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心阁,这两日里寂静的仿若无人之地,加之清明将至天空阴雨绵绵,更显凄沧。
夜云夕又如同往昔无数个痛苦无法化解的日子一般,手托香腮,不言不语地枯坐在雕花窗下,幽暗深晦的的眸子,痴望着悬挂在窗外廊下那一对蹦蹦跳跳的情鸟,呆呆的一动不动。
那是那年莫北之行,沈子墨送她的。她一直当若至宝。
莫北……眼神飘忽,往事如潮。已不知第几次神思意往地回到那片,一望无际的苍茫草原和群山连绵的莫陀雪山……
那一幕幕与沈子墨朝夕相处的每一桩,每一件,每一景,每一物,都如铁打的烙印一般深深地烙在心里。原本的甜蜜变成如今的伤痕……再时不时的被撕裂……到如今的鲜血淋漓……
每每疼的夜云夕锥心刺骨,体无完肤……
又忆起,那一年,她,十四,白衣玉冠,是世人眼中聪颖无双的夜二公子。沈子墨,十九,玄衣如墨染,他们随师傅沈世昌一路向北行医,千山万水来到南诏国最边陲的城镇,莫北。
那时的莫北正值春末夏初,天气和暖,官道两旁碧草连天,青草嫩绿,山花浪漫。
他们在莫北住了十日,救一人,杀一人,莫陀山上,古木森林,雪山压顶,一池龙泉眼,泉水清澈烟雾缭绕如仙境瑶池,他们慕名而去,一路欢歌笑语,好不愉悦。
在一处山湾地,苍天老树上昏鸦低鸣,树根盘踞间,她第一次见到白翰明,一个瘦弱矮小的粗布少年,曲卷在树根之间,脸色灰白唇色青紫,身中剧毒鼻息间气若游丝,沈子墨探身上前上下查看一番,冲着夜云夕道:“并无蛇、虫蛰咬过的痕迹应该是有人下毒。”
夜云夕美目明媚,骨碌碌转了一圈,趁沈子墨不备弯腰捡起一截尖锐的树枝,笑吟吟地往纤细莹白的腕子上一划,俯下身一条血线流进少年口中。
“你?”沈子墨一惊,拧眉冷目。
“我不过想试试体内的鹿胎草能否以血解毒,不会伤了自己。”夜云夕声音轻快,笑颜盈盈。
听了她的保证,沈子墨的声音仍是冷至了冰点:“适可而止。”死死地盯着少年唇上那一截红白分明的皓腕,一双黑眸如最深处的海底,波涛暗涌。
“嗯!”夜云夕乖顺地点点头,垂下的眸子里尽是一片狡洁。心思暗揣“不救回他岂不白白浪费了刚刚流出的血。”
沈子墨却不知这已是她第二次以血解毒救人了。
那少年一路随着她们回到青州,容夫人痛失爱子,一眼便喜欢的紧,认作义子取名容六,亲如骨肉。
那一年,容六,十六,却还不及她眉眼高,面黄肌瘦、骨瘦如柴。至于龙泉眼……自然是没看到。
那一日,赶上莫北大集,四城门全开人头涌动,来往穿梭间夜云夕夹在人流中东瞧瞧,西看看,东西玲琅满目却没有一件入得了她的眼。倒不是她有多挑剔,不过是东西太过平常,见惯了。
沈子墨紧紧地跟在后面,目光随着她纤细的背影而转动。
终于,她在街尾一处方桌前驻足,一副兴致满满的模样。沈子墨才别过眼细细瞧去。但见一张方桌之上,只有一个竹编的鸟笼,笼里一对鸟儿,色彩斑斓,一双黑豆大的眼睛,犹如黑宝石仿佛有魔力般让人不知不觉深陷其中。
沈子墨心思一动,偏头瞧着夜云夕,与她正相配。
二人听了一会,方知此鸟名曰情鸟,写下彼此的生辰八字,只要它们一同叼进笼中便是世间有缘人。围观的小情人纷纷领了纸条,五两银子一张,写下自己的生辰八字。结果,自然是有人欢喜有人忧。
翌日清晨,沈子墨雇好两辆马车,前面一辆留给沈世昌和白翰明,夜云夕扶了沈子墨的手登上后一辆,车帘挑开时夜云夕美目一炯,角落里正是那对情鸟,正安静的交颈而眠。
“买的?”夜云夕欢喜地将鸟笼抱上膝头。
“他不肯卖。”柔情似水的眸瞳荡漾着心满意足的宠溺。
日进斗金的买卖,谁人肯卖?
“偷的?”她偏头望他。
沈子墨轻轻摇头。
“哦。”她没有再追问,回眸静静地盯着一对情鸟。以沈子墨寡情的性子,对待旁人一向无情,就连对救他一命的爹爹也极少言笑。可怜了那位老者,白白送了一条性命。
“你说,它们真能算出人与人之间的姻缘?”夜云夕怀了几分好奇地轻问。
“我只信你。”笃定的话一出口便是满满的爱意。
“那……等我满十六了,我们就成亲可好?”在他面前她从不羞涩,仍是笑颜如花。
“夜叔父……如果不同意……”话止于口,他因身世而自卑,眼神一片幽暗。
“那我就带着你私奔,我从现在开始攒银子,保证我们以后衣食无忧。”一张小脸写满了对未来生活的向往和憧憬。
沈子墨凝睇着她那张微红发光的俏世容颜,心潮澎湃:“我来养家。”胸脯因激动而剧烈起伏着。
他跟随沈世昌多年,医术早已如火纯青,青出于蓝而胜于蓝。开间医馆定能生意兴隆。
“好。”她重重点头,心里以开始暗暗数着日子,只希望十六岁生辰早些到来。
夜里,她躺在客栈的硬板床上,左翻一回,右翻一回。心里好奇的泡泡冒上来一回又一回。终于在溢满心田的那一刻,一个翻身跳下床,敲开隔壁的木门。
“子墨,你的生辰八字是何时?”
沈子墨暗然神伤:“我……不知道。”
某个被好奇迷昏心智的人才恍然忆起,他是爹爹自庙外拾回的小叫花子,连家乡父母都不知道,又怎会知道生辰八字……
“啊,好困,子墨早点睡。”一面捂上小嘴,哈气连连地转身挥手道别。
回进房,她背倚门板将自己骂得体无完肤,解气了,舒畅了,才步至方桌前,用一根手指一下一下敲着额际,盯着鸟笼的眼闪烁狡洁,自言自语道:“不知道名字有没有用?”
不过,大半夜的跑去叫醒掌柜要一张纸,似乎不太厚道。也定会被沈子墨发现。
在房间四处寻了寻,在床下找到不知何人落下的折扇,她扯下纸扇空白用茶水分别写下彼此的名字。轻轻打开鸟笼,看着一双情鸟蹦跳出来,她的一手按住心房,一颗心已被牵制到顶点,屏住呼吸,一、二、三……沈子墨的纸条被叼进笼中,她的,被孤零零地留在桌案上。
呆呆地楞了许久,她抹去双手掌心的汗水,一笑置之,十四岁的她,天真的以为只要彼此真心喜欢,便会是一生一世。
然,她数着,盼着,终于要等到那一日来临……
却在她十六岁生辰前夕,爹爹让她跪在床前立下死誓,此生不得嫁沈子墨为妻……
那一刻,她的梦碎了,她的心死了,她的人疯了……
一夜间毁了玲珑阁得一切,伤了自己,伤了沈子墨,伤了所有爱护她的人……
她的手细细摩挲腕上细长泛白的疤痕,自此以后有了全然一新的“无心阁”,有了她亲手种下让世人深深敬畏的曼陀沙华,注定了有叶无花,有花无叶,生生相惜,生生相错。
那一次,她将自己关在无心阁整整一月有余,行如死人,不语,不言。
那一次,沈子墨在房门外守护了整整一月有余,亦是不言,不语。
有了生死相随的决心。
得不到的人,她愿意用一生去守护。在踏出房门的那一刹那,看到彼此憔悴不堪的脸……她立下决心,寡淡下性子。
此生,她不再嫁人,一心守护夜家,守护他——沈子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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迟来的祝贺,中秋佳节快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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