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国半仙

    
    魁五家门前两颗法国梧桐树，比别人家门前的都要粗上一圈，根深叶茂长势极好，只是单单顶头上那两三米树冠，枯黄一片，叶子都落光了。刘小浑在树下捡了一片树叶，放在鼻子下面一闻，就闻到一丝若有若无的铁锈味道。
    回头问了问魁五：“你们家祖上有干屠户或者刽子手这两个行当的没？”
    魁五听了，把脑袋摇得就像个拨浪鼓，拍着满是肥油的胸脯直嚷嚷，“我们家从我祖爷爷那辈儿，就在六扇门里混差事。大清朝时是捕快，民国了就是警察，算上我介辈儿，老魁家八辈都是吃官饭的，没干过那下三滥的差事！”
    魁五瞪着牛眼，喘着粗气，维护着他家里的体面。刘小浑却没搭理他，只听说没干这两个行当的，就自个儿嘀咕道：“不可能啊，看这树的样子，应该是‘断头煞’，能被断头煞找上的，怎么可能不是干这两行的？”
    “嘛叫断头煞？小道长你仔细说说，我也好帮你回忆回忆，我家这是冲撞了哪些牛鬼蛇神！”魁五一听刘小浑说道出了自己家这邪乎事儿的由头，便立刻来了精神。
    “断头煞，就是由生前是被砍了头才死去的生灵，化成的鬼怪才能使出来的手段。一般都是找上经常参与杀头的刽子手、屠夫等人。当然，找屠夫的都是些修成了气候的畜生冤魂，看你家这断头煞，把门前向阳的梧桐树都侵蚀了，应该不是畜生冤魂干的。”刘小浑说出自己的分析和判断，想看魁五能不能想起什么。
    魁五使劲的挠了挠头，“我家祖上确实没有干刽子手的，而且自从太爷爷辈儿上，老魁家当差就没杀过人！更别提把人家脑袋给卸下来！抓个小偷强盗而已，根本就犯不上！”
    魁五的话，让刘小浑也犯了糊涂，想了一下，决定找东西帮忙探探路！左瞧右看四处踅摸了一下，不大一会儿，在隔壁人家的墙角上就发现了一道三指宽的砖缝。
    随手掐下来自己一小片指甲盖儿，都说十指连心，这指甲便是心窍上长出来的。五脏里心脏属火，这指甲便是至阳之物。刘小浑又是修道之人，他的指甲蕴含的阳气，更胜普通人的百倍！
    捏着那片指甲，刘小浑来到那道砖缝前，伸手在地上横平竖直的画了个井字形，就把那片指甲放在了井字中间的口里，然后再伸手轻轻敲了敲砖缝旁边的青砖，就蹲在那盯着那个砖缝。
    魁五见这小道士到了家门口不进去，反而跑邻居家房子下面乱划拉，不由心中焦急，想过去看看。刘小浑却像是背后长了眼睛一样，适时挥手制止了他。
    魁五听话的站住了，不过心想既然不让往前自己就斜跨两步，探着头往刘小浑身子前面看，这一看，好悬没一嗓子喊出来！刘小浑面前，便是一条胳膊粗的花斑大青蛇，正盘在地上，冲着刘小浑吐信子。
    这边魁五吓得脸色唰白，却听刘小浑似是跟那蛇说话一般，说了声：“成交！”就一把号住了大蛇的七寸，提溜着这条足足有四五米的大蛇就来到了自家门口。
    “哎呦、呦……”刘小浑的动作吓得魁五隔着老远就觉得像踩到了蛇一样，张手抬腿的蹦着跑出去老远。
    刘小浑见他反应这么大，恶作剧似的将大蛇往魁五那边一甩！吓得魁五“嗷！”得一嗓子，一下又蹦出去能有两米远。只把刘小浑笑了个前仰后合，“魁五爷好身法，您这是佛门的八步赶蝉功不是？”
    魁五脸色都变了，哆嗦着手指头指着刘小浑，颤着声音道：“小道长别，别开玩笑！哪儿弄介么个蛇祖宗？哎哎哎，您可千万别往我家里搁啊……”
    魁五喊着，刘小浑已经把这条青花大蛇从魁五家大门塞了进去！“哎呀！您介不是裹乱嘛！”顾不得害怕，魁五随手拣了根树杈，就往自家门口跑过来，话说家里还躺着老婆孩子一大家子人呢！
    连吭哧带喘的跑回来，举着个树杈摆了个打狼的架势，魁五伸出树杈就想去挑那条大蛇。只是等到他看清了门里的情形之后，却没有动手，原来那条大蛇进了他家大门，竟然就趴在门口一动也不动！不由转过脸儿来，看着刘小浑。那意思是想问，“介恁么回事。”
    刘小浑呵呵一笑，伸出手来戳一戳地上的大蛇，那大蛇还是一动不动。然后刘小浑才跟魁五说了声：“看好了啊！”一把抄起地上的蛇，放到了魁五家大门外。一出魁五家大门，刚才像是死了的大蛇，瞬间就在地上游走起来，把个魁五又吓出去老远。
    看见大蛇要跑，刘小浑一把给抓了回来，笑着说：“活儿还没干完呢，跑什么？再给我进去一趟！”说着又把大蛇仍进了门里。说来也是奇怪，那大蛇进了魁五家大门，就又趴在地上一动不动了！
    大蛇的怪异表现，终于让魁五暂时忘了对这条蛇的恐惧，磨蹭着脚步回来自家门口，轻声的问刘小浑：“小道长，介大长虫到了我介院儿里，咋就不动换了呢？”
    不置可否的“嗯”了一声，刘小浑双眼盯着那条大蛇，嘴里慢慢跟魁五解释道：“这是条家蛇，活了得有一百多岁了，管着你家附近这整个胡同的住家，平日里为你们这些家里挡一些游魂野鬼、灰鼠子、老刺猬之类的撞门，也算是你们这十来户人家的家仙。像这类的家仙，与人在一起久了，都通了人性，跟家里的狗啊猫啊的没什么区别。”
    顿了顿，见那蛇还一动不动，就指着那大蛇说道：“这条老家仙已经蜕了九次皮，有些本事了，可还是被你家里这断头煞压制的动不了，看来你家这煞气不一般呐！”
    皱着眉头刘小浑抬手把大蛇从门里捞出来，嘴里嘀咕一声：“便宜了你！”就攥着大蛇的蛇头，把它的脖子漏出来，伸出食指指尖，在大蛇下颚的逆鳞上，就是一阵刮划！直把这条大蛇刮得鳞片哗哗而下，下颚处鲜血淋漓！
    刘小浑的动作，把个大蛇疼得，尾巴稍儿都绷直了！可这蛇就是不挣扎也不反咬，只是在刘小浑的手里，老老实实的受着。
    魁五看着都老不落忍的了，好在时间不长，大蛇下颚处的逆鳞已经被刮了个干净，刘小浑以指代笔，写了一阵，一枚透着古意的异形文字，就被刻在了大蛇的颈下。
    歪着头看了看刻的那个字，刘小浑满意的点了点头，才松手放下大蛇，一指那砖缝：“走罢！”那条大蛇此时却似乎格外精神，先是往外游走了两步，才调过身来、蛇头轻点，对着刘小浑拜了两拜。直到刘小浑不耐烦的一挥手，那大蛇才蜿蜒着爬回了墙里。
    眼见为实，亲眼见到刘小浑这手役使灵蛇的本事，魁五再不怀疑刘小浑的能耐，心说自己家人的性命，就都在这小道长身上了！
    打眼一看，刘小浑皱着眉头，似乎是有些犹豫不定。魁五伸手就打怀里摸出一把大洋，也不数多少，就往刘小浑手里塞。
    魁五混了一辈子官门，察言观色的本事那是一般人比不了的。他之前也着实请过几个高人来给破解，所有高人都是这个套路，但凡一露出这为难的模样，那就是在催吧着给钱了。
    刘小浑心里想着事儿，手上就把这大洋推了回去，魁五以为是嫌少，急忙赔着笑脸：“这些您先拿着，屋里头我还存了几条小黄鱼，四（事）成以后都是您的！”豪横的一摆手，魁五为了一家老小，摆出一副丝毫不心疼家底儿的模样。
    没成想，刘小浑却是个不要钱的，半仙门给人办事，只取气运不收钱财。
    看见魁五把自己当成了跑江湖的神棍，刘小浑也不解释，只是依旧把他抓着大洋的手推回去，说道：“先不谈这些，刚才你也看了，这活了一百多年的家蛇，通了人性了，都顶不住你家这‘断头煞’。这事儿不好办，得先找着这煞气的源头。麻烦魁五爷回想一下，这两个多月来，家里添置过什么刀剑一类的利器没有？另外家中亲人、朋友可有近期死于斩刑的？”
    魁五苦着脸，挠着头一顿想，半天才说：“没有啊，现在都使长短枪，谁还往家里弄啥大刀？再有那砍头，民国初年就废除了不是？十多年了都是用枪崩，您索的介两总（种）情况绝对都没有！”
    “嗯……”魁五说得斩钉截铁，刘小浑这就犯了难，看着魁五家的院子咬了咬牙，招呼了一声：“那就进去看看。”说完迈步就进了院子，魁五见刘小浑进了院子，心中高兴，也随后跟了进去。
    刘小浑一进这院子，就感觉后脖颈子上吹来一股凉风，这凉风触体生寒，几个呼吸间，就将手脚冻得有些发木，刘小浑急忙鼓荡起体内的血气，才将这股寒意压下。
    刘小浑自幼修习道家炼体的功架，什么五禽戏、十段锦、莽牛劲、通背拳，都练得纯熟，老道士又会调理，刘小浑这副身子骨，血气极为旺盛，早就到了寒暑不侵的地步！现在这股煞气虽然阴寒，却也没能伤了他。
    感受着脖颈子里的那股寒意已经消失不见，刘小浑才长出一口气，心说：“看来小爷我能压住这里的煞气。”心中也就有了底。
    回头想叫魁五一起进屋，却发现魁五一只脚在门内，一只脚在门外，保持着进门的姿势，在大门那里一动不动。
    “哎！”懊恼的一拍脑门儿，刘小浑赶紧跑到门口，将地上的蛇血、蛇鳞连着地上的土皮都踢飞了出去，又伸手在魁五那颗光头上使力一抹，魁五这才哆嗦着恢复了行动的能力。
    原来魁五进门的时候，不小心在脚底沾了那条大蛇的血，古语有云，蛇无头不行。这句话除了寓意，字面上的意思也是有来历的。
    蛇属阴，头为接阳之所。蛇的行动，都是靠着蛇信与蛇头之上的两个感受阴阳的小孔来进行的。若是蛇头被邪气入侵，或被镇压，那蛇便不能行动。所以，那条大蛇进了门，被断头煞镇压住了蛇头，便一动不动。而魁五沾染了大蛇的蛇血，又是蛇身上最灵异的逆鳞处的蛇血，便也沾染了蛇性，被断头煞一冲，也就被定在这大门口了。
    刚才刘小浑这一抹，是刺激了魁五的百汇和卤门，催发了他自身的血气，冲散了他沾染的蛇性，这才让他恢复了行动能力。
    冻得浑身哆嗦着，魁五走到刘小浑身边才感觉暖和了些，便紧贴着刘小浑一起走到屋门口，嘴里嘟囔着：“真是越来越邪性了！进个门都不让进，好悬把我给冻死！小道长您赶紧的，屋儿里边请！”
    魁五开了屋门，嘴里连声说着请，刘小浑也没多想，迈步就往屋子里走去。
    谁知脚尖刚刚踏上屋子里的青砖地面，一股让刘小浑周身汗毛都乍起来的阴风，就自身侧袭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