采个娘子来养家

    
    第491章 491 作家与皇帝1
    天启六年五月十六，昏迷整整十日的皇帝睁开眼，目色又惊讶又茫然。
    沉寂多日的紫禁城因此重又活泛起来，无数宦官宫人喜极而泣——天佑大明，天佑吾皇！
    天佑……他们这些野草般朝不保夕的生灵！
    十日前，天启六年五月初六，巳时，大火球自京城东北角划过天空，落到西南角，在碧蓝天幕上刻下一道深深划痕。
    看稀奇的京城百姓正在指着天空指指点点，既敬畏，又好奇，忽然巨大黑云自西南城角腾起，霎时间天崩地陷，土石、瓦砾、木材皆为巨力击飞，附近百姓难以幸免，甚至有人远飞至昌平，摔死时身上衣物皆已粉碎。
    紫禁城中，工匠自屋梁、木架上跌落，摔成肉泥。大驾卤簿中大象受惊出奔，践踏百姓。
    一时间，被炸死、震落摔死及混乱中踩踏而死的百姓无数，京城几乎沦为地狱。
    其时皇帝正于乾清宫用早膳，震动忽起，皇帝惊慌中直奔交泰殿，随身侍卫被从天降落的土石砸碎脑袋而死，皇帝则在交泰殿大殿桌下得以幸免。
    面对此等天地变色的惊变，纵身为天子，皇帝也不免面如土色、两股战战，心道：莫非天要亡我？
    待土石落定，侍卫、官员赶来，皇帝才晓得天子脚下煌煌帝都竟已化为齑粉，更有甚者，尚未满周岁的皇太子朱慈炅也受到惊吓，几个时辰后在抽搐惊风中薨逝。
    皇帝长子慈燃乃皇后张氏所诞，出生即是死胎，追赠怀冲太子；次子慈焴出生不久即夭折，谥悼怀太子。
    皇子难以长大，国祚不宁，朝堂民间议论纷纷，因此仅存的独苗苗慈炅还不满一岁，皇帝即祭太庙昭告天下，立其为太子，只盼祖宗保佑这个孩子平安长大，谁知竟连他也逃不过仿佛如影随形的厄运。
    惊惧悲痛交织下，皇帝眼前发黑，耳中轰鸣，吐出一口污血，两眼一翻晕了过去。
    再醒来时，他是自己，又不是自己。
    皇帝望着自己的双手，面上一派镇静，仿佛哀毁过甚后陷入麻木，心中却有无数念头激荡：天命所归，能当上皇帝呢，我很高兴，感谢全天下。
    可是……我一点都不想在这个见鬼的时代当这个见鬼的皇帝好吗！
    让我回去！
    让我回去啊啊啊，我再也不断更了还不行吗？！
    ——不行。
    他回不去了。
    普祥真人，男，网络小说作家。作为一位有节操的作家，普祥真人坚持后宫文二十年不动摇，堪称一大特色。
    朋友抱怨：“你的文哪里都好，就是后宫了，拒大多数女读者于门外，知道不知道啊！”
    普祥喝口保温杯里的枸杞茶，继续修仙熬夜，噼里啪啦地敲打键盘：“朗月啊，这你们女孩子就不懂了，我要不写后宫，写小说还有什么意思？”
    “……”网络对面的朋友无言以对，半晌才发过来一句，“你自己去开个后宫试试！”
    普祥：“我不！我又不傻。”
    ……
    事实证明话不能乱说，后宫文可以写，但不能想着自己开后宫，普祥真人一觉睡醒发现自己变成皇帝，一开始是狂喜的，紧接着满心绝望：
    变成哪个皇帝都比变成这个倒霉催的短命木匠皇帝好吧？天启皇帝在历史上的名声还不够臭吗，遭遇还不够倒霉吗？
    哦，也不是，比他弟弟能好点，可也好得有限。
    大明朝廷千疮百孔，他这个皇帝醉心木工活儿，大权交在魏忠贤手上，上有官场贪墨横行，下有百姓揭竿而起，国库空虚，制度崩坏，民心离散，过不到二十年，天下将烽烟四起！
    好在他看不到那场面——再过两年，他一蹬腿，大明天子就该换人来做了。
    现下普祥真人只想死，他宁愿每天为生计肝稿到凌晨，也不愿与大明共沉沦。
    男子汉大丈夫，说死就死，普祥真人拒绝吃喝，一心求死。
    这下可急坏了侍奉在旁的魏忠贤，跪着求皇帝用一口参汤皇帝都不肯，只半撩起眼皮，用冷冷的目光看他一眼。
    魏忠贤没法子，将奉圣夫人请来劝皇帝进膳，不料奉圣夫人也不管用，客氏情急之下也不叫皇爷，连皇帝小名儿都唤了出来，哭道：“哥儿便是心痛太子，也该顾惜自个儿身子，天下苍生，可都在哥儿身上寄着！”
    普祥半日才反应过来这个团团脸白净和气的妇人便是天启皇帝的乳母客氏，心说一点儿也不像传说中妖艳啊，就是旁边那个“九千岁”魏大伴，看去也就是个挺普通的干瘦小老头，毫无超凡气概。
    太子刚薨，皇帝昏迷多日，这两个人精神萎顿，穿得也挺素，看上去当真如民间寻常男女一般。
    奉圣夫人劝说没用，自个儿也有些傻眼，与魏忠贤商量：“皇爷这模样，倒像生无可恋一般，看来只得请李娘娘来劝解，孝道当头，皇爷总不能不理会。”
    天启皇帝生母王才人早逝，养母李选侍人称西李，这位可不是啥善茬，当日王才人还在时，她便横行霸道，多次欺侮王才人，谁知光庙糊涂，竟将皇长子交由李选侍抚养。
    光庙驾崩后，群臣议请皇长子朱由校登基，李选侍竟不肯搬离乾清宫，要做那挟天子以令群臣尊她为皇太后之事，便是后人所称“移宫案”。
    后头大臣们强迫李选侍移宫，李选侍还闹出不少事情来，皇帝不得不厚待李选侍母女，以彰显对养母孝道。
    要论母子情分，只怕难寻，只是李选侍养母身份在那里放着，目下又无皇太后主持宫闱，只有她在礼法上比皇帝略高一线，只怕还说得动皇帝。
    魏忠贤伺候着天启皇帝打小儿过来，最晓得皇帝与李选侍母子情分稀薄，怕还不如与乳母客氏感情深厚，有些不大想去请她，偏客氏说得也有理，犹豫半晌才道：“那便请李娘娘来。”
    这俩人浑没想到宫里还有个皇后！
    还没等客氏把李选侍请来，那厢皇帝病体经不住普祥真人多日不吃不喝折腾，悄无声息地晕过去。
    魏忠贤顿时慌神，人都晕过去了，别说请来李娘娘，就是圣母皇太后王娘娘复生，皇帝也见不着听不见呐。
    他是宦官，纵权柄滔天，手握司礼监，人称“九千岁”，说到底他也是皇帝家奴，所有权力皆来自皇帝。
    天下都说魏忠贤跋扈，可魏忠贤不过是皇帝身边一条狗，放出来咬清流文官的，若是主人没了，他这条狗还能有好下场？
    旁人还可另投明主，所谓“阉党”也可作鸟兽散，唯独魏忠贤紧紧绑在皇帝身边，皇帝若有事，他头一个跑不掉。
    为着这个缘故，魏忠贤就是拼命也得让皇帝活着。
    好在魏忠贤还有些急智，要真是心思驽钝之辈，他也混不到如今这位置上，想了一阵，魏忠贤决心冒犯龙体。
    他当日在民间娶妻生女，后头为着博富贵，连妻女都舍得下，狠心卖了，切了那物事入宫，骨子里他就是个赌徒，但有一份把握他就敢押宝，三分笃定他就敢搏命！
    事到临头容不得犹豫，魏忠贤连忙使人用银铫子熬米汤来，挥退宫人，撬开皇帝牙关，死活将一碗米汤灌下。
    天启皇帝芯子里那颗灵魂虽不想活，身体却凭借本能吞咽食物，魏忠贤大喜——既吃得下东西，离好转也就不远了。
    龙榻上那人再次醒来，一时间分不清自个儿是谁，他脑子里装着两份记忆，一份属于光庙长子、当今大明天子朱由校，另一份属于几百年后的网络作家普祥真人。
    两个念头不住打架又不住发愣，这个惊讶：朕的大明要亡了？
    那个心说：大清都亡了还等你的大明呢，你以为我乐意当这破皇帝啊？别说网，连个抽水马桶都没有，有个屁意思！
    ——大胆！
    ——愚蠢！
    皇帝的灵魂被气得瑟瑟发抖，叫道：“朕要诛你九族！”
    作家反唇相讥：“回去我就搅和了你的德陵，让你死后也不得安生！”
    “你不敢。”
    普祥一愣：“什么？”
    皇帝才二十一岁，很年轻，他声音也清朗，忽然得意地笑道：“我看到了，我的德陵是什么‘文物保护单位’，你不敢乱动。”
    普祥真人有些郁闷，又不甘心被皇帝拿捏，遂冷笑道：“你厉害，倒是隔着几百年去诛我九族，不，十族啊！”
    说完一愣，他记忆怎么突然多出几个“亲人”模样？那个温婉美丽、面带愁苦的宫装丽人是谁？那个虚胖苍白的中年男人是谁？那个昳丽端雅的少年……
    渐渐地，当皇帝的能理解数百年后知识，仿佛他就是在那个世界长了三十多年的普祥；当作家的那个也浸染吸收皇帝记忆，看得到朱由校二十多年人生所经历的一切。
    两个念头逐渐融合，不分彼此。
    最后，这个灵魂说不清自个儿究竟是皇帝还是作家，他只知道，他既死不了，就该努力求生。
    许是普祥年纪大些、阅历多些，他的念头隐约占着上风，他古怪地看魏忠贤一眼，嘀咕：“这可是你自找的。”
    魏忠贤弓着腰：“皇爷有吩咐？”
    “朕饿了，传膳。”皇帝心想，既晓得了未来几百年发生的事情，没道理眼睁睁看着大明覆亡、神州沦丧，他堂堂天子，难道还不能做点事情，改变那该死的命运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