次见面的时候吗?”
慕容魏抱着她,撕裂般的声音强颜欢笑,“怎么不记得。十岁那年,你随靖州侯前来乾州做客,你看着我杀了自己的庶母,然后走过来帮我包扎伤口,我那时便知道,我爱上了你,仅仅不过一面,我就知道我输了,输得毫无还手之力。”
沈韶惨烈一笑,抬手抚摸上他胸口那道被自己刺伤的伤口,“那日在江城,我刺你的那一剑,是不是很重?”
“不重,一点都不重,只要你好起来,你每天刺我一剑我都愿意,只是,只是别丢下我一个人,不要丢下我一个人…”
滚烫的泪滴落在她的脸颊之上,是比火还要猛烈的炙热烧灼。
“这些年,我利用你做了那么多的坏事…你一定很恨我对不对…”
慕容魏抱着她不断摇头,泣不成声,痛苦嘶哑,“我不恨你,我怎么会恨你,傻丫头,我怎么会恨你…怎么会”
“是啊…这么多年了…无论我要什么,无论我想做什么,只要我开口,你都会帮我实现,终,终究是我对不起你…”沈韶捧着他的脸,虚弱浅笑,安然美好,“若我不是沈韶,若我没有生在靖州,若我只是沈漫雪,该有多好,该有多好…”
鲜血,猝不及防,从口中喷涌而出。
“漫雪!”
怀中人拼着最后一丝力气撑起身子,将头轻轻靠在他的肩头,像是安静浅眠一般祥和温然。
“长临,若有来世,我们做个普通人吧…”
“我答应你…你要做什么我都答应你…只要你”
话,未完;
手,却已落。
萧珩木然站在远处,空洞一般,双膝猛然跪折!
“啊——啊——”
城楼上,一声声痛裂嘶嚎,生硬刺耳,像是要冲破云霄,划开黎明前那最后一丝黑暗。
**
那夜之后,太后的兵马几乎全军覆没,没死的几大将军首领也被萧珏下令腰斩,其余一干人等皆推向了菜市口,处以极刑,很多百姓都前去围观。
除了太后被单独囚禁于寿康宫,承王和慕容魏被被关进了死牢,等待发落。
萧珩没有让明程出府,所以她也只是听说,这是大梁开国以来皇帝下令诛杀人数最多的一次,菜市口的血几乎都快要在地上开辟出另一条赤红色的路,负责打扫的士兵,整整清理了两天两夜。
沈韶的尸首是在三日后被送往了靖州。皇上下令,让豫王萧珩随行,以表皇家哀思。
“王妃,您本就大病初愈,站在这风口总归不好。”佩灵心疼地劝道,“蒙大人已经派人传来口信,殿下今日一定会回来的。”
明程一件单薄的披风,站在黄昏下的城门口,眺望着,期待着,“没事,我就站在这等他。”
“若是殿下知道他走的这一个月,您这般不爱惜自己的身体,怕是又要心疼了。”
明程焦急地望着不远处来来往往的人群车流,马上要宵禁了,若是今日没法进程,又得到明日了。
直到天际之处的最后一丝光亮缓缓暗下,城门口,一辆华贵的马车缓缓驾近,随风而来,天地之间仿佛只能闻见马踏尘地之声。
紧蹙的眉心在一瞬间舒展开来,柳眉明眸,流笑凝视眼前之人,清丽明静。
车门开启,萧珩看着她,安静一笑,缓步走来之间,墨眸深邃温柔,雍雅无双。
两人十分默契地同时张开了双臂,然后紧紧相拥。
就这样立于城门口,在侍卫将士们的面前,就这样众目睽睽之下。墨丝交绕,心口紧贴,没有避讳,也没有顾及。
“还好吗?”明程靠在他的胸前,轻声柔语,只觉得自己的青丝发梢被温柔地抚摸着。
“本来不太好,如今见到你,好多了。”
萧珩的声音很温柔,却仍是带着低哑。
回来后,一连几日,尽管他面对着自己都是笑颜相待,可明程是知道的,他心里不快活,也不多问什么。
“殿下。”
蒙荃在他耳边低声说了几句什么,明程见他脸色骤变,片刻后,便发下了筷子,有些愧疚地朝她解释,“发生了一些事,我需要进宫一趟,怕是不能陪你用膳了。”
“嗯。”明程点了点头,“知道了。”
见她有些不开心,萧珩起身更衣后,又俯身微微吻上她的额头,“多吃些,我很快回来。”
明程笑,“好。”
而这一去,足足去了一整晚。
直到第二日,明程才听说,豫王尊卑不分,以下犯上,皇上盛怒之下,下令克出豫王府半年俸禄,并且革去豫王对于巡防司的分管之责。
尊卑不分,以下犯上?
明程并不奇怪,也猜到了他这般不管不顾是为了谁。
除了慕容魏,不会有别的事这般激怒于皇上。
**
巡防司地牢地处京城极阴之地,素来潮湿,加之梅雨时节,阴暗的牢房竟滋生出些许薄薄雾烟。
一处最深的牢房之内,一人身着白色囚服,蓬头垢面,被铁链牵住四肢,扣锁在墙壁之上,动弹不得。
空旷的地牢中,缓慢的脚步声越来越近,一步一步,像是天弦遥远,巨石沉重,直到猝然之间,不可闻。
慕容魏浓密的睫毛缓缓上抬,刚好接住从头伤之处流出的一滴血滴,那双深凹的眼珠穿过脸上的血腥之气和零落在前的黑发,看向牢门之外的那个人。
“是你。”
萧珩掸了掸锦袍,重瞳冰冷,却又不失笑意,“否则慕容世子以为是谁?”
“你我朝堂相争多年,如今主动来看微臣一回,倒也实属不易。”慕容魏瑟然起身,让人寒意森森,“怎么?豫王殿下今日专程是来落井下石的?”
萧珩淡淡地抬眼,语气无澜,“看着世子出完所有的牌,最终还是只能待在这,真是件让人愉悦的事。”
慕容魏干涸的唇角在趟过的鲜血中勾出一勒浅浅的弧度,狰狞着五官,像是在透着一股得意,“听说那个狗皇帝克出豫王府俸禄,还革去了你对于巡防司的分管之责,萧珩,你的日子也不好过吧。”
“高位权势,本就非我所好,更何况,即便如今再不好过,有心爱之人陪在身旁,终究也还是好过的。”
慕容魏眼珠猛然瞪大,死死看着他,一字一句像是从唇齿之间逼出一般,“那又如何,我,马上,就能,见到漫雪了,到时候”
“怕是慕容世子活了太久没弄明白,让我来告诉你。”萧珩垂眼冷漠地看着神志有些涣散的人,缓缓说道,“人死了就什么都没有了,没有天堂地狱,没有思想情感,没有害怕担忧,只有一堆白骨,一缕青烟,死了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不!不!不…”慕容魏惊叫,夹杂着坠落深渊的绝望和恐慌,之前的得意癫狂,一瞬间消失的无影无踪,双眼放空无神,浑身上下都透露着无边的空洞,只是那张嘴依旧抽动着,“不…不是这样的…不是这样的…杀了我!杀了我!快杀了我!”
“死…是这个世上最解脱之事。本王可不会让你这么容易就死,好好活着吧!只有活着才能让你好好尝尝这肝肠寸断的滋味,不是吗?”
“萧珩!萧珩!快杀了我!杀了我!”
整座地牢好像就只能听见慕容魏惊恐绝望,近乎于乞求的嘶吼…
整座地牢好像就只能听见慕容魏惊恐绝望,近乎于乞求的嘶吼…
“三年前,你曾允诺过我三件事。你助我杀沈琅,剿灭松城叛军,后来又帮谢非任职兵部主司,现在我想求你允我第三件事。”
萧珩哀伤闭眼,垂手转身,可却在踏出牢房的一刹那停下了离去的脚步,微微朝他转身。
“我答应过她,无论发生什么都会保你一条命。所以,便当是为了她,也请好好活着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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