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生之有女翩跹

43.放逐

    
    上京今年的冬天短了些, 才刚刚到年节跟前儿——一进元月, 上京日日艳阳高照的竟有些回暖的意味。
    可夜里仍旧是更深露重冷得厉害,北风呼啸着, 像是恨不得直钻进人的骨头缝里。待隔日的太阳升起时,日光所及之处仍旧衰草枯杨一片荒凉。
    胡芫秋是在坤颛被罚第四日的深夜踏进祠堂的。
    秦家高门大户, 祠堂自然不能含糊。
    芫秋一踏进祠堂的院子, 便感觉从脚底升起一股阴凉湿冷之感。
    如今又是深夜,偌大的四合院里寂静无声,只一昏黄弯月摇摇晃晃得挂在树梢上。
    光秃秃的枝桠暴露在月光下, 更显得院子荒凉。
    芫秋紧了紧身上的披风,看着正堂窗户纸上透出的重重灯火, 像是定了神一般,脚下的步伐不再迟缓。
    “吱呀——”
    芫秋推开厚重的大门, 映入眼帘的便是一块极大的写着“敬慎堂”三个正楷大字的镀金牌匾。
    接着便是满眼的先人牌位、满眼的镀金对联, 满眼的庄严肃穆的神像。
    牌位前供奉着无数长明灯, 鲜红蜡泪从烛身滑落,新的覆盖在旧的上面, 流动的渐渐冷却堆积成凝固的朱红江河。
    摇曳烛影里, 挺直了背静静跪在蒲团上的,便是她曾日思夜想的夫君。
    芫秋缓步行至坤颛身侧, 静静地站在他身边。
    坤颛像是正出神地想些什么,过了片刻才像是才看见她似的。
    “是你。”
    “是我。”
    坤颛见是她来了便笑了一下, 轻轻拍拍身边的蒲团道, “你身子不好, 别站着了。”
    芫秋愣了一下,迟疑了片刻也略微尴尬地在他旁边的蒲团上坐了下来。
    “孩子的事......”
    坤颛一回府便被老太爷抓去打了一顿,接着就关进了祠堂,芫秋没想到他竟会知道孩子的事。
    说到那个早夭的孩子,坤颛也有些不自然了,只见他嘴巴蠕动了半天,终究只是叹了口气道,
    “跟着我这般的人......”
    “果然委屈你了。”
    坤颛已经许多日不曾休息,芫秋早就不动声色地打量了他许久。
    她看着他眼下深深乌青和下巴参差不齐的胡渣,忽然哑然开口道,“颛郎是哪种人呢?”
    听了她的问话,坤颛倒是勾着嘴角笑了一下,这一笑才让芫秋从这张颓废苍白的脸上隐约看出他从前的风流模样。
    “你这般好的女孩儿,跟着我,倒是平白耽误了你一辈子。”
    “傻子,来日方长,我们以后会有很多孩子。”
    芫秋伸出手去握坤颛冰凉的手,“跟着你不好么?怎么就耽误我了?”
    坤颛欲言又止,“我这样的人......”
    芫秋淡淡一笑,“你可还记得从前我还没嫁给你的时候,去你家的马场玩儿?”
    坤颛还没反应过来怎么忽然从孩子讲到了马场,芫秋的思绪倒已经飘了好远。
    “那时你被你娘逼着来招待我。”
    芫秋想到从前,倒是“噗嗤”一声笑了出来,“你那时脸色可真难看,我可真怕你,连看都不敢看你。”
    “不过我也知道你不是因为我才不开怀的。”
    “你为的是没来的温故娘。”
    “可饶是这般,我也觉得你很好。明明自己那么失落,仍旧不但没嫌弃我没骑过马,还宁愿自己不骑帮我牵着。”
    “是而,那时在马场,我便觉得你很好了。”
    月光透过窗棂落在芫秋身上,倒像是给她周身镀了层光似的,坤颛望着她一时间不知是梦是真。
    “颛郎,我知你此番被罚是因为偷偷跟着那些人下海做生意的缘故。秦家一向是京中贵胄哪里能忍受子弟从事这般下贱的事,祖父此举也在情理之中,你也不要心生怨怼。”
    “我只是想告诉你,我已嫁与你,便生是你的人死是你的鬼了。待百年之后,也只有咱们是刻在一块碑上的。”
    芫秋感受着坤颛原本冰凉的手指在她掌心渐渐回温,“颛郎,我只想同你说,你若是开心,无论什么我都在你这边。”
    “而我只有一事相求——天南地北,都要让我在你身边。”
    坤颛长了这般大,却是第一次听到这样的话,不自觉地眼睛便是一热。可他忽然又像是想到什么时候,自嘲一笑,“你还笑我傻,如今又在说傻话,我只怕是再出不去这祠堂了,哪里还能带你去天南海北呢?”
    芫秋听了这话倒是一笑,她的笑浸在昏黄月光里倒是多了一丝凄凉的味道。
    “颛郎不必管这些了,芫秋自有办法。”
    “她们欠了我的,总不会为难我。”
    *
    坤颛虽已回府,可二房这几日倒是比从前寻找坤颛时还要头痛。
    坤颛此番是铁了心的要一条路走到黑了,无论老太爷如何打骂,偏他是寸步不让。
    一个坤颛就够让人上火的了,可偏偏如今胡氏也不知被坤颛灌了什么迷魂汤了。也不说帮忙留住坤颛,终日只知道慢悠悠地过自己的日子。
    闫氏见不得她这番悠闲模样,每日胡氏晨昏定省都得被她揪着夹枪带棒地说上一顿。
    可胡氏仍旧是那副温和模样,被闫氏骂烦了便跑到庐静堂里找老夫人嘀嘀咕咕地说了半天话,老夫人也不知怎么就答应了下来,同意帮忙劝老太爷。
    果然没过一日,坤颛便从祠堂里放了出来。谁知道竟然是老太爷将他逐出家谱,才换得他可以自由行商。
    而坤颛一出来的第一件事竟是收拾行李,打算带着胡氏一同到八闽去——那势头倒像是连年节也不在家里过了似的。
    闫氏一听坤颛被逐出家谱,又急又气,连忙跑到老太爷老夫人面前又是哭又是骂地闹了一通。可老夫人竟是连面都让她见。
    闫氏又是害怕又是心疼,在庐静堂外哭了半日,一时间精神不济晕了过去,这才消停下来。
    二房这边闹心得厉害,闫氏又是病上加病如今是直接连床都下不来了。虽则秦二爷如今和闫氏关系又是缓和,可秦二爷偏偏是个文人性格,隔行如隔山,这些后院里的事便是他想管,可终究是力不从心。
    是而,不管顶事不顶事,明琳也只能赶鸭子上架得关起二房的事来了。
    明琅好几次去找她,都只得一个人坐在她对面一边听她噼里啪啦地将算盘打得震天响,一边百无聊赖地喝茶打哈欠还被规定不准发出半分声响干扰她。
    是而经过两次之后,明琅便也不去烦她了。如今明琳被二房的事忙得焦头烂额,恨不得一个身子掰成两半用,倒是没了自怨自哀的时间,精神越发好起来了。
    “账本这玩意儿是恶心,可我不做,难道留给明莹那家伙么?”
    明琅见她这般斗志昂扬,便也放下心来,开开心心地日日与明琼腻在一起——
    一早起来便邀着明琼一同去一梅斋看书习字,下午草草下了几盘棋后便头凑着头商量究竟找个什么法子才能揪住明莹的小尾巴。
    如此过了半月,年节终于到了。虽则今年委实发生了太多糟心事,可秦府仍旧早早在角角落落里都挂上了大红绸子和灯笼。
    小山似的烟花爆竹在后院里堆地像是小山高。
    明琅和明琼每日也没了看书的性质,终日便是跑到后院去看烟花的种类,缠着后院的婆子讲这各种烟花放出来是个什么绚丽样子。
    坤颛被逐出家谱这事只怕是没了回还的余地,坤颛陪在闫氏身边不过半月,终究还是在年节前动身去了八闽。
    上京去八闽,走水路比陆路快。
    坤颛走的那日,只有坤霈明琅陪着明琳来送他和胡氏。
    坤霈虽则一向不喜这个油嘴滑舌的兄长,可终究是自小一同长大。
    坤霈从没想过竟有一日会是来码头送他。明明是自小长大血脉相连的兄弟,只等坤颛上了船,两人竟是再无关系的人了。
    男人在一处轻诉别情,马车里胡氏这边,明琳却是早已哭湿了一方手帕。她自小没有姐姐,坤颛又是终日没个正形儿,这秦府大概没人会想到她刚一知道自己会有个嫂子之后是有多开心。
    可她终究和胡氏缘分浅薄,从未亲厚起来不说,如今一别竟是再不知何日能复相见了。
    胡氏倒是冷静许多,只将明琳搂在怀里温和道,“琳妹,从前是我自己识人不清,总觉得对不起你可又不知该如何同你说......如今看来倒是没机会了。”
    明琳听了这话更是哭,“哪里没机会呢?嫂嫂就这般心狠......以后有了侄子侄女,也不带回来见见我这个姑姑么?”
    胡氏连忙笑道,“倒是我失言了,你这丫头倒是一边哭还不忘悄悄打算盘。”
    这话逗得明琳笑了出来,她直起身来擦擦泪,努力笑着只反反复复说着一句话,“你们可要常回来啊!”
    她们还没说几话,就看见一身劲装的坤颛掀开帘子道,“快开船了,芫秋,咱们该走了。”
    话音未落,坤颛看了明琳一眼,倒是翻身上了马车。
    “琳儿来,哥哥抱抱。”
    一句话惹的明琳好不容易止了的泪又流出来了,她一下扑进坤颛的怀里嚎啕大哭起来。
    坤颛看着怀里竟不知不觉长了这般大的丫头出神——
    世间最瑰丽莫测的莫非时光,他记忆里的那个明琳还是那个扎着两个总角总是冷着脸学大人样骂他不长进的小丫头片子呢,怎么一下子就这么大了呢?
    “你别怪妈,她没来是怕自己舍不得你,又惹得你生气。”
    一想到闫氏,坤颛的泪终于落了下来,“妈总是嘴硬心软,我怎会不懂呢。”
    开船的时刻终于逼近,容不得让人做个圆满的告别。
    胡氏临上船又好生安慰了明琳了一番,又答应要写十页信来,才对立在一旁的明琅深深行礼道,
    “琅妹,我一向觉得你比我有本事。”
    “我做不到了,你一定可以。”
    *
    送走坤颛胡氏之后,明琅虽是陪着明琳,可到底坤颛也是同她一处长大的。从前小时候爬墙翻窗的本事,都是坤颛一手交出来。
    从偏门回到显荣院的路程里,明琅竟从这层层红色里看出一丝颓唐来——坤颛被逐出家谱,老夫人早就病倒在了床上,老太爷虽然没说什么可几日不见背却是佝偻了许多,整个人愈发像个小老头了。
    更不要提闫氏这个亲生母亲,亲眼看着自己身上的肉远走他乡,早就恨不得一抹脖子变成一缕鬼魂跟着去了。
    如今秦家虽然装点的喜庆吉利,可又能从谁的脸上看到欢笑呢?
    明琅心思沉闷地回到显荣院,还没进屋就被温氏叫了去。
    明琅正惊讶什么事,可一进屋就登时明白了过来——
    只见一对大雁被红线绑着腿被关在笼子里,正叫地欢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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