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蜜]天帝本纪

    
    003
    近日的天界比过往几千年都要热闹。追溯源头，便不得不说现下客居璇玑宫的冥神殿下了。
    当日接引台前，冥神与天后动手，若不是斗姆元君及时前来，恐怕这天界就将大出乱相。而后冥神竟然一眼看中夜神大殿，直接向天帝求了入住璇玑宫，更是让天后在寝殿发了好几日的火。据洒扫的仙娥说，就连往日颇受宠爱的穗禾公主都吃了挂落。
    桩桩件件，天后与冥神的不和已闹得人尽皆知，只因天帝不加表态且碍于天后威势，有想要与那位来历神秘的冥神交好的仙家也只好按兵不动。奇怪的是，自那冥神入住璇玑宫后便再未现身人前，就连陛下前去传讯的仙侍都被打发了，只说是要巩固修为。
    如今七日已过，明日便是天帝为冥神设下的洗尘宴，众仙都忍不住猜测在宴会上天后是否会与冥神握手言和。毕竟天帝格外重视此宴会，早早地命人在六界广发请帖不说，宴会主持等一应事宜也都交给了天后，还令太巳仙人从旁协助督办。
    也不知是否是因为冥神这个头衔实在吸引人，近来与天界略有摩擦的魔界诸城主竟都予以回应，就连不与外界相通多年的花界也表示会由长芳主领头前来恭贺。
    在这多方重视下，关于明日送给冥神的贺礼就成了众仙家新的头疼之事了。送的太贵重，做了出头之鸟，恐惹天后不悦；送的太寻常，自身丢人现眼，也怕入不了冥神法眼。
    就在众仙愁眉不展之际，璇玑宫内却一片平静。
    润玉在久违地布星完毕后又独自一人来到了碧潭边静坐。这里在过去便鲜少有人前来，而等他登临帝位后又因种种原因不愿再触景生情，若不是邝露偶尔会提及几句，他都快要忘了过去在此处得到的安宁与惬意。
    都说大梦三生，于醒来才知一切不过梦境。
    他以为自己历经万年已然修得太上忘情，诸事于心不过浮尘，却在这一切都回归原点之际，忍不住庆幸与茫然。
    这是天道给予他的补偿吗？在失去了所有之后，如同玩笑般地让他重回过去。
    没有娘亲，没有兄弟，没有锦觅，所有失去过的又要再一次从他掌心游走。纵然他有心提醒娘亲，此刻的他不过一小小夜神，所有举动都在天后窥探之中，稍有不慎便又是万劫不复。
    而他的身后，空无一人。
    察觉到有陌生气息靠近。润玉睁开眼，只见那冥神从桥上朝他走来，行动间气血阻滞，不似接引台那日轻便，倒像是受了伤。
    “冥神。”从容起身，拱手行礼，却被她打断。
    “我都说了喊我名字便是，润玉你也太客气了。”明昭朝他摆摆手，笑着在他身旁站定，“这里景色可真好，难怪见你如此轻松。”
    正待他想先行离去时，突然有一物递到他面前，“这是送你的，就权当我留在璇玑宫的住宿费吧。”
    润玉看去，竟是斗姆元君还给她的那枚玉佩，“此物太过贵重，润玉不敢受领。”
    “哪有什么贵重不贵重的，既是我的了，我想送给谁就送给谁。”见他沉默拒绝地站在原地，明昭上前将玉佩塞到他手里，“你若是真不想要，那便直接扔进这湖里好了。反正我也是做着玩的，不值什么。”
    话是这么说，可她神色间的忐忑却显而易见。
    做出来的？润玉拿起它细细端详，这才发现整个玉佩都被炼上了禁制。这种禁制他虽然从未见过，但从那隐隐可见的血色灵纹便知不凡。更别提在玉佩中心还嵌入了一枚似丹药般的圆珠，力量强得即使隔绝禁制也依旧触手生温，以灵力轻轻波及便反哺回更加精纯的生命之力。
    见他看得入神，明昭不由有些得意，“怎么样，做的还不错吧？”
    “敢问明昭上神，此为何物？”
    “那可是我的神——呃，反正只要你带着它，在这六界之中便无人可伤你分毫。”差一点说漏嘴，明昭接过玉佩，有些心虚，“你伸出手来，这玩意儿得认个主。”
    许久没等到回应，她索性拉过他的手快速地划开一小道伤口，以血为媒，辅以禁术，这玉佩此刻才算真正属于他。
    还没等她松一口气，就听见他道：“失礼了。”
    一股带着些许凉意的水系灵力从她手腕处向上游走，她本想退却，但见他一脸肃容不知为何心下竟有些害怕，于是便站在原地乖乖地任他检查。此时她的心中还抱有一丝幻想，自己在出门前已经吞服过疗伤的丹药了，那一点点伤势应该不会被发现吧……？
    “此乃星辉凝露，对缓解伤痛颇有效用。不是什么珍贵之物，还请明昭上神收下。”
    全身的精血几乎去了一半甚至更多，身上多处灵力紊乱，连最温和的水系灵力都无法调和，这还只是粗粗看下来的结果，且都是近日形成的新伤。不仅如此，她身上还有许多旧伤也未曾养好，一来一去别说是上神，恐怕连修为最普通的上仙都能重伤此刻的她。
    “都说别一口一个冥神啊上神的了，我喜欢听你喊我的名字。”明昭欢喜地接过，有些苍白的面色被带出一抹嫣红，“星辉凝露，听名字就很美，你送我的不论什么我都喜欢。”
    等小心翼翼地将瓶子收好，见他又敛了眉眼，便忍不住出声：“不知润玉可有什么烦恼？如果是我能为你达成的，请一定告诉我。”说罢连自己都觉得有些直白，连忙补了一句，“毕竟我们现在也、也算是朋友啦！”
    明明在与天后对峙时，身上的杀意重得好似修罗，现下倒像个没长大的孩子。当她目光全然注视着他时，整个世界就好像只有他一人，他甚至能够透过她的双眼看到那日当她穿越人群直抵身前时，他一瞬的失措。
    “明日便是洗尘宴了，润玉身无长物，正苦于送何贺礼。”这话虽然说得不完全却也是大实话。他本就不是喜奢之人，宫殿内亦是清寒，当初的魇兽与逆鳞都已是他能拿出的最珍贵的心意了。
    只是人不对，什么都不对。
    “贺礼？”像是有了主意，她整个神情都亮了，“我想要什么润玉都会给我吗？”
    “只要润玉给的起，明昭但说无妨。”
    ——夜神可以给你什么，值得你几乎搭上半条命地予我平安？
    最开始的时候，不是没有怀疑。
    毕竟他在位那么多年从来没听过冥神，而冥界也始终处于封界的状态。而他们明明是第一次遇见，她却毫不在意他人的目光，只是满心满眼地看着他。
    ——是了，凡有赠予，终是有所求的。
    ——你想要什么？
    “我想要抱一抱你。”她有些羞赧地抿嘴，目光却始终追随着他，“可以吗？”
    “男女授受……”
    话音未落，怀里已经多了一个暖炉。
    奇怪的是，这样的速度明明很容易就可以避开，他却下意识地选择了停留。
    “你的怀抱真温暖啊，让我想起了冥界。”明昭贪恋地在他怀中蹭了蹭，而后松开了手后退几步，“等你什么时候有空了，我带你回家，那里虽然风景比不上天界，但可比天界有趣多了。”
    “我……”
    “我先回去休息，这次就不给你拒绝的机会了。”说罢她直接施法离去，空中隐约传来她的笑声，“那我们就这么约定啦！”
    带他回家。
    是因为太久没有像这样与人谈笑的缘故吗？他竟然觉得方才的怀抱那么暖，连同掌中的玉佩都被带出了灼热的温度。他曾以为除了锦觅，无人再会用这般心无芥蒂的口吻说重视他。可即便真的说出口，人的心意也总是多变。
    或许等她见过旭风，见过叔父，见过这世上太多的美好，她就会知晓今日之言是何等仓促可笑。
    他本就是万年孤寂的命理，同样的错误犯过一次便也够了。
    天道无情。
    既已做了决定，就不该再有所停留。
    即便是，从头来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