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英]共感者

    
    第七章同一个世界
    “给我跪下！”红发男人脊背挺直，周身充满了上位者的气势。但此时他却一副气愤却又无可奈何的态度，面对着面前和他长得极为相似的女孩，那正是一天前刚闯了大祸的炽炎花火。
    这是友助加奈被救出的第二天。本市的新闻报道中，详细地描述了这位鼎鼎大名的政治家族的千金是如何对自己的同班同学友助加奈实施了残忍的校园欺凌；她甚至使用个性去折磨她——一个无个性的瘦弱孩童。最终她的个性引发了室内大火，险些让那个孩子毙命在那间囚禁她的地下仓库中。而NO.2 Hero的儿子轰焦冻及时报告了这件事，并且第一时间救出了困在火场里的女孩……当然，这一点也在报道中被大加褒扬——真不愧是大名鼎鼎的NO.2 Hero 安德瓦的孩子——狂热的记者们如此说道。
    “你知不知道你做了什么？平时你想要什么，我都满足你，但是这一次——你知道媒体都怎么说吗？！”
    “可是老爹你不是告诉过我，不管我做什么，你都能摆平吗？”面前的女孩面对父亲的愤怒，毫无恐惧之意。“我讨厌她，所以我就教训了她。最后房子着火了也不是我的本意——我也没打算让她死啊！”
    “但是你这件事闹大了你知道吗？”炽炎花火的父亲气得在原地打转。“你差点搞出人命来！”
    “当然……就算真的搞出人命，一个底层家庭的小孩而已，也不是什么大事。”他点起了一根香烟，深深地吸了一口，然后继续道：“只是那些记者……都是些哪怕闻见一丝血腥气就穷追不舍的狼——他们一旦掌握了哪怕只是捕风捉影来的丑闻，就要竭尽一切所能把你拉下水。”
    “而我们作为政治世家，爱护名誉就应该像爱护自己的羽毛一样。不管私底下做什么，明面上的形象一定要是完美无瑕的。”
    他又吸了一口。定价昂贵的高档香烟飞速地燃烧，变短。他的视线没有投在女儿身上，而是眼神放空地盯着放满珍贵陈列品的博古架，好像这样才能让他短暂的平静下来。
    “所以说记者比你还要厉害了？”炽炎花火问道，语气中还带着些属于孩童的天真。
    “不，记者本身并没有那么厉害，但是他们是煽动情绪的机器。”他挑起眉，一脸嘲讽与轻蔑。“而那些被舆论影响的愚民们有时候却可以杀人——他们可不在乎什么真相。他们只想看到事物的毁灭，然后幸灾乐祸地在一旁观看。”
    “你知道现在有多少人想看到你这个高高在上的大小姐从神坛上跌落吗？”他终于把目光转回到了女儿身上，眼神冷厉，让一贯天不怕地不怕的炽炎花火也不禁微微战栗起来。“我教过你多少次——真正要做的是不能说的，而说出来的话，都是不能去做的——这才是一个政治家的素养。”
    “像你这种没有把握做得神不知鬼不觉，又到处宣扬得世人皆知的行为，是真的愚蠢！——你这个样子，到底随了谁？”
    “这我怎么知道！”炽炎花火把头偏向一边，一脸委屈，晶莹的眼泪在金色的双眸中打转。“……那现在都这样了。老是怪我有什么用！”
    红发男人把抽了一半的烟按灭，深深地叹了一口气。“行了，我真是养了个冤家。这件事你不用管了——媒体也好，安德瓦那边也好——我都会处理好的。”
    “你要知道就因为你这个事，我下半年的选票可能又要有波动了——子女教育无方啊……这可是大罪过。”他苦笑着，但还是宠溺地揉了揉女儿柔顺的头发。“花火，你可一定要吸取这次的教训。以后也别老是和那个什么友助加奈过不去了——孤立她就足够了。以她的能力来看，她永远都越不过你去，更掀不起什么风浪来。”
    炽炎花火终于点了点头。她的父亲摇了摇铃，一个侍者走了进来。“带着大小姐回去休息吧。被那群记者折腾了那么久，肯定累坏了。”他说。
    侍者恭敬地答应着，向炽炎花火作出了一个“请”的动作。炽炎花火连一个眼神都没有给那个侍者，就这样昂首挺胸地向外走去。
    厚重华丽的大门在他眼前闭合。他眨了眨眼睛，收起了面上最后一丝温和与笑意。他拿起桌上的电话，拨通了第一个号码。
    “喂，我现在要你帮我做件事……”
    而在另一边，在医院的病房里，友助加奈已经脱离了生命危险，伤口也已经得到了最妥善的处理。
    然而，现代先进的医疗手段纵然可以轻松地治好她身上的伤疤，却永远无法抹除她心中的阴影。
    当轰焦冻走进病房去看她的时候，她正在赤色的梦魇中挣扎。
    香气扑鼻的秋刀鱼，毛茸茸的幼猫，五颜六色的花火……这些原本都是她最喜爱的。但如今，那些曾经的美好回忆都在一瞬间一次又一次变成尖锐滚烫的噩梦。在混乱破碎的幻觉里，她似乎依然能感受到鱼刺扎在脸上的刺痛，听到小猫凄厉不绝的惨叫，看到在眼前爆炸的烟花。之后是吞噬一切的大火，她感觉到热浪裹挟着她的身体。在她的周围，整间房屋似乎都被烧红了——无路可逃。
    忽然，一片小小的清凉降临在了她的梦境里。那是一只和她一样幼小稚嫩的手，坚定地拉住了她。折磨她许久的酷热和尖叫终于褪去了。她皱起的眉头终于慢慢舒展开来，呼吸也终于开始变得平稳。
    轰焦冻慢慢把放在友助加奈滚烫额头上的右手移开。他抬头看了一下墙上的钟表。
    时间不太多了，他应该回家了。
    但在准备走出病房之前，他听到外面似乎有人正在说话。
    “唉……我只猜想到她可能是在学校被人嘲笑了，谁知道竟然这么严重。”友助凡平，加奈的那平凡的、在地方警署做文职的父亲，叹息着说道。
    “实在不行转学吧，英豪这样的学校确实可能对无个性的孩子来说太苛刻了。”负责友助加奈的一位医生说道。
    “我也问过那孩子了，但是她一再坚持不愿意转学，念叨着她不想离开朋友什么的……”友助凡平无奈道。“今天明明烧得那么厉害，一听我说这个结果着急得不行，折腾了半天，直到我一再保证不转学，这才好不容易睡着了。”
    “唉……想来她也是觉得好不容易交到这么一个朋友，想要好好珍惜吧。”他说。
    “诶？是那个孩子吗？”医生的语气里充满了惊讶。虽然隔着门，他看不到对方的动作，但轰焦冻还是听出来了医生说的大概是屋内的自己。
    “呵。”友助凡平低声哼笑了一声，他已经听明白了医生没有表达出的意思。“我知道，他是NO.2 Hero的儿子，拥有强大的个性和显赫的家世，而我的女儿是一个无个性，我也不过是一个吃公家饭的落魄职员罢了——‘不是一个世界的’。你想这么说对吧？”
    医生被看穿了想法，颇有些窘迫，忙掩饰一般地摆着手：“我不是这个意思……”
    “不用担心，没关系的。”友助凡平温和地笑了笑，“其实我并不认为这样想有什么错——毕竟现实来看的话，确实是这样的。”
    “但是……就算是NO.2 Hero的孩子，他也还是一个孩子啊。”友助凡平说着，语气平淡得像是在陈述一件世人皆知的常识。
    但这话却让轰焦冻不由得睁大了眼睛。
    他已经很久，很久，没有听到这样的话了。在最模糊的幼年记忆中，自己的母亲曾经在和父亲争执关于个性训练的问题的时候如此说过：“他才5岁！还是一个孩子啊！”
    而那个人是怎么说的？“才5岁？是已经5岁了！”他将母亲粗暴地推开。
    而从那以后……再没有人把他当作孩子看待。
    仿佛NO.2英雄的孩子，天生就应当是个英雄才对一样。
    他深吸了一口气。门板后继续传来友助凡平的声音。
    “那些成年人的筹谋和算计让我们来承担就够了，就不要让孩子们来背负了。——某种意义上讲，我能看出来啊……他和我的女儿一样，都背负了太多我们这些大人定下的条条框框，过得并不快乐。”
    “——而他们本应该快乐的。”说到这里，他的声线似乎有了一瞬间的颤抖。
    友助凡平痛苦地闭了闭眼。他深切地知道，自己这么说也只是宣泄罢了——他的童年，他的妻子的童年，他的父母的童年……都因为一个“无个性”，被打上了深深的、满是伤痛的烙印，直到成年也难以消除。因为那是这个社会，从一开始就给他们戴上的镣铐。
    他们一代一代都是这样。而到了下一代，这宿命恐怕也难有什么改变。
    而对于轰焦冻这个孩子来说呢？拥有过高成就的父辈所带给他的瞩目和期望，又何尝不是另一种枷锁和宿命呢？
    感受到了变得越发沉重的气氛，对面的医生也陷入了沉默。
    “——而他们本应该快乐的。”
    友助加奈父亲的那句话让轰焦冻莫名地感觉眼眶有些温热。晶莹的液体开始在那里积聚。一直以来被压抑的委屈似乎因为这充满理解与怜爱的词句溃堤而出。
    他微仰起头，努力将眼泪逼退回去。调整了一下呼吸，他轻轻地打开门。
    而另一边，见到轰焦冻出来了，友助凡平马上从长椅上站了起来，略显沧桑的瘦削脸庞浮现出一个发自内心的温暖微笑。
    轰焦冻看着这个亲切的灰发男人走近自己，然后半蹲下身体，温柔地给了他一个拥抱。“谢谢你，孩子。”他说道。“这一次，你就是加奈的英雄。”
    友助凡平的声音很轻，很柔和。和自己的父亲完全不一样。
    轰焦冻的脑海中忽然闪过在火场里，友助加奈挣扎着握住他的手时看向他的眼神。
    满心满眼里都是他的倒影。那是在黑暗中几近绝望的人，终于看到光的眼神。
    然后，轰焦冻听到了那个被刻意加了重音的“你”字。
    是的。只是你，不是什么NO.2 Hero的儿子，也不是什么天赋异禀的能力者，只是你，轰焦冻，友助加奈唯一的朋友——是你救了她；而你，就是她的英雄。
    他感觉自己又要控制不住自己的眼泪了。
    “你叫轰焦冻，没错吧？”友助凡平半蹲着，和他保持着令人舒适的平视。他微笑着，好像完全没有看到轰焦冻最后还是没能坚持住，满脸泪痕的样子。“等友助加奈完全康复了，就让她带着你来家里玩吧——我们家里人口简单，也不用拘束。”
    “好！”轰焦冻大声保证道。“我一定会去的！”
    友助凡平和他身后的医生都不禁失笑。他轻轻地拭了一下轰焦冻脸上的泪痕，鼓励似的拍了一下他的后背。
    “好小子！那就这么说定了。”友助凡平说道。“天色也不早了，赶快回家吧！”
    “嗯，再见！”轰焦冻点了点头，拿起书包飞也似的跑走了。
    “你看，什么NO.2 Hero的接班人的，这不还是个小孩子嘛。”看着男孩逐渐跑远的背影，友助凡平笑道。
    医生也笑了笑。“我们去看看加奈吧。”他说。
    “好。”友助凡平赞同道。“不知道她是不是该睡醒了？”
    夕阳渐渐开始收束自己最后的余晖。夜幕开始悄悄地降临了。
    再不同的人，不都还在同一片天空下生活，不都要忍耐各式各样的痛苦吗？——这么说来，我们还是在同一个世界上啊——虽然它既不公平，又不完美。友助凡平看着窗外的天色，自我安慰似的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