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的焦急之色,这其中有几分真情有几分利用,明程还不能妄下断言,此事一旦开始,就不能再退,她必须让自己看得更清楚明白,他们的担忧中,有几分是为着他们自己,又有几分是真正为着萧珩。
除去濮阳棠和户部,还有礼部的公孙贤,其余四部主司今日是全都来了。
杨澈,孟潮,林固,谢非。
“王妃!王妃!还请王妃劝服殿下振作起来啊!”林固十分着急地来回踱步。
“是啊!殿下最听您的话,您若是出面,一定能劝服殿下的!”杨澈也说道。
孟潮看了明程一眼,也忍不住起身,“老夫素来不喜女子介入朝局之事,但如今能说服殿下的也只有王妃您了。”
明程见三人都开了口,唯一只有谢非没有任何言语。
“谢大人以为呢?”明程笑问。
谢非放下手边茶杯,悠悠站了起来,朝她拱手行礼,“之前一直都听说豫王妃喜爱清静,王妃若是不想参合,今日也不会出来来见我们了。不是吗?”
明程笑了笑,“谢大人倒是极会看人的心思啊!”
“哪里。”谢非又拿起茶杯喝了口茶,“微臣自然不及王妃心思了。”
明程笑而不语。
这个谢非,不愧是能让沈韶送到京城任职的人,确实厉害。
“诸位大人对于豫王府和允煦的关心,我会替诸位转告。只是…”明程抬眼之间,陡变凌犀,“此次濮阳棠之事,想必诸位大人都看得出来,是怎么一回事,所以明程在这想请问诸位大人,如何帮允煦度过这一劫。”
孟潮叹了口气,“如果老臣猜的没错,动完濮阳棠,就该轮到咱们几个了。”
“林大人怕是下一个。”杨澈朝林固道。
“凭,凭,凭”剩余的话也没说,林固重叹,和明家的姻亲关系,还有什么凭什么的!
明程见谢非似笑非笑,便问道,“谢大人笑什么?”
“微臣在笑,几位大人还真把自己当人物了。”见几人似要发火,赶紧摆摆手,“我说这话没其他意思啊!”
明程面色沉肃,“谢大人的意思是,下一个会是允煦。”
“微臣记得,皇上曾经到雪粹宫和豫王殿下当面对过质?”
“对。”明程回道。
“皇上明明怀疑殿下,却偏偏并未对殿下发难。王妃还不明白吗?”
明程眉心紧蹙,明白了他的话中之意,“皇上对允煦的忍耐已经到达了极限,所以下一步,一定会让允煦彻底翻不了身。”
“或者让殿下直接消失。”
明程只觉得呼吸困难,喘气不上气。
“所以王妃,您必须让殿下迅速披上铠甲,起来战斗。”谢非说的干脆果断,毫不犹疑,“我想,我们侯爷,又或是靖州,也绝对会站在殿下这一边。”
明程扶额摇头,“可是允煦那个性子诸位又不是不知道!让他与皇上彻底撕破脸,简直比登天还难!”
谢非低头不语,因为明程这话说得一点都没错,确实难。
其他三人也摇头叹息。
房间中一阵沉默。
也不知过了多久,明程忽然眼中一亮。
“王妃可是有法子?”
明程缓缓起身,慢慢走近窗边,眼中似有雷霆万钧,只是下一秒,那些暗流汹涌却在一瞬间消失,只留下一抹清荡笑意。
“诸位说的没错,允煦重情重义,想让他奋起反抗,除非朝着他的最痛处戳下去。”
是的,除非,朝着他的最痛处戳下去。
**
元宵过后的第一件大事,便是新后的册封诏书。
不是呼声最高的淑妃;也并非刚刚诞下皇长子的慧妃。
而是礼部主司公孙贤的嫡长女,公孙若。
一朝为后,荣耀门楣,公孙府鞭炮礼竹,整整持续了好几晚。
“公孙贤可一直是想把自己的嫡长女嫁给你的。”
明程边翻看着手中的诗书,便故意问他道,“如今可后悔?”
萧珩还没坐稳,便被她一个问题弄得咳了起来,“夫人这每日一道送命题,倒是让我缓口气啊,我这伤可刚好呢!”
“行了吧萧珩,我方才还见你试蒙荃武功来着,你这伤早就好了。”
萧珩噎。将手中的糕点丢了出去,烦闷地往她的贵妃榻上一趟,翘起二郎腿,“不好吃。没你做的好吃。”
“殿下且将就点吃吧。”明程并不看他,只是轻描淡写地回道,“我最近可没什么力气鼓捣。”
“啧啧啧——”萧珩甚为心痛地打量着她,“果然啊!女人心海底针,把我骗到手了,就不搭理我了,你自己说说我这好了之后,你可曾管我过我?”
“我管你你可会听?”明程瞥眼,“既不听,从今往后,你想干嘛便干嘛。我才不管你。”
萧珩一把从她身后抱住她,“我什么时候未听你的话了?可别冤枉我。”
明程被他抱在怀里,静静一笑,“以后这种太危”
明程还没说完,便捂住嘴巴,似有呕吐之状。
“怎么了?!”
明程摇头,蹙眉道,“没事,这几日有些不舒服。前段时间见出了太阳,气候也转暖,便减了些衣服,想来是寒了伤胃。”
萧珩将信将疑,“真的?”
“放心吧,我又不像你不重视自己的命,我可惜命的很。”
“还是找大夫来看一下。蒙荃,蒙”
明程拉住他,“说了,没事儿。蒙荃回乡下省亲了,叫他做什么。”
“便当安我的心,行吗?”
见萧珩没了方才的嬉笑,而是一脸严肃,明程正想着用什么方法稳住他,便见老易匆匆忙忙跑了进来,“殿下,宫里传话,皇上急召。”
**
大正宫内,昏暗肃穆。
萧珩站在空荡的殿中央,垂首已待。
“你看看你干的好事!”
一堆折子,齐刷刷从案台处飞了出来,直直地扔在了萧珩的身上。
“枉朕多年来对你如此信任!你简直是罪大恶极!公孙贤已经将这几年,你委托他,还有其他朝中重臣做的事全都和盘托出,你还有什么好说的?!”
见殿中之人不说话,萧珏拍案而起,“你明知朕最恨贪污腐败,你身为亲王之尊,还敢这般肆无忌惮!你把萧家祖宗置于何地!又把朕的颜面置于何处!啊?”
暴吼过后,大正宫陷入一阵沉肃的死寂。
也不知过了多久,萧珩蹲下身子,慢慢捡起地上被他扔出去的弹劾折子,“这里只有皇兄与我两人,皇兄不用演戏演得这般恼怒,气坏了身子可就得不偿失了。”
萧珏怒容消散,紧皱的眉头开始舒展,眼梢勾起了一丝狡黠的弧度。
“母后死的时候,我只有五岁。”萧珩边捡着折子,边自嘲笑道,“那个时候我像个傻瓜一样站在凤栖宫外,以为母后只是午睡了一场,晚间便会醒来,只是没想到,她再也没有醒过来…”
龙椅之上的人,微微怔愣,指尖一颤。
“是皇兄牵着我的手,告诉我,从此以后,你我兄弟同为一体,相依为靠,无论发生什么,你,都会站在我的前头。”
萧珩将折子完好地捡了起来,深眸之下,有心痛,有不甘,有失望,有哀伤,那些复杂的情感纠葛交织在一起,像是要将那抹对视的目光劈裂开来。
“这么久了,皇兄怕是忘了吧…”
龙椅之上,转动玉扳指的手微微一顿,但只是一瞬,随之而来的则是一声嘲讽般的叹笑,“不是朕忘了,是你忘了。”
萧珏缓缓起身,那双深冽的眼睛慢慢上抬,像一束极地冷光,落在面前之人的身上,“是你忘了,你忘了朕才是皇帝,才是这个天下之主。”
“是啊!是我忘了,忘了这个位置总有种潜移默化改变人本性的能力。”
萧珩沉默了很久,才朝着前面,行稽首大礼,“对于公孙大人的指控,臣弟认罪,还请皇兄念及一些骨肉亲情,放臣弟一条生路,臣弟保证此生永再不踏足京城。”
“噢?”萧珏摸着下巴,饶有兴味地打量他,“一向不畏生死,不惧危险的豫王殿下如今竟开始贪生怕死起来了?”
萧珩没有任何隐瞒,“我答应过明程,此生不会比她先离开,所以,还请皇兄成全。”
“明程…又是明程…”萧珏讥诮一笑,“你这般为她着想,是真的不知道她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
“她是个什么样的人,臣弟自然清楚。”萧珩再次向他请命,“还请皇兄成全。”
“你…当真放得下?”
“臣弟知道自己最重要的是什么。”
“好——”
萧珏十分满意,“既然豫王心意已决,那么”
“但臣弟有一个条件。”
萧珏皱眉,“所来听听。”
“臣弟此去,与京城的一切算是一刀两断,从此再无瓜葛。林大人,孟大人,谢大人,杨大人,还有凌家,都曾在危难之时,不遗余力地相助过皇室正统,相助过皇兄,还请皇兄顾念旧情,放过他们,臣弟在此感恩不尽。”
萧珏冷笑,“豫王可真是重情重义,都自身难保了,还惦记着别人。”说完,顿了顿,才道,“只要你永不再踏足京城,朕,自当守诺,不动他们。”
“多谢皇兄成全。”
萧珩转身,没有再多言什么。
“等等!”
萧珩止步,微微侧脸,“皇兄还有事吗?”
大正宫又是一阵死寂般地沉默。
身后的那个人像是在低头抽泣,嘶哑的声音沧桑至极,“允煦,是朕对不住,你…你别怪朕狠心,朕也是不得已而为之,不得已…”
“臣弟明白,臣弟也从未怪过皇兄。”萧珩淡淡一笑,释然从容,“此去一别,怕是永无再见之日,万望皇兄保重龙体,福泽万年。臣弟告退。”
萧珏盯着逐渐消失的玄衣背影,丹田里的炽热向胸口袭来,整个人好像被掏空一般,倒在龙椅之上。
“别怪我…真的,别怪我…”
**
获罪诏书于三月初八正式通告全国。
豫王萧珩,罔顾朝廷法度,贪污受贿,罪大恶极,念及其皇室血脉,特赦死罪,今罢免京中一切职务,贬为随州康城郡守,永世不得入京。
“允煦落魄至此,竟没想到还有这么多朋友前来送行,真是不枉此生啊!”
离城门口十里的茶铺口子,很多慕名而来的人都聚集在此,前来相送。
萧珩看着为首的四人,朝他们颔首,“四位大人也来了。”
“臣等参见豫王殿下!”
林固,谢非,孟潮,杨澈皆是一袭便装,朝他行礼。
“臣等参见豫王殿下!”
“臣等参见豫王殿下!”
“臣等参见豫王殿下!”
身后的众人皆行礼。
他们之中,有巡抚府司的官兵统领,有各部各司的朝廷官员,也有军方营中的士兵将领,这些年,在如此残忍的党争之下,百姓官员,统领将士,但凡还有一点忠义之心的,大多是失望不已的,他们都盼望着,盼望着这场持续了七年的党争能够快点结束,好还这天下一个圣明公道,好还这朝廷一片清明坦荡。然而如今等到了党争彻底结束,却未等到一个清明的社稷朝堂。
他们依旧在失望。
萧珩看了看面前脸沉重的送行者们,也朝他们抱拳,“也多谢诸位了。”
“此去随州康城,山高水远,殿下和王妃一路上要多加小心。”
萧珩颔首,“杨大人也要保重身体,别让故人担心。”
杨澈转身,一个人默默走到一旁,老泪纵横。
“好了诸位,送君千里,终须一别,诸位,告辞!”
马上之人清朗一笑,坦荡潇洒,如同他们在当年见到他之时一样,那个放浪不羁,却意气风发指点江山的模样,那个恣意潇洒,却笃定从容恳请他们襄助皇室正统的时候。
他还是那个风流潇洒的豫王,还是那个重情重义的萧珩,还是那个只让人只见一面,就想心甘情愿追随的人。
萧珩勒住缰绳,策马扬鞭,马蹄儿声,渐行渐远,直到消逝不见。
“行了,别难过了。”
孟潮拍了拍杨澈的肩膀安慰道,只是自己这心里,也不好过。
“哎,走了也好,起码远离权力中心,也就远离了纷纷扰扰,殿下那逍遥性子,搞不好能在随州康城活出自己的一片新天地。”林固叹道。
三人点了点头。
却听谢非一声意味不明的笑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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