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远不会知道

    
    乔亚集团的研发中心。
    会议室里。
    从下午四点开始，会议已经持续了将近两个小时。
    “不能再推后！原定的上线生产时间已经推后四次了！”贺翔持坚决反对的态度，“我理解你们想要对产品尽善尽美的态度，我也是技术出身，我也追求技术的完美。可是，我们要生产出来的是产品！产品必须投入使用，只有在使用过程中，才能切实地知道什么功能是有用的，什么功能并没有太大必要！不投入生产和使用，只是一味地在实验室里修改、改进，恕我直言，跟纸上谈兵、空中楼阁没什么区别！”
    “现在我们有更好的方案，这个地方改动一下，反应速度至少可以提高10%，甚至有可能提高到15%左右，”厚厚的眼镜片遮不住浓浓的黑眼圈，工程师李建平指着图纸，“……如果能够成功，我们可以把国外正在研发相同产品的厂商甩开一大段距离，用户的体验也可以大幅提高。只要再给我们……再给我们四十天的时间……”
    与会的高层们顿时有些骚动。
    “我的想法是，不如同时进行。”何君汝斟酌着说，看向始终保持沉默的乔以森，“我知道，这个项目一直是乔总主抓，乔总在这个项目上投入了很多时间和精力，这个项目也是公司最重要的项目。但客观来说，这几年，公司持续投入了大量财力用于支持这个项目，现在，应该到回馈的时候了。据我所知，就算按照既定方案，产品的性能也是没有问题的，是安全而且非常优秀的，对吗？李工？”
    李建平犹豫，点头说：
    “是的，可是……可是我们还能……”
    “产品的继续优化，是升级换代的问题，”何君汝温和地打断他，“先把产品生产出来，抢占了市场空白，然后我们再进一步地收集用户体验，不断地改进技术，也不失为一种稳妥的方案。”
    与会的高层们纷纷点头。
    工程师们开始着急了。
    “乔总！”头发像个野人的庞冲猛地站起来，对乔以森说，“当时你把我们招募进来，说的是让我们只管做出最好的产品，其他什么都不用考虑，现在明明已经有了更好的方案，为什么不去做！”
    “没有人说不去做！”贺翔也站起来，不悦地说，“只是你们做你们的工作，我们做我们的工作，我们不干涉你们，你们也别干涉我们！”
    “你……”
    庞冲涨红了脸。
    “好了。”
    乔以森淡声说。
    会议室里顿时安静下来，所有人的目光全都投向他，庞冲和贺翔更是紧紧盯住他。
    面无表情地看着电脑屏幕上那幅密密麻麻、巨大而复杂的设计图，乔以森明白，如果重新改动，再次进行实验和数据收集，绝对不是四十天可以完成的。这是他几年来的心血，为此他曾在研发中心的实验室度过无数日夜。
    但是……
    那双在他面前变得黯淡、却又强颜欢笑的眼睛……
    “我再思考一下，”乔以森淡淡地说，“后天我会把决定告诉大家。”
    “可是！”
    庞冲和贺翔表示不满。
    “各部门都继续做好各自的工作。”乔以森声音无波地说，“散会。”
    目送十几位与会者终于陆续离开会议室，乔以森合上笔记本电脑的屏幕，他用手揉了揉眉心，闭上眼睛。
    窗外已是傍晚。
    一片落霞映红天边。
    “乔总。”
    孟子文安静地来到乔以森身边，他不想打扰乔以森，但还有后续行程要告知。
    ***  ***
    把手里的排号纸拿给餐厅门口的接待小姐，江梨和傅宝颖被服务生带领着往里走，里面有江南旧式服饰的女子在温婉地弹着怀中琵琶，有旧式的黄色中式大门，有淙淙的小桥流水，有啾啾的笼中画眉，有满池锦鲤游来游去。
    这是一家盐帮菜。
    人气很旺。
    服务员贴心地把两人带到相对安静的一张桌子，倒了壶茶水，把菜单递给两人。
    “终于可以大开杀戒了，”傅宝颖兴奋地翻着菜单，“还是在我大□□幸福啊。在加拿大的那些日子，一想到国内美食，我都馋得想哭。小梨，我要点很多，你做好吃撑的心理准备哦。”
    “没问题，我豁出去了！”
    江梨笑着说，也打开手机，查看大家对这家店的菜品推荐。在进来之前，她还以为盐帮菜是只放盐的清淡饮食，没想到居然是川菜。
    傅宝颖跟服务生热烈交流。
    江梨含笑看着她。
    中午时候在D家初遇的茫然和生疏已经渐渐散去，傅宝颖给她的感觉是那么熟悉，每个神态也都那么熟悉，这种熟悉感仿佛在她的脑子里扯出一道缝隙，有一些闪着光芒的碎片涌出来。
    …………
    ……
    “宝儿——！宝儿——！回家吃饭了！”
    一声声呼喊从窗外由远至近地飘进来，刚下过雨的空气里有青草的气息，有野菊花的香味，还有薯片的味道。
    “你奶奶喊你呢。”
    傍晚，窗台上放着一盆紫红色的野菊花，小小的她埋头写着作业，提醒旁边的宝儿。
    “喊一会儿就不喊了。”宝儿一边抱着薯片吃，一边看着Ipad上的卡通片，一边抱怨地说，“我才不要这么早吃饭，而且我看到了，厨房里有好多我最讨厌的胡萝卜，哼。”
    “你作业还没写呢。”
    小小的她一边说，一边一笔一划写着写字书，万一有哪个字写得不好看，被乔以森挑出来，她就糟糕了。
    “反正我奶奶也不检查，她可好骗了。”
    两个腮帮子吃得鼓鼓的，宝儿炫耀地说，用沾着薯片碎屑的手指头点开卡通片的下一集。小小的她羡慕地看着坐在地毯上的宝儿，她没法跟宝儿玩，她必须在六点之前完成所有的作业。
    宝儿奶奶的喊声渐渐消失。
    “你看吧。”
    宝儿得意地说，又开了一桶烤肉味的薯片。
    门突然开了。
    少年乔以森收起钥匙，沉静地走进来。他已经上初三了，手里拿着伞，背着书包。小小的她惊恐地看一眼墙上的时钟，距离六点还有十五分钟，没想到乔以森今天放学回家这么早。
    “啊啊啊，我走了，以森哥哥好，小梨再见！”
    宝儿也惊慌失措，连滚带爬地从地毯上站起来，抓起书包，溜着墙边，以光速跑出去，连Ipad都忘了拿。
    “……我就差最后一页写字书了！”
    小小的她立刻露出最乖巧诚恳的笑容，挺直背，以最规范的坐姿，以最严谨的态度，奋笔疾书！感觉压迫在她身上的目光终于消失了，她悄悄松口气，悄悄用眼角的余光去看他，发现他正皱眉看着地毯上洒得到处都是的薯片，弯下腰准备去清理。
    “我来！我来！”
    小小的她立刻从椅子上蹦起来，麻利地从角落里搬出吸尘器，生怕乔以森一怒之下不允许她跟宝儿玩了。曾经她有个关系还不错的女同学，到家里来的时候说了两句粗话，被乔以森听到，从此乔以森禁止她再跟那个女生交往。
    “写作业！”
    少年乔以森把她拎起来，按回椅子坐好，面无表情地说。
    身后是吸尘器嗡嗡的声音，小小的她赶忙继续一丝不苟地写作业。从窗台的那盆野菊花后面，一个脑袋慢慢冒出来，宝儿对她眨眨眼睛，用口型对她说——
    明、天、见。
    ……
    …………
    “我们多少年没见了，”傅宝颖傻傻地望着江梨，“我是初二离开国内的，到现在……”
    算了算，江梨有种恍如隔世的感觉：
    “……差不多九年了。”
    服务生把盐商奶酪先端上来，两只青花瓷的小碗，都是芒果味，颤巍巍的乳白色奶酪上用橙黄色的芒果果酱写着“盐”字。
    “天哪，九年，好久好久了，”傅宝颖用小勺挖了一口，边吃边叹息说，“那时候我以为就算到了加拿大，也能经常回国。没想到我爸把生意转到了国外，竟然再没有带我回来过。”
    “你在那边还好吗？”
    “一般吧，圈子很小，”傅宝颖感叹地说，“很怀念当时国内的朋友们，可惜跟大家的生活越离越远，渐渐你们都不联系我了。”
    江梨怔了怔。
    她是怎么跟宝儿失去联系的。
    有点想不起来了。
    “对了，”傅宝颖咳嗽一声，有点尴尬地说，“我已经结婚了。”
    “啊？”
    江梨愣住。
    “你知道的，我学习不好，”傅宝颖用勺子捣着小碗里的奶酪，低头说，“在加拿大上完高中就不想再学了，后来我爸介绍了一个人，我就结婚了。”
    “……也挺好的，”犹豫了一下，江梨还是忍不住问，“他人怎么样？对你好吗？你幸福吗？”
    “还行吧，也没什么不开心的，”傅宝颖吃着奶酪，“你呢，你这些年怎么样，你爸妈身体还好吗？”
    江梨一怔。
    冬瓜甘草茶透过玻璃杯沁出微凉，她用吸管轻轻搅了搅里面的冰块。
    “……高一的时候，我爸妈和乔以森的爸妈一起去瑞士滑雪，结果大巴在山上翻车了，他们都去世了。”
    “啊。”
    傅宝颖愣住。
    “没关系，都过去好久了。”江梨笑了笑，那是一段艰难的时光，不过都已经渡过了。
    “啊啊啊，我们不提这些了，”傅宝颖嘟了嘟嘴，挥挥手，“说一点开心的！这次我回来，发现国内变化真大呀……”
    一道道的菜被端上来，盐商富八代、娇子肥牛、龙都鱼籽、麻辣牛掌、腌笃鲜、清炒豌豆尖，傅宝颖拿出手机来拍照，两人开心地先吃了一轮，再继续聊。
    “对了，那你和乔以森，”那道龙都鱼籽特别辣，傅宝颖辣得直吸气，“现在是什么情况呀？”
    “……”
    江梨忽然想起昨晚——
    …………
    ……
    窗外是夜色中的黄浦江。
    “……可是……我和你恋爱过吗？”她脸红地问。
    沉默片刻，他说：
    “恋爱过。”
    “那你……那你……喜欢我吗……”她有点屏息。
    “喜欢。”
    声音里有种她从未感受过的温和。
    ……
    …………
    “咦，你的脸红了哦！”傅宝颖捉狭地看着她，“快说快说，我不在的这几年，你们之间发生了什么？现在到哪一步了？”
    江梨两颊如火烧。
    放在桌面上的手机却突然响起来。
    来电显示正是她偷拍的乔以森的侧颜头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