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大成王朝的消耗之下,在凌国的铁蹄践踏之下,江湖,已经从万里波涛的汹涌壮阔,沦落成不起波澜的小河沟了。而挣扎着于其中求生的江湖人士,要么如同南唐的百死营一般死得凄凉,要么像缚神卫一般,抛弃尊严与自由,成为帝王家的一条狗。
即便如此,江湖代有人才出,各领风骚数十年依然不是一句空话。几十年前的沧澜剑神,便是其中的代表。
可是,问题也正是出在这里。刘敬将脑海中排得上号的江湖人物细细数了个遍,无论是独领风骚的秦沧澜,还是以剑立宗的青莲剑宗,再或者是某些门派不出山的老妖怪,刘敬就是找不到能和今日那白衣刺客身手相匹配的人物。“恕老奴无能,实在是想不到可能是谁。”
赵光心里有所猜测,却不能轻易吐露。“那人既然功夫高深,就算追查到了行踪,也未必拿得下。这几日,你辛苦些,若是有了消息,便亲自走动一趟。”
刘敬点点头:“这是老奴应该做的,自当义不容辞。只是…”
赵光摆摆手:“朕晓得,尽力就好。”
张不周睡了一个非常舒服的觉。
许久没有这么沉的睡眠了,有些不愿醒。只是院子里的说话声音将他吵醒,随即便有人推开了门。
“公子你醒了,有没有哪里不舒服。您也太吓人了,为什么要这么冒险?”白露说着说着就带了哭腔,不过话里的内容还是惊动了外面的人。
“不周师弟”“公子”“张公子”
以赵行为首,谷雨,陆升,李大嗣,程耳,惊蛰,清明,再加上伤势已经基本痊愈的高圭,这么多人一下子挤进了并不大的屋子。
张不周回想了一下,自己对白衣人的内劲入体掉以轻心,以为没事了的时候,那股气机又窜了出来将自己逼得吐了血,情急之下让赵行带自己回来服药,随后便失去意识了。“怎么都这么激动。燕王殿下,您怎么也来了?”
张不周想要坐起身伸个懒腰,被最前排的赵行按住:“别乱动。我为何不能来,那天要不是有你在,还不知道会是什么样的结果。你立了大功,父皇特意嘱咐我一定要顾好你。”
摸了摸鼻子,张不周佯装关切地问道:“后来情况如何了?陛下龙体可无恙?”
赵行左右看了看,众人连忙退出房去,让他二人单独说话。“父皇没事。只不过很是生气,不少人都受到牵连,或下狱,或免官。”
这些情况,在昨天刚刚发生意外的时候他就已经有所预料,堂堂一国之君在封王大典上遭遇刺杀,将凌国的颜面丢得一干二净,这么恶劣的事情,怎么可能不追责。“燕王殿下,自己人的追责先不说,那些人的来历,有眉目了吗?”
赵行神色凝重道:“无论是暗箭伤人的刺客,还是白衣杀手,再或者是宫墙之外与羽林卫搏命相杀的死士,没有留下一个活口。并非是刑部审讯的手段太过火,而是对方铁了心不给留下可供追查的口供。而从其他人的证词,和调查得到的情况印证看来,一切线索,均指向南唐。”
张不周有些紧张:“陛下也是这么认为吗?”
“那倒没有。南唐的使臣团虽然被关了起来,也吃了些苦头,可是到底还没有把这行刺的罪名安在他们身上,大概是有别的顾虑吧。”赵行虽然有些奇怪,却也没深究:“不过这样也好,毕竟涉及到两国,万一定了性,恐怕不能善了,最坏的结果,恐怕要开战了。”
张不周沉默不语。赵行的最后一句话对他来说有些别的启发,只是这个想法,有些吓人。
张不周不知道的是,他和赵光在某种角度上来说,陷入了同样的思考方式,只不过两人所想的结论却是截然不同。
看张不周不说话,赵行以为他受伤初愈精神不济,干脆就告辞了。他虽然对张不周很是上心,可眼下无论是缉拿刺客还是科举考试,都是更要紧的事。张不周心头乱的很,也没刻意留他。
等赵行走了以后,几人又挤进屋里来,七嘴八舌地关心着他。张不周和他们说笑一阵,拿起那份经书:“有劳高兄了。”
高圭笑了笑:“张公子莫要跟我客气。这和您为我做的事相比,不值一提。”
在众人的追问下,张不周将昨日发生的事讲述了一遍,听得众人心惊胆战。“那可是两仪城啊,号称世间防卫最森严的地方,怎么会发生这种事。到底是什么人这么大胆。”
张不周苦笑:“朝廷也在追查此事,目前还没有线索。不过泰安城中,最近这段日子恐怕会不太平了。大家没事的话还是少出去吧。”
陆升笑道:“公子若是不出去,我们自然是守在家里。那我跟厨子说一声,让他多备些米啊菜啊的。”
张不周聊得兴起,没有注意到身旁两个侍女脸色有些不对劲。白露微微低着头,不想露出脸来。谷雨表情倒还算正常,只是眼神呆滞,明显在走神。
“对了,你们可以啊,居然能找对我师父给的药,药箱里可是有几种呢。”
众人看向陆升,表情怪异。
张不周奇怪道:“怎么了?”
陆升讪笑两声:“当时情况紧急,我们又分不出来到底哪一颗才是对症的药,干脆就将那几颗一起给您服了下去。想来都是药,没什么坏处的。”
张不周眼睛都瞪大了:“放屁,是药三分毒你没听过吗?快把药箱拿来,指给我看吃的是哪个?”
等到陆升将那三种药丸指出来,原本焦急的张不周,变得疑惑起来。
那三颗药里,的确有治疗内伤的,可是它不过是滋补之药,并不能对伤势起到多大作用。另外两颗,一颗是生津开胃的,另一颗是助眠的。
难怪自己睡得这么香。
张不周不动声色:“还好还好,没有出大错。不过以后不能再这样了,如果辨认不出来的时候,宁可不吃,也不能乱吃。虽说药性药理相佐相成,可同样也会相生相克。”
众人应下,张不周目光扫视一周,不动声色道:“就像这味药,它的药效是助眠,能让人昏睡一夜,毫无知觉。”
陆升笑嘻嘻道:“那倒是不错,要是有谁孤枕难眠,用这个就能好好睡一觉了。”
李大嗣圈住他:“当着公子的面乱讲什么浑话。走吧,咱们都出去,让公子好好歇一会儿。”
等到众人都出去,张不周对着二女说道:“想必又是你们一直陪在床前吧,真是辛苦你们了。”
谷雨恭顺道:“这都是奴婢的分内之事。”
“都出去吧,我没什么事,就是有些乏,想再睡一会儿。”张不周假装疲倦的样子打了个哈欠。
房门掩上,张不周目光如电,眉头紧锁。轻轻地再拿出药箱,打开里面的夹层,真正适合给自己治内伤的药,在这里,但是数量没有减少,也就是说,自己肯定是没服用的。
可是自己身上的伤势,也确实好的差不多了。
这到底是什么情况?
张不周疑心大作。自己在睡梦之中,隐隐觉得有人帮自己治伤,现在看来,谷雨和白露的反应异常,她们两个一定知道些什么却瞒着自己不肯说。
如果自己猜的没错,除了她们两个以外,昨天肯定还有人进了自己的房间,帮自己治疗伤势的,就是这个人。
可是这人能是谁呢?普天之下,除了自己的师父之外,还有人有如此高超的医术?
张不周想将二女叫进来问一问,但该怎么说呢?自己毕竟只是猜测,万一猜错了的话,会伤感情的。唯一能够确定的是,她们两个,对自己肯定是没有恶意的。
也许是药效还没过,疲倦感上涌,张不周再次睡了过去。
在张不周睡得正香时,李欢歌简直焦躁到了极点。
昨天的事一发生,一种几乎绝望的阴谋感就将她整个人包围。这场刺杀,与其说是针对赵光,更像是针对南唐,她无法想象盛怒之下的凌国会如何处置自己。被处死都还是小事,若是因此而导致凌国和南唐之间爆发战争,那自己就真的成了千古罪人了。
被关进牢里以后,既没人提审,也没人训话,就这么被晾在这。一同进来的其他国家的使臣,都已经被放了出去,唯独南唐的人被留了下来。自己想问问使臣里的其他人是否知情,刚刚开口就被穿着黑色衣服的守卫打断了。
南唐使臣团的人一个一个地被带走,没有一个人放回来。李欢歌的心越来越沉,无法猜测他们的遭遇,也无从知晓局势的走向。
这种忐忑一直持续到了凌晨时分,天将破晓,蛋壳青的天光从诏狱极小的窗子透进来,打在李欢歌的脸上,更显得她神情憔悴。
凌放虽然同样一夜没睡,下巴和唇边泛着一圈铁青。原本也很疲倦的他,站到李欢歌的牢房前,眼里却是莫名的兴奋光彩。
“出来吧,陛下要见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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