军营之中,安静得好像没有人存在似的。
许央同样定定地看着他,深沉的眼光下,似有波涛汹涌,惊涛骇浪。
也不知过了多久,许央双眼骤然一紧,“若是做不到该当如何?”
“若是做不到,十年之期一到,萧珩愿自刎于宗庙祖宗灵位之前谢罪。”
许央慢慢垂眼,将手中的书合上,“豫王殿下早就猜到我与靖州关系匪浅,也早就知道我不会听命于皇上攻打靖州吧!”
萧珩没有说话,算是默认。
“为什么?”许央看着他,有些不解地问道,“殿下明明可以拿出更好的理由来说服于我,为何却说出了刚才那个赌约?”
“因为我也想看看,许大将军的心里还有没有大梁子民。此番助我是真的心系大梁,还是只为一人私欲。”
萧珩说的干净直白,没有丝毫隐瞒。
许央笑着点头,心下却是对他钦佩不已,“看来若不不是真心为国为民之人,豫王殿下也不屑于与其为伍。”
萧珩笑而不语。
“殿下是如何知道的?”许央低头问道。
“如何知道你与靖州的旧事吗?”
许央点头。
“其实我并无十足把握,只是明程素来喜爱昭齐诗词,闲暇时刻才会和她有了些许猜测罢了。”萧珩顿了顿,继续道,“十六年前,北境不安,父皇派你出征,结果就在两军对垒,缠斗不止之时,大将军突然从三军中消失不见,导致怀河失陷,直到第三日才出现率军反攻,这场仗算来也是将军唯一的一场败仗吧。”
许央点头。
“十六年,十六年前,正是忆渊和思沅出生之时,也是唯一一次,有谣言说,看见沈昭齐和惠元皇帝在靖州城露面之时。”萧珩叹了口气,“如果我没猜错,昭齐郡主当年并未病逝,只是在等我皇伯父平定天下后,两人双双归隐,逍遥江湖去了,而十六年前,他二人冒着天大的风险,也要回来靖州,不过只是回来想看一看因难产而奄奄一息的平歌公主一眼罢了。平歌公主未获封之前,是沈昭齐的贴身侍女,昭齐重情,许大将军亦重情,所以不顾皇命消失于阵前,想来也是急于赶回靖州见故人最后一面。”
许央双眼微湿,指尖甚至开始颤抖不已,“我竟不知,当年并肩作战的故人们,如今只剩我一个了…”
“许将军多年来拒绝赐婚,也拒绝了思沅,是为了沈昭齐吗?”
许央双目惊恐地看着他,“你,你”
“大将军手中的这本《沅汐萃》泛黄不已,却完好无损,可见珍视异常。”萧珩有些感伤,“我无意提及过往旧事伤你,大将军还请早日释怀。”
也不知过了多久,许央微微一笑,朝他行礼,“殿下放心,即便殿下不来这一趟,我都会以命相陪,保护这靖州五城的一砖一瓦。”
“如此便好。告辞。”
萧珩踏出军营之时,脚下步子微微一顿,月光下的侧颜坚毅果决,“十年赌约,决不相忘。”
许央笑了笑,终究叹了口气。
“本可以以旧事相挟,却偏偏拿出一个十年赌约…真是没想到,这么久了,还能看到跟你如此相像的人…真是难得。萧城啊萧城,你的这位侄儿,倒是有了几分你的气韵风骨了…”
叹笑的声音,似在自言自语,又好像在对着远方的某一处,某个人。**
许央的改旗易帜,无疑于像是平地惊雷,炸响双方的全面开战。松城这场仗,双方几乎算是倾尽全力一战,谁都很清楚,若是输便是彻底败,谁都没有退路。
“王妃,您担心吗?”
佩灵看着远方的战火,心下无比焦急,不止她,靖州城上下几乎都是夜不能寐的,这场大战已经持续了整整半年,这半年的时间里,除了炮火声,几乎听不见其他的声音,耳朵每日每日都是聋鸣的。
“我担心有什么用,该来的总是要来的。”明程笑着摇了摇头。
佩灵总是觉得很奇怪,为什么眼前的人总是可以如此冷静镇定地去安慰旁人。
她是真的不担心吗?
“思沅去哪了?”明程问道,这几日小丫头都没有过来找她,着实有些奇怪。
“听管家说,小郡主,前几日已经去了松城前线。”
明程并没有十分吃惊,她其实早该想到。
这场仗,不止关乎萧珩和豫王府,更关乎整个靖州五城。
这天下人都看得明白,皇上,是想要在松城,将萧珩和靖州彻底铲除。
这半年的时间,萧珩回来过两次。除了这两次,就连除夕之夜,他都没有再回来。
第一次是她高烧不退,他连夜从松城赶回了靖州城,第二天天还未亮,就离开了;一次是几天前,他和沈曦一起回来,两人和在城将领们待在军机殿内五个时辰,然后便马不停蹄地走了。
她,只是在城门口,和他拥抱,然后便匆匆离城。
“把自己照顾好,我才能没有后顾之忧。”
她如今谨记他的这句话,时时刻刻不敢让自己再生病,以至于一日三餐,佩灵送来的参汤,她都照喝不误,深怕又因为自己,耽误了他在松城的战事。
或许这是自己现在唯一能帮他的地方。
离开京城已经有整整一年的时间了,不知不觉,时间也是过得这般快。
然而,就在所有人都在预料是明年还是后年结束战役的时候,松城这场大战,却在今年九月,琼山的木槿花盛开之时,终于结束了。
从松城赶回来的三位将士于靖州城楼上宣告胜利之时,几乎是万人空巷,全城沸腾!
庆祝的人群中,一抹淡色身影清丽绝伦地屹立于靖州城楼下,明丽眼眸安谧平宁,绝美容颜倾国倾城,她置身于喧闹中,却静笑于秋风下。
明程安静地注视着城楼之上激动的将士,和来自松城方向的喜悦,本以为会潸然泪下,却没想到了到了最后这一刻,所有的忐忑不安,伤痛酸楚,揪心难熬,却终究化为了嘴角那一抹轻松恬淡的笑意。
或许是开心这场仗终于结束了,或许是欣慰那些久未归家的将士终于要还乡了,又或许是感慨这个世道大概终于要真正太平了,但所有所有的一切,都抵不过那个人,他要回来了。
当时的她并不知道为何本应持续两年的战役这么快便结束了,直到后来,明程才从袁毅口中获知,原来,是萧珩以身犯险,诱敌深入,才使得这场大仗得以提前平息。
明程低笑。
萧珩的弱点是她;而皇上的弱点则是萧珩。
萧珏太想让他死了,所以一旦有机会,怎么会轻易放过置他于死地的绝佳时机,而正是这一埋藏在他心里已久的想法最后却成了他失败的理由。
人人都在说,豫王英明神武,布兵入神,这场仗赢得大快人心,酣畅淋漓!
可真的是这样吗?
“但凡他对你的命有一点顾念,都不会下令举兵压上,这般不管不顾,誓要取你项上人头,反倒害了他自己。”
明程靠在他的胸前,环抱着他伤痕累累的的腰间,鼻子一酸,“允煦,你还好吗?”
萧珩沉默了许久,只笑了笑,“还好。”
是啊!
眼前的人是赢了,可,也输了。
赢了江山天下,输了手足亲情。
“允煦,我怀孕了。”
这个消息,她很早就想告诉他了。
萧珩怔怔地看着她,说不出一个字。
明程捧起他惊慌失措的脸颊,在他额头轻轻一点,嘴角扬起一抹灿然明媚的笑意,“我们,都会陪着你。”
从今而后,他,还有我便都是你的亲人。**
松城一役后,萧珏已再无可用兵马。二十四州,几乎全数改旗易帜,拥立豫王,声讨萧珏的声音已经到达了一个新顶峰。
京城中的巡防司,禁军已经大开城门,随时随地,迎接豫王殿下殿下入京。
所有人都知道大局已定,任谁再无回天之力。
只是半个月过去了,萧珩依旧待在靖州侯府内,豫王府和靖州像是从大梁国土消失了一般,安安静静,毫无动作。
“皇上,皇上…”
大正宫里,萧珏依旧一身玄黄龙袍,只是再也不复当年英姿。
龙椅之旁,萧珏蓬头垢面,形容枯槁,像是疯癫了一般,靠在案台上,仰头饮酒,时而癫狂大笑,时而埋头不语。
“皇上…这都几天了,您好歹吃一点啊…”
萧珏睁开凹陷的眼缝,眼珠突兀地钻出来,像是一颗泛黄的陈旧弹珠,无力,可怖。
“怎么?连你们都开始来命令朕了?啊?”
“奴才不敢!”
“不敢?!”龙椅下的人讥诮一笑,“你们只怕是也在等豫王来坐这个皇位是吧?!”
“奴才不敢!奴才不敢!奴才”
大正宫里,响起一阵阵磕头的求饶声,“奴才们不敢啊!”
“朕告诉你们一个秘密!你们可别告诉别人!”萧珏像是疯癫了一般,突然煞有介事地压低声音,“他们以为朕败局已定,其实啊!朕还有个秘密武器没用了!哈哈哈哈!豫王想坐这个位置,做梦!哈哈哈哈哈!”
几个奴才不知他话中是何意,便只当他是疯了,一个劲儿地附和。
“皇上,慧妃娘娘来了。”
萧珏手中的酒壶微微一顿,摇晃不稳的步伐也定了定,“让她进来吧。”
“是。”
王媛进来的时候,萧珏已经慢步坐到了龙椅之上,“慧妃怎么现在过来了?”
王媛看着眼前之人憔悴不堪的模样,心中一痛,“臣妾,来看看皇上。”
“怎么?慧妃也是来看看朕这个皇帝如今有多落魄潦倒的吗?”萧珏将眼前的碎发撩了撩,露出一张狰狞嗤笑的面容,“就是不知道慧妃是替谁前来,渝州?你哥哥?还是你的旧情人啊?”
“萧珏!”
王媛猛声一吼,整个大正宫的奴才全都吓了个机灵,毕竟他们在宫里此后多年,敢直呼皇上名讳的人,并无一人有这胆子。
“慧妃不必生气,等豫王坐上了这个位子,想来也不会亏待你,封妃又或是”萧珏没有再说下去,眼前的人目光灼灼地看着他,那抹凌厉的湿意,终究将那些伤人的话咽了下去,“对不起,朕不该这么说。”
王媛侧脸,眉心狠狠一蹙,也不知过了多久,才慢慢走向他。
“其实,做皇帝也并非这天下第一幸事不是吗?”王媛走近,蹲在他的膝边,仰头浅笑,“或许我们可以换一种生活,不是吗?”
“换一种生活?”
王媛对上疑惑的眸光,微微一笑,“你喜爱梅花,听闻西疆千年雪山之上,有一株奇梅,傲雪凌霜,四季不谢,殷红如血,世间罕见,我们去看看可好?”王媛明亮静雅,瞳孔之中的向往,终究化成了一抹难得的眉眼具笑,“天高海阔,苍茫无际,夏看碧空絮云,策马奔腾,冬踏千年冰山,品雪赏梅,一定很美…哪里都比在这里好,不是吗?”
萧珏猝然抽出被她抚上的手,“你让我放手?!”
“允煦至今没有进京便是最好的时机,他是在等你啊!一旦进城,我们便再也没有机会了!”王媛急切地看着他,“若是我们去求他,他一定”
“让朕去求他?!你让朕去求他?!”萧珏一手钳住她的下巴,一字一句,“朕告诉你,一辈子都不可能!”
“为什么不可能!”王媛紧紧握住他的手,“无论去哪,我都陪着你,难道还不够吗?!西域沧海,山水风光,无论在哪里,我们都能比在这里活的自在,活的快活,天下之争,输赢胜负,与我们到底何干啊!我们一起云游四海,逍遥山林不好吗?!”
萧珏闭眼,双拳紧握,“云游四海,逍遥山林…”
“对!我会陪着你,还有我们的孩子…你说过的,要教他骑马射箭,诗词歌赋的,我们离开这好不好,好不好?”
萧珏替她擦拭眼泪,下一秒便拥抱住眼前已经泣不成声的人,“你…真的不会离开我?”
“我发誓,哪怕天地崩裂,海枯石烂,我都会陪着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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