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实话, 廖砚秋没想到事情发展会变成现在这样。
便是她是心理医生,她在下楼时, 神色还有些恍惚。
廖砚秋失去了这份薪水丰厚的工作。
她有些生气, 也有些无奈。
等在精神科门诊看到“罪魁祸首”陆森时, 她脸色自然不太好看, 没对其冷哼就不错了。
廖砚秋回到医生诊疗室时, 她靠坐在椅子上,还是有些缓不过神儿来。
她被开除的原因很可笑——
史密斯医生被巡捕房的陆探长抓到了“犯罪证据”, 伙同他人私下倒卖了精神药物,其实这并不能让史密斯获得大罪,他只要请一个好律师, 完全可能只罚金脱罪。
毕竟民国法律对精神科的药物并没有特别严格的规定,只是史密斯算是职位犯罪,影响了医院的声誉, 从而圣玛利亚医院决定开除他。
至于自己, 她是因为“间接举报”了史密斯医生,圣玛利亚医院理解和尊重她的品格,但院长和董事会并不喜欢她这种“吃里扒外”的行为,干脆找了一个合理的理由同样开除了她。
也不能说开除二字,按照院长的说法, 是圣玛利亚医院决定取消了精神科,本来这个门诊的盈收并没有多少, 但麻烦事还挺多, 医院“开除”她, 完全是出于正常的医院经营性调整策略。
她便是诉苦都无门。
廖砚秋想着前几日还想着要抽空给路德维希挑个好的私立幼稚园,如今看来恐怕一时没有经济能力。
这让她更加恼怒了。
所以在看到敲门进来的陆森陆大探长时,她脸色冷冷的睇了他一眼,也没打招呼。
陆森神色微微意外,以往这位廖医生还是很礼貌的,对他至少社交性的礼仪从来不缺。
他倒没计较这个,只是觉得有必要通知她一声有关于她的病号一案的进展,虽然这份通知不是义务,但他们毕竟是邻居,之前廖砚秋在案件上接连帮助他不少忙,给了他重要的提示。
陆森这才能迅速的破获了“自杀跳楼”一案。
案件其实说来并不绕圈子,史密斯医生不过是其中一环,但到底解释清楚了那些个自杀人意外寻死的原因。
但若是不能迅速解决,陆森想,这“苯|丙|胺”等药极有可能继续扩散,到时和大烟一样泛滥,更是不好办……
陆森自认为还是个有良心的,抓捕了该抓捕的,他也是心里松了一口气,微微庆幸幸亏及时。
“廖医生,我来是谢谢你的。这次案件破获,谢谢你提供了重要线索……”陆森解释。
廖砚秋虽然没吭声,但却也没堵上耳朵,到底是从陆森嘴中知道了一些内情。
原来那些年轻人自杀,尤其是那几个女学生,大部分都是史密斯医生接待过的抑郁症的患者,他开了一些药物“苯|丙|胺”给他们,可是服用量越开越大。
但医院是有一些规定的,对于药物的最高剂量,史密斯医生也不敢明目张胆,更何况这么也没什么利益。
不知道谁发现了这其中的利益链,发现了“苯丙胺”的成瘾性,居然伙同史密斯医生私下联系药物供货商,开始私自售卖苯丙胺给病人,或正常人,和自制力差的年轻学生,尤其是女学生。
他们利用他们的成瘾性,逼迫他们做不愿意做的事情,那日她撞的“舞女女学生”便也是其中一员,被逼迫卖淫挣钱买药……
可民国能有一些闲钱的女学生,总有一些清白和清高的,自尊心极强,本身又有一些抑郁症,很少对他人吐露心声,但又反抗不了,或者突然断服药物,让自己本身精神状态更差……恶性循环之下,“自杀案”便发生了。
廖砚秋的那个第一例病号圣约翰女大学生就是如此境遇。
廖砚秋听后,内心唏嘘不已。
她完全没想到小小的药物,史密斯还能伙同他人利用上,并以此谋利。
至于具体怎么侦破案件详情,陆森并没有告诉廖砚秋,这也算是他们巡捕房的办案秘密。
本来陆森以为廖砚秋会好奇,但廖砚秋听后仍旧冷着一张脸,对他像是有很大意见似的。
陆森微微蹙眉,又开口说道:“廖医生,上回你和致煊遇到的拆白党一事,也了结了。”说罢,他还看她神色。
廖砚秋终于抬眼瞅了他一眼,表面上不动声色,她感觉对方好像在有意试探她。
陆森看不出廖砚秋的神色有什么异常变化,他内心更加疑惑。
那日到底是谁给他送的消息,告诉他那个拆白党的修车同伙的地点……
他总觉得这事和当时下楼又突然上楼的廖医生相关,但却苦于没有证据,也许等公寓大楼管理员认出那天来传递消息的小孩才有可能知道真相。
陆森凝思。
廖砚秋开始收拾私人物品,她都被“开除”了,自然不会不识趣继续赖在医院。
这时已经接到通知的刘护士,她急匆匆的推们进来。
“廖医生,护士长告诉我们说取消了精神科,怎么会——”她话说到一半看到屋内的陆森。
刘护士是认识陆探长的,对于巡捕房的探长,她还是内心存着敬畏,不敢招惹。
眼前这位大爷气势惊人,板着脸挺有官威,刘护士顿时变成小鹌鹑,声音小了不少。
“Miss.刘,消息是真的。”廖砚秋冲她点点头承认道。
闻言刘护士大受打击。
“你放心,你会调岗的。医院应该不会辞退你。”廖砚秋以为她是担心职位的问题,还有闲心安慰她。
刘护士摇头,语气焦急,又有些舍不得离别。
她带着情绪道:“史密斯医生的事情我听说了,可这根本也不怪你呀……凭什么要你——”
“Miss.刘,你别激动。”廖砚秋看了一眼诊室门外,医院的同事关系并不单纯,刘护士替她打抱不平要是传到领导层,未必对她的工作有良好影响。
廖砚秋还是很喜欢刘护士的这个人的,并不想因为自己的这点事情连累对方。
刘护士咬了咬嘴唇,住了嘴。
她是比廖砚秋年轻几岁的护士,但人一直以来除了爱闲聊这点,在工作方面其实一直很可靠,人品也不错的。
是一位值得人信任的朋友。
廖砚秋叹息。
她觉得圣玛利亚医院整体环境还是很好的,可惜无缘分,她的专业亦并不受重视,或者说,因为史密斯医生一事,医院并不信任,或者说对她有怨气,便趁机辞退了她。
圣玛利亚医院虽然是教会医院,但并不是亏本运营,里面也有股东和派系。
廖砚秋摇了摇头,不愿意去猜测。
她收拾好东西,就要捧着刘护士帮忙找来的纸盒箱走人。
这时在一旁旁观的陆森这才知道,因为史密斯一案,连累了廖砚秋,居然让对方失去了工作。
陆森不是一个容易感到愧疚的人,但他不愿意欠人情。
他主动结果廖砚秋的纸盒箱,要亲打出租送对方回家。
民国的出租车并不便宜,一般的便是在银行工作的高薪白领,平日里出门没必要的话,也只是叫个人力车。
陆探长这回是打算出血,但廖砚秋并不想这样,遂开口拒绝。
可这位陆探长太过强势,坚持如此,廖砚秋无法,加上她确实觉得自己丢工作很无辜,有迁怒的倾向,便没有再拒绝下去——
他们叫车的时候,便看到了有人从福特出租车上下来——却正是曲心怡。
曲心怡和廖砚秋打了一个照片,然后上下打量了对方,看见廖砚秋手中的纸盒箱和其内的内容物品,一下子就判断出对方可能被医院辞退了。
她嘴角顿时上扬了一个弧度,讥讽道:“哟,这是被开除了?也对,某人学艺不精,就靠着江湖卖艺把事忽悠人——”
廖砚秋懒得理会她,只是她突然不想坐曲心怡乘坐过的老爷出租车了。
她伸手叫人力车,可曲心怡并不想放过能讥讽的机会。
她继续嘲讽道:“哼,你别以为不吭声我就不知道。上次完全是巧合,什么专业能力?!都是你在瞎说……心理学界根本没有什么表情分析——”
上次的事情吓了她够呛,弄得她险些和沈斯默、张令?绝交了,好不容易她才哀求道歉挽回了双方的友谊。
在心里面,曲心怡可是恨死了“挑拨离间”的廖砚秋了。
她私下里特意请教了另外一名有多年从医经验的心理医生,对方跟他们说,心理学界根本没有什么表情分析,看人就能断出他们“心思”的方法,就连弗洛伊德也没那个本事。
那天的“意外”都是一些表浅的心理分析,其实廖砚秋一定是在胡诌,恰巧瞎猜瞎蒙碰对了而已。
毕竟,她祖父是算命先生,忽悠人是有一套的。
这是江湖骗术。
曲心怡后来跟沈斯默和张令?分析后得出这个结论。
今日她只是有些身体不舒服,高烧不退,曲心怡怕得了肺炎,特意奢侈一回,叫了出租车来了圣玛利亚医院挂水,却没想到老天爷开眼,竟让她遇到了廖砚秋的这副狼狈样。
曲心怡顿时也精神了,高烧的身体都仿佛好多了,浑身有些轻飘飘的,感觉身心舒爽。
她笑吟吟地望着廖砚秋,说完讥讽的话就进了医院。
曲心怡心底打定主意,要把此事告知朋友们。
……
廖砚秋没说什么,陆森的脸色倒是更难看了。
他这时倒是内心感觉颇为内疚了,他看了廖砚秋一眼,决定做些什么弥补一下。
此时人力车过来一辆,廖砚秋就要坐车走人,这时有一辆福特车过来鸣笛,叫唤个不听。
廖砚秋脚步一顿,陆森也抬头看,就见穆致煊从车内探出头来,看到廖砚秋,扬眉招手喊着她过去。
“……你这是被开了?”前面的停车终于开走了,穆致煊把自己的车往前挪动了机密,探头的他笑嘻嘻问道。
廖砚秋白了他一眼,这时人力车见他们说话,以为廖砚秋不坐他的车了,识趣的躲开拉别人走了。
廖砚秋连喊话都没来得及。
穆致煊这时已经下车,绅士的打开车门,做请的状,让廖砚秋坐他的车。
“你怎么知道我被辞退了?”廖砚秋探究地看向他。
若不是医院的院长隐晦的说及了原因,廖砚秋还以为是穆致煊搞的鬼呢。
其实,这也不是不可能。
廖砚秋斜睨着他,视线落在前面开车的穆致煊身上有些深邃,之前穆致煊这家伙还要“挖墙脚”,让她跳槽去他新开的精神病院。
……这不得不让她多想。
“我随便猜的——喏。”穆致煊看了一眼廖砚秋抱的纸盒箱,“之前我纠说过圣玛利亚医院根本不重视你,可想而知,这是早晚的事……”
说罢,穆致煊就要启动汽车,可最后车门观赏,陆森居然也上来了。
穆致煊翻了白眼,但也没撵他下去。
几人回到了诺曼底公寓,穆致煊帮忙搬箱子上楼,却没想到因为他是司机,陆森坐在副驾驶座位比较方便,早下车帮着廖砚秋拿了纸盒箱。
穆致煊停好车,瞅着陆森的背影哼了一声,方才追了上去,三人一同坐了电梯上楼。
等到了八层,送抵廖砚秋到家。
这时候还没到下班的时候,宋嫂还没做饭,廖砚秋低落的情绪看到路德维希才好些,这时陆森突然邀请她下楼吃法餐。
法餐厅是最贵的,费时间,但今日廖砚秋肯定有空。
至于陆森为什么邀请廖砚秋,陆森自然是为了弥补心中的歉意。
他人看着冷硬,但却很不想欠人情。
只是穆致煊听了不乐意了。
这人不仅是廖砚秋的邻居,还居然在他面前对廖砚秋献殷勤——
“非奸即盗!”穆致煊嘟囔着。
陆大探长瞥了他一眼。
廖砚秋听见假装没听见,陆森看着可比穆致煊顺眼多了。
只是廖砚秋她也不想无缘无故的答应和他吃饭,虽然她的“被辞退”与陆森调查的案件有相关,但其实陆探长根本用不着这样。
巡捕房办案牵连影响民众的多了,没见谁给“受害者”补偿过。
何况,她只是暂时性失业,还不至于有生死大劫。
遂,廖砚秋笑了笑,对陆森说不用。
陆森没说什么,倒是穆致煊咧嘴露出白牙笑了。
他急忙道:“路德维希,叔叔请你吃大餐,好不好?”
廖砚秋低头一看,路德维希不知道什么时候走到门口,怀里抱着玩具熊正看着他们呢。
他听见穆致煊说的话,目光落在对方身上。
穆致煊继续诱惑说:“你喜不喜欢吃布丁,还有甜点提拉米苏……好多好吃的,叔叔请你吃呀。”
路德维希眨了眨眼,虽然没动弹,也没说话,但视线转而落在了廖砚秋身上。
廖砚秋一看就知道路德维希动心了,毕竟是小孩子喜欢吃的东西。
她觉得穆致煊很卑鄙,竟然诱惑小孩子。
廖砚秋想说自己有能力让孩子吃,可是刚要张口,想起保内少的可怜的半个月工资,又想起不知道何时找到下一份工作,还有路德维希的幼稚园还没定下来,她迟疑了一瞬,一下子就让穆致煊捕捉到了情绪。
他干脆上前两步,直接抱起路德维希,回头走向电梯,一边走一边还跟路德维希说话,也不管人家理会不理会他,自顾的说得来趣。
穆致煊这招先下手为强,让廖砚秋不得不跟上去。
她还是蛮担心这人“犯病”,居然敢拿人质强迫自己去吃饭——
廖砚秋对其怨念颇大。
她临走前歉意地对陆森一笑,“陆探长,我工作的事情,你并不用在意。跟你这边并不相关,谢谢你好的好意。”
说罢,因为担心路德维希,她急忙跟上穆致煊迈进去电梯里。
穆致煊得意地冲着陆森笑,电梯都下了一半,还听见他对陆森喊道:“兄弟,对不住了。今天不想请你,下次来我家,我妈妈可想你了倒是……”
……
机械钢缆的电梯咣当咣当作响,廖砚秋站在里面,听着穆致煊刚刚说出的那无情的话,心里都替陆探长感到悲催,有这么一个“无情无义”的好兄弟好朋友,也是他陆森的孽缘。
“吃饭你都不带你朋友?!”她幽幽地叹息,倒是没指望着穆致煊回答。
可却听穆致煊理所当然的说明:“这是我们一家三口的聚会,要他横插一脚做甚。”
什么一家三口……廖砚秋心说自己要淡定,努力不去反驳他。
穆致煊这时还低头小声问怀中的路德维希:“你说是不是维希?叔叔说的对吧,一会儿咱们吃咱们的,你想吃什么告诉叔叔就成,甭跟我客气。”
……
他们到底去了法餐厅,酒足饭饱之后,路德维希还在挖着小点心和补丁吃,穆致煊跟廖砚秋谈起了下一份工作的事情。
“医院我都已经准备好了,开业执照和医药商什么的都不缺,除了缺一位主任医生。”他说。
廖砚秋抿了一口红酒,挑眉看着对方。
穆致煊怕他不信,还从身上掏出了精神病院的营业许可,上面扣着政府印章。
“现在只欠东风,若是你有合适的医生或护士,介绍过来更好。”穆致煊之前可没涉足过医疗行业,医院的会计等后勤人员他倒是有的是,可医护人员还得靠廖砚秋自己。
他倒是不缺钱财,遂急忙又补充说明道:“薪水没问题,比圣玛利亚医院高一倍,咱们要开医院就最好的。”
他意气风发的大手一挥,一副十分骄奢少爷的做派。
廖砚秋本想拒绝,可是低头看到吃着美味又昂贵食物的路德维希,但要拒绝的话突然卡住了几秒。
想了想,她说:“我考虑看看。”
“这有什么可考虑的。正好圣玛利亚医院有眼无珠,聘请你是我捡到了。放心,我做生意从来都不亏的,也不看我是从哪里毕业的高材生。”
穆致煊开始洋洋洒洒说起自己的优秀履历,他是美国哈佛大学的经济学博士,额外还修了机械工程专业,在校获得的奖状和荣誉无数……
廖砚秋听着都觉得累,如果是真的,穆致煊得精神病还真实挺可惜的。他父母肯定会很痛心,不少人应该对其惋惜不已。
“……你倒是可惜了。”她没忍住感叹。
穆致煊眯眼笑,“你信了?”
他反问,见廖砚秋挑眉,又笑嘻嘻道:“刚刚说的没骗你,都是真的。我是精神病,只不过心理有点儿疾病,又不是骗子,没忽悠你。”
廖砚秋已经有点习惯穆致煊的不着天地的谈话了,她只是对穆致煊的医院不太看好。
“——这样,你来当我的精神病院的院长,怎么样?我够诚心了罢?!”穆致煊就是想尽快促成廖砚秋的同意。
闻言,廖砚秋诧异。“你这么坚持让我去你的医院,什么企图?穆公子,我虽然自觉还算学业有成,工作认真负责,但也不至于让你这么‘求才若渴’罢?!”
穆致煊咳嗽一声,解释道:“这事啊,是因为我觉得我的病情太严重了,需要住院治疗——”
说到这里,他抬眸“深情”地瞅着廖砚秋,说道:“上次你不是还说我需要住院深切治疗一下么,我这不是遵从廖医生你的医嘱喏。”
他很认真地凝视着廖砚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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