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英]共感者

    
    第八章暴露&秘密
    友助加奈最终康复了，回到了自己原本的生活中——不，不再是原来的生活了。
    她的座位被调到了讲台旁边设立的“VIP”位置，被孤立于全班这个整体，仿佛她才是那个犯了错误的人。
    炽焰花火被学校记了一个不大不小的过，经过一番精妙的公关，就此堵住了媒体的嘴；自此之后，她也再没有公然找过加奈的麻烦，虽然时不时加奈还是会发现自己的书本或者笔袋总在自己最需要的时候失踪，然后又会在垃圾桶或者什么沾满灰尘的角落里重新找到；班里的同学们也彻底地不再和她说话——除了轰焦冻，她唯一，也是最好的朋友。
    我们无从得知友助加奈幼小的心灵到底感受到了什么；她也许在内心深处无比清楚自己其实受到了不公的对待。但和她父亲一样的善良与豁达，却让她依旧能够抓住哪怕任何一丝微末的快乐。她兴奋地接受了她的父亲教她的那些在警察学校学到的防身技巧；她快乐地享受着每周末在福利院里的小小工作。
    友助加奈似乎天生就有将负面情绪忘却消化的能力。
    她到底是傻，还是真的天赋异禀？每当轰焦冻看到友助加奈空茫的灰色眸子和染不上一丝阴霾的呆萌笑容，总是忍不住想。
    …………
    轰焦冻终于找到了机会实现当初的诺言。
    “你看，你家离我家就隔了几幢房子而已嘛——真的很近！”友助加奈一边说着，打开了自家的房门。“爸爸妈妈，我回来啦——还有，小轰来家里玩咯？”
    “打扰了。”轰焦冻礼貌地说道。
    “哦！欢迎欢迎！”友助加奈的妈妈首先从厨房里跑了出来。虽说她已经三十多岁了，但眉眼里天真单纯的笑意在她的脸上却丝毫不显得违和。“快进来！要留下吃晚饭吗——已经快要做好了！”
    她不似日本人的豪爽和热情让轰焦冻稍稍有些无所适从。今天那个人不在家，所以在哪里吃饭其实都好——“嗯。好。”他略显拘谨地点点头，没有承认自己其实也很期待被友助加奈安利了那么久的中国料理。
    加奈家的条件其实很一般——环顾四周，从她家窄小的起居室，餐厅和厨房，轰焦冻可以看出这一点。
    友助凡平，也就是加奈的父亲，也出来了。“哟，是轰君呀。”他笑道，“欢迎来玩——家里虽然小，但是没那么多规矩，不用太拘束。”
    “你和轰先自己玩一会儿，我去帮帮你妈妈。”友助凡平看向加奈说道。
    加奈点了点头。友助凡平摸了摸两个孩子的头，然后转身走进厨房。
    轰焦冻有些诧异。因为在他的印象里，自己的父亲从未插手过任何家务，更不要提下厨房了；而自己接受的传统日式教育也总告诉他男女分工本就不同——而如今所见无疑又一次打破了自己一直以来的认知。
    他将疑惑告诉了友助加奈。她笑了起来，似乎并不为他的问题感到惊讶：“好像在日本男性的话确实不兴做家务呢——不过我妈妈是中国人啦，在中国，这种事情是全家人都要分担的啦……只让一个人做果然还是太累了嘛。”
    “话说回来，男孩子为什么不能做家务呢？能够照顾好自己，才能照顾好别人嘛。”女孩一脸理所当然地说道。“我认为这也是英雄应该有的修行！”
    “唔。”轰焦冻若有所思地点头。“也对。”
    …………
    加奈的房间也很小，但是布置十分整洁。虽说整个房子都铺着日式的榻榻米，但是加奈的房间却有些细微的不同。
    她的房间里放了一张木质雕花的窄床。床的上方还有架子，可以用来铺设蚊帐。木质的架子上也雕了漂亮的花纹，栩栩如生。
    “好看吧——这是我外祖父手工打制送给我的生日礼物！”友助加奈察觉到轰焦冻的视线，主动介绍道，声音里满是自豪：“我外祖父是木匠，继承了传统手艺，可厉害啦！”
    “你看，这里还有一个小机关哦——只要按一下这里，这里就弹开了——”她兴致勃勃地演示着，只见随着机关的打开，一个小小的桌子从床边翻了上来，桌角还被细心地磨圆了，以免不小心碰到受伤。
    轰焦冻好奇地观察着机关的运作。他可以感受到这件精巧的家具里蕴含的，即使远在天边却也不减浓度的深切爱意。想到自己家中兄弟姐妹疏离的氛围，还有父亲看不出丝毫爱意的压迫与斥责，他不禁感觉到有些羡慕。
    虽然是无个性的家庭，但是能够如此紧密地温暖彼此，这也是一种幸福吧？
    他忍不住这样想道。
    “孩子们，准备吃饭咯！”友助凡平的声音在门外响起。
    今天的晚饭，相当丰盛。加奈的母亲提前利用上了为新年准备的一些年货，充分发挥了自己厨艺上的技术和潜能，为这位小客人准备了一桌正宗地道的中国北方菜。
    虽然比自己平时吃的日本菜稍微口味重了些，轰焦冻想。但是不能否认，它们真的很香——一不留神，一大碗米饭就已经被他消灭干净了。
    “还要添一点嘛？”加奈的妈妈微笑着说。
    “嗯！拜托了！”他将空碗举起，说道。
    “啊，今天的晚饭真是丰盛呢！”加奈一边动作麻利地把碗碟用洗洁精擦去油渍，一边对身边的男孩说道。“吃得好饱！”
    “嗯！”轰也站在水池边，学着加奈的动作，将递给他的粘着泡沫的餐具清洗干净。
    ——这是他第一次做这样的事。
    “这都不是你需要考虑的事情。”他还记得那个人曾经这么对他说过。“你要做的，就是好好锻炼你的力量，成为最强的英雄！”
    “到训练室去！现在！”幼小的自己只得最后看一眼正在厨房忙碌的母亲和姐姐，然后重新回到那封闭昏暗的、总带着一股消弭不去的烧灼味道的训练室去。
    轰看了一眼身边忙碌的女孩。这样的经历……其实并不坏嘛。他想。
    “诶呀……这样真的好吗？明明轰君是客人——”加奈的妈妈看着厨房里忙碌的两个孩子，有些疑虑地说道。
    “嘛，既然那孩子要求了——这也是个不错的经历不是吗？”友助凡平笑道。
    晚饭过后，天色已经彻底暗了下去。吃饱喝足的轰焦冻准备回家了。
    “呐呐小轰，以后还要来玩哦？”友助加奈站在门口说道。
    “嗯。”轰焦冻点头。
    “呐呐小轰，我可以去你家玩吗？”
    轰认真地思考了一下。“我不知道。”他低下头，小声说。
    他知道自己的父亲向来是不支持自己交朋友的。“不要把时间浪费在这些无关紧要的人身上！”他总是这么说着，滚烫的大手像拎一件玩具一样将自己从小伙伴中间拉走，一次又一次地丢进那暗无天日的训练房里。
    ……如果那个人发现自己和加奈——一个无个性的孩子——是朋友的话……轰打了一个寒噤。他发觉自己想象不到，或者说不敢想那个人会是什么样的反应。
    “嘛，没事的！”友助加奈一脸“我明白”的表情点点头。“只要小轰乐意的话，下次再有机会还可以来我家玩嘛！”她比了一个拇指，一脸天真烂漫的笑意。
    “好。”轰焦冻也微微勾起嘴角，认真地回答道。
    …………
    不过就连友助加奈本人都没想到，去轰焦冻家的机会竟然这么快就到来了。
    “轰同学今天请假了啊。”班主任看着今天的出勤名单，自言自语道。
    “有哪位同学离轰同学家比较近的，愿意帮忙把今天的作业和测试卷给他送过去？”
    全班寂静无声。轰焦冻一贯在班里少言寡语，又因为他和友助加奈的友谊，以及炽焰花火那次闹得沸沸扬扬的霸凌事件的缘故，全班几乎很少和他有过太多的交集。
    更不要说知道他的家在哪里了。
    讲台旁边的“特别座位”上，一只手举了起来。因为处在老师视觉的死角，那只手一直都没有被看到。班里的同学们倒是看到了，却没有一个人提醒她。
    “老师……？”一个细弱的声音似乎就在她眼皮底下响起。她四处看了看，才发现那只已经举起多时的手。
    “啊，友助吗。”老师漠然地瞥了一眼那个被全班人孤立的瘦小女孩，“什么事？”她有些不耐烦地问道。在她眼里，这个卑微却不安分的女孩——是的，她当初因为炽焰花火这件事挨了学校处分，因而对捅出事情来的友助加奈总也免不了迁怒——绝对不可能会和NO.2 Hero最优秀的小儿子有什么瓜葛。
    “我和轰同学的家离得比较近，我可以帮他送过去。”友助加奈一脸认真。
    班里传来了一阵嘘声。
    “真有脸啊。”
    “就是——”
    “想攀高枝儿真是不择手段……”
    “她不会真的以为自己整天黏着人家轰同学就真的是人家的朋友了吧？”
    “真恶心……”
    充斥着各种恶意的低语在教室里蔓延开来。
    像是完全没有接收到他们的窃窃私语一般，友助加奈只是举着手，安静地看着老师。她空茫的眸子似乎没有焦点，表情呆呆的，就好像跑神了一样。
    感觉小轰的爸爸很可怕的样子……希望不要遇到——不过他是NO.2的英雄啊……感觉大概不会是坏人？可能只是看起来很凶？——不过如果被发现的话感觉小轰会很困扰的样子……为什么呢？
    ——的确，友助加奈现在，正在跑神。
    “你知道他家在哪吗？”班主任一脸怀疑地看着她。
    友助加奈眨眨眼，将发散的思绪收回。她有些迟钝地点头。
    “你们还有谁知道轰同学的住址的？”班主任最后一次对着全班问了一次。
    依旧是没有回应。看来只有她了。班主任不放心地想。
    “你可一定得送到。”她仔细叮嘱道。
    “嗯！”友助加奈点点头。她接过空白的作业和卷子，认真地将它们铺平对齐，放进了自己的书包里。
    其实轰焦冻今天的请假并不是因为生病。
    安德瓦出差回家之后第一件事，就是检查自己“最得意作品”的“功课”。然而检查的结果却令他并不十分满意。
    “你偷懒了。”他瞪着轰焦冻，恶狠狠地说。
    轰焦冻全身都因为害怕而僵住了。他垂下眼，不做解释，也没有反驳。
    “到训练室去。现在！”安德瓦吼道。“把这几天欠下的训练都给我补回来！”
    “你这个样子，什么时候才能成为最强的英雄！”他又在念叨这样的话了。
    轰焦冻沉默着，不情愿地转身，向着训练的房间走去。
    “快点！别磨磨蹭蹭的！”安德瓦的声音在身后响起。轰焦冻的余光可以看到自己哥哥姐姐担忧又畏缩的眼神，但他并没有看他们一眼，只是加快了脚步，径直走远了。
    如此集中的训练自然是带了惩罚性质的。结束训练后的他虚脱的躺在屋子里，身上也带了伤，不便去上学。安德瓦出门前替他请了假，但他知道这只是为了让他快点恢复，好开始下一轮更严苛的训练罢了。
    现在是下午，太阳向西边移动得越来越远。阳光已经开始被都市的高楼遮挡，黄昏的颜色渐渐在浅蓝色的天空上铺陈开来。
    轰焦冻躺在地板上，透过窗帘的缝隙看着天空。他的肌肉和伤口，已经不太疼了。
    但他却真心希望那疼痛能消去的慢一点——如果那样能让自己逃过那噩梦一般的魔鬼训练的话。
    突然，他听到自己的窗外传来轻轻的敲击声。咚咚，咚咚咚。然后停顿几秒，又是咚咚，咚咚咚。极有规律，像是什么暗号似的。
    小鸟吗？还是什么……他好奇地坐起来。
    那敲击声还在锲而不舍地响着。他最后终于爬了起来，把窗帘拉开。
    明亮的光线涌入了房间，让轰焦冻忍不住眯了眯眼睛。
    等适应了光线，他这才看清窗外到底有什么。
    一个梳着包子头的灰发女孩正挂在自己的窗户上，眉眼弯弯。两颗俏皮的小虎牙随着笑容露了出来，看上去有些呆呆的。
    她一只手还保持着敲击自己窗户的姿势。看到他看到了自己，她挥挥手，像是要和他打招呼。
    ……她是怎么跑到这里来的！她怎么会知道自己的房间在哪？——而且挂在窗户上什么的，怎么看都是危险动作吧！
    轰焦冻心中吐槽着，连忙把窗户打开。又担心对方掉下去，连忙把她拉进自己的房间。“加奈！你这是干什么？这样很危险的你知不知道！”看着女孩安全进到屋子里面，他忍不住责怪道。
    “嘘——”友助加奈神神秘秘地对他比了一个噤声的手势。然后她瞪大双眼一脸认真地点点头，凑近轰焦冻小声说：“我知道的，你家里管得严！放心，我悄悄的——不会让你爸爸发现的！”
    简直就是在跨服聊天嘛！轰一时语塞。“我说的危险不是这个意思——”看着女孩又一次作出“小声点”的动作，他无奈地转移了话题：“所以说你怎么来了？”他也不自觉地小声起来。
    加奈并没有直接回答他的问题。她歪头看了看他。“小轰看上去应该没生病——真是太好啦。”她说着，打开自己的书包，把保存得平平整整的作业和测试卷递给了他。
    “老师说要做完，然后明天讲的……我离你家近嘛，所以就帮你送过来啦！”友助加奈解释道。
    “啊。”轰焦冻接过加奈手中的东西。……原来是为了这些东西专门跑过来的吗？
    “谢谢。”他说。
    “不用谢不用谢！我们是朋友嘛这都是应该做的——”加奈摸了摸自己毛绒绒的发顶，有些不好意思地说。
    “朋友？”随着和式的拉门被打开的声音，一个威严的声音忽然从二人的身后响起。
    轰的瞳孔一缩。加奈能感受到轰焦冻的身体倏然僵硬了。
    完了，搞砸了！加奈懊恼地想。她的心脏狂跳着。她小心翼翼地转过身，看到了之前只能在荧屏上才能见到的燃烧着的高大身影。“叔、叔叔好！我是——”
    但安德瓦的眼睛里根本就没有她的身影。他强硬地打断了她的话，只是面对着轰焦冻：“焦冻，你过来。”他的声音很低沉，轰焦冻轻微地颤抖了一下，慢慢地转过身来，却并没有向安德瓦走去。他沉默地低着头，反抗似的拒绝与其对视。
    “焦冻，这就是你的朋友？”依旧是低沉的语调。在轰焦冻看来，此时的安德瓦一改往常的暴躁，但这压抑着的平静却似暴风雨前的预兆，格外令人心慌。
    很显然，在炽焰花火的那次事件之后，他是知道友助加奈的底细的。
    轰焦冻沉默了。他悄悄地握紧了双拳。
    一阵沉默。
    这次轮到友助加奈轻轻颤抖了。虽说她平时看上去呆呆傻傻，但这并不代表她什么都不明白。继承自父亲的对现实的清醒对于她来说有时是馈赠，但有时也是残忍。
    否认吧。她心想。没关系的，小轰。我明白的——我都能理解的。
    你就说，我只是来给你送作业的同班同学……就可以了——
    “是的。她叫友助加奈，是我的同班同学，也是我现在最好的朋友。”然而轰焦冻颤抖却坚定的声音却在她耳边响起，让她的呼吸都似乎有了一瞬间的暂停。
    友助加奈猛地抬头看向身边的男孩。只见轰焦冻抬起头，正和自己的父亲对视。他实际上也在害怕吧，加奈想——他握紧的双拳还在微微颤抖，异色的双瞳噙着薄泪。
    又是一阵沉默。友助加奈忍不住看向安德瓦。
    他只是注视着轰焦冻。虽然浑身都燃着滚烫的烈火，但眼中的视线却是冷的。
    “你在浪费你的时间。焦冻。”他平淡地说道。“你以后会明白的。”
    语毕，他终于把冰冷的视线转向了加奈。“这句话对你也一样。”
    “回家去吧。”他说道。
    “我和焦冻要好好谈一谈。”说着，他让开了门口的位置，示意她快点离开。
    友助加奈只好向着门口走去。鞠躬告辞的时候，她忍不住扭头看了一眼轰焦冻，向他投去了一个夹杂着担忧和歉意的眼神。
    但她发现轰其实也在看她。只见他轻轻地摇了摇头，眼睛里有些微微的亮光在闪烁。
    之后到底发生了什么，友助加奈就一点也不知道了。但有一点可以确定的是，在那之后，经过友助加奈和轰焦冻的共同努力，他们的“地下友谊”依旧继续着。
    轰焦冻依然会趁着“暴君”不在家的时候去加奈家蹭好吃的中国料理，而加奈爬窗户的功力则越发娴熟了——当然，如果是安德瓦出差的日子，加奈也可以享受走大门的待遇——话说回来，轰焦冻的哥哥姐姐们，其实都很友善嘛。
    就这样，这小小的秘密被加奈，轰，还有他可爱的哥哥姐姐们珍重地保护起来。就这样，二人逐渐成长。一转眼，他们终于即将结束那令人压抑的小学生活，初中的新世界，近在眼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