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绿色的宫裙很美,穿着它的主人亦是倾国倾城的美人,然而此刻艳冠群芳的淑妃却匍匐在地,脑门上插着的那些金枝玉钗全都因为她的颤抖而轻轻在摇晃,“公主殿下,臣妾不是这个意思,皇后娘娘,您也听见的,臣妾这是在为家中没有个拿的出手的妹妹而惋惜,断不是公主说的这样。皇后娘娘,公主殿下明鉴,臣妾心里只有圣人,绝不敢生出旁的心思!”
沉默,淑妃唤着的皇后和长公主皆没有说话,落针可闻的长乐殿仿佛被隔绝成了两个世界,而她所在的这个,便是死地,她不敢有任何迟疑,一下一下对着地板磕头,嫩白的额头转瞬便磕出了血痕。
咚咚咚的声音伴着淑妃的求饶,苍沐瑶微挑起眉毛,像是刚刚看到,惊呼,“淑妃娘娘这是做什么,本宫不过是开个玩笑罢了,咱们闲聊的事儿,你何须这样,可真是折杀我了,大玉!去拿了伤药来,淑妃娘娘太不小心了,这脸上万一留下疤痕,父皇找我,我找谁去呀?”
淑妃被她弯腰拦住,心底下终于松了口气,嘴角苦笑,什么闲聊,她若是真的当闲聊,现在已经尸骨无存了,说着折煞,却是硬生生的收下她的大礼,这个长公主不过短短几月未见,为何变得如此厉害?!她不由的轻飘了一眼垂眸在一旁的皇后娘娘,难不成这是娘娘事先……
淑妃咬住下唇,看来她是入了套了,还好自己反应够快。
大玉拿着药,将淑妃扶了下去,周皇后这才叹了口气,“淑妃言语无状,一会儿传我懿旨,淑妃病了在自己宫里休息一个月罢。”
苍沐瑶看周皇后一脸疲惫的样子,心道,后宫那么多女人全都不省心,淑妃这一出试探她不算,其实也在试探周皇后的意思,一石二鸟,只需要找一个植物做引,何等的便宜,只可惜如今的苍沐瑶早不是之前那个面对旁人出言不逊,便只会皱皱眉头忍下去的贤淑女子。
指尖轻挑勾起耳旁一缕散落的发丝,将它拢回身后,苍沐瑶无意间便看到了周皇后偷偷捏紧的拳头,不由动容,她能看懂的事情,周皇后自然也能看明白,淑妃是她带来的,她难辞其咎,明明一直一语未发,现在倒是紧张起自己的情绪来了,她向周皇后靠近,出其不意的在她身旁坐下,顽皮的小手便缠上了周皇后的手臂,“母后无需挂心,沐瑶不是个孩子了,淑妃娘娘来这里言语不当,儿臣方才那么一下,她定然知道教训的!”
周皇后摇摇头,皱着眉头看向她,“沐瑶,你这般不好,倘若传出去你这话也是冒犯天颜的,宫中那些不长眼的传言才消散没几日,别又起风波,你父皇的后妃,原就是我这个皇后的该约束的,方才让你出头便已经是母妃的错了。”
“母后!儿臣不在乎,清者自清,儿臣的品行,您知道,父皇知道就可以了。这是我的长乐殿,在我的长乐宫言行不当,合该我管,您可千万别自责,儿臣已经长大了,这些小事信手拈来。”苍沐瑶将脑袋斜靠在周皇后的肩膀上,合上了两人之间所有的空隙,暖烛下,一派和谐。
气氛正好,周皇后又叹了口气,“你啊!罢了,你这些日子的成长母妃看在眼里,但是有一事,你同母妃交了心说,柳大人的事儿,你到底是怎么想的?”
苍沐瑶不是很想提这个,但是作为周皇后这样关心的来问她,她又不好敷衍,目光遥遥放到了窗外,“母妃,儿臣从前不懂,以为父皇既给了儿臣这样的选择,便是什么人都可以欢喜的,早前同父皇置气,同您置气,就是想岔了,我是大业的长公主,在选择自己中意的人之前,我还要为了大业朝廷着想,这些日子在弘文馆学习,儿臣从讲师那里学到了不少道理,我生活在宫墙内,便有自己的职责,正如母后您作为皇后娘娘,要端庄大度,海纳百川,儿臣自然也是一样的,柳大人再好,可不是儿臣的良人,儿臣便只能放开手,祝他幸福。”
周皇后心疼的握住她的手,“傻孩子,我是国母,天下人的眼睛都看着呢,但你只是个公主,咱们为父为母最大的心愿便是儿女安好,你若是喜欢,圣人自会有主张,前些日子他便于我说了,也不是没有办法既不违背圣祖的教训,又让你们终成眷属,只是柳大人可能会受些委屈,但那都是权宜之计,你自可放心。”
苍沐瑶闻言险些被自己的口水给呛到,赶紧捂住小嘴,深吸一口气,再装不下去这深情款款的模样,她父皇说了什么?!她都把圣祖搬出来了,还要成全她,这该是怎么样的父爱哦!她受不起,“不,母后,万万不可,圣祖已经入梦来训,儿臣万不能因为一己私欲,将大业的气数置若罔闻!”
“傻孩子,圣人都说可以两全其美,你又何必再委屈了自己,这样罢,我先去探探你父皇的口风,你莫要觉得麻烦了我们,你可是大业最尊贵的长公主,这些都是你该拥有的。”周皇后边说边拍了拍她的手,起身往外去。
苍沐瑶心里着急啊,父皇母后的一片好心,奈何她是真的不想嫁人,谁能想到自己为了掩盖自己没心没肺的谎言,愣是砸了自己的脚。
“母后,您别去,别呀,儿臣已经下定了决心……”苍沐瑶提起裙摆便往外追,才走了两步路,远处又一明黄色的身影大步靠近。
“下定了什么决心呀?朕到皇后宫里走了个空,说是在你这,便也过来了。”业元帝心情不错,说话的声音都带着笑意。
皇后迎上去,见了礼便道,“臣妾正与沐瑶说柳大人的事儿呢,果然如圣人所料,公主殿下放不下,又顾全大局忍着不开口,方才那眼神看着臣妾真真的心疼,恨不得将世上最好的都捧去公主面前。”
业元帝面色不改,视线扫往苍沐瑶,“果真如此?沐瑶有心了,父皇很欣慰,但是父皇若是连这点小事都处置不好,也妄为这天下之主,你放心吧,方才柳少卿便前来与朕告罪,朕一问,这柳升桓果然如传言一般是个情种,如今相思入骨,食不知味,把柳少卿急的三魂去了六魄,只要朕肯下旨赐婚,什么条件都会答应的,别说是让他入赘皇家,就是让刘不言辞官也未尝不可!”
苍沐瑶真是想死了,她搞不懂这个柳升桓到底是怎么回事,上辈子对自己明明没有这般的执着,娶回家不过是一个摆设,难道说在那么早的时候他便已经算好了自己将来会做的事情?可是也不对,要对付太子谁说只有她这一个突破口,柳家哪里缺她一个没有实权的公主?
“这可是大好事,这下沐瑶便不用这样郁郁寡欢了,既然如此不若早些下了旨,也好让柳家准备起来,柳升桓这身子也要养好了才能成婚,不然那成什么样子了?”周皇后惊喜的接到,瞧这模样比苍沐瑶要开心得多。
业元帝见周皇后对沐瑶的事情上心,心底下的满意便又多了几分,拉过她的手,又拉上了苍沐瑶,“唉,一转眼沐瑶也成大姑娘了,这些年皇后对你便如同亲娘一般,你成了婚也要记得孝顺她啊!”
苍沐瑶嘴唇抿起,非常的尴尬,这吞了苍蝇一样表情终于让乐见其成的业元帝和周皇后奇怪起来,“怎么了?沐瑶这莫不是乐傻了?”
苍沐瑶抬起眼睛,直直的对上了周皇后担忧的眼神,她忽而灵光一闪,当机立断的跪了下去,“父皇!儿臣不能答应!”她一开口泪水便顺着眼眶哗啦落了下来,那一张小脸上写满了惊讶和不甘,揉合在一起竟复杂的令人看不懂。
业元帝皱眉,“这是怎么了?为何?”
周皇后也好奇,伸手想拉她起来,可苍沐瑶将手倏地就抽了回去。
“父皇,儿臣知晓自己与柳大人并非良配,几日前已经答应了皇兄,愿意下嫁镇远侯府大公子沈煜,不日镇远侯府便会来求父皇的指婚,只是这些日子儿臣准备中元节的事宜,一时竟忘了告诉母后,请父皇饶恕儿臣自作主张!”
“沈煜?”周皇后直起身,似乎在想镇远侯府的大公子是何许人也,想了良久也没想起来,“这镇远侯武将世袭,是个不折不扣的武夫,据说府内的公子也皆是走武将的路子,下嫁倒是没什么,可武将终究粗鲁,你金枝玉叶的,太子怎会……”
周皇后疑惑的不无道理,大业重文轻武严重,饶是皇后也不可免俗,业元帝却是在听到沈煜的名字以后愣了愣,“是朕给了你自己择驸马的权利,自作主张倒不是什么大事,只是沈煜……容朕想一想。”
嗯?想想?苍沐瑶已经准备了一肚子夸奖沈煜的话,就怕父皇一脸鄙夷,问她你怎么看上个武夫,结果业元帝就轻飘飘的信了?周皇后显然也不敢置信,疑惑的唤了声,“圣人?”
业元帝若有所思的摆摆手,“沐瑶,朕先不下旨,你再好好想想,你不必想圣祖的训斥,也不必去担忧镇远侯府,朕只有你这么一个镇国长公主断不能受任何委屈,懂了吗?”
苍沐瑶一双眸子仍闪着泪光,却是摇摇头,“父皇,儿臣想明白了,我与柳大人无缘!”
“这……”业元帝看着女儿笔直的腰板,和坚定的眼神,让她再考虑一下的话头就这么刹住了车,“朕知晓了,今日已经不早了,都早些歇息吧。”
业元帝一语定音,周皇后欲言又止最终也没说什么,只道,“有什么不舒心的,随时来跟母后说,你好生歇息。”
苍沐瑶目送他们离开,身上便软了,跌坐在软塌上,这可真的累!她原本以为自己上次勤政殿便已经解了后顾之忧,谁知柳升桓今生这般执着,害她还要去找沈煜,也不知道明日如何说服沈煜配合她,但是想来那个锱铢必较的人,定然会狠狠的嘲笑她一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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