咫尺华续

15.冥冥之中

    
    天气渐渐暖和起来,小楼旁边的几株樱花树开得如云似霞。
    昨天,我清点了陈列架底层的陶罐,把茶的名字和剩余量一一记录下来,以方便使用和补充。
    我发现,咫尺收藏了百余种花茶,却独独没有樱花。
    所以,今天一早我匆匆挽好头发,披上件毛衣外套,拎上细竹编织的小篮子,到树下采樱花。
    这几株樱花树有些年头了,十分高大。好在湖边有几块大石,我踩了上去,才能勉强摘到。
    清晨的阳光,斜斜地照着一树淡粉。花瓣上沾着的点点露水,折射出细碎的光点。一阵风过,细小的淡粉色花瓣便漫漫起舞,飞扬开去,就像淡淡的水彩,渲出一片芳菲。我站在树下,仰头看着,仿佛置身画中。
    《茶经》中说,制茶的樱花,要选五分开到七分开的,连梗摘。我精挑细选地采了一个多钟头,采够了半篮子花。
    书上说,摘下新鲜的樱花,经过水洗、晾晒、盐渍、脱水、醋渍、阴干,就成了樱花茶。虽然看起来步骤繁复,我却很有兴趣试一试,不过,不是现在。
    现在,我要先搞定我和正源的早餐。
    我看了看时间,七点整。燕麦已经泡好,煮起来很快。待会儿,只要把面包片放进锅里煎一煎,再覆上鸡蛋和芝士,就够我和正源饱餐一顿了。
    我刚要抬脚离开,却听见不远处有道声音悠悠地问,“想制茶?”
    我循声看去,一棵梧桐树下,段续抱着胳膊靠在树干上,在晨光中笑得从容。他穿着一件暗红色的改良式汉服风衣,手中拿着一柄折扇,不知从何处归来。
    “嗯。”我使劲点点头。
    “你喜欢樱花?”他慢悠悠地走过来,阳光给周身笼上淡淡的金色,漆黑的眼眸似乎凝聚了天地间所有的清逸高旷。
    这世上的美好,有很多种。可以关乎实实在在的美景、美食,也可以关乎漂渺无迹的梦想、快乐,还可以关乎亲情、友情、爱情……而今天,我遇到了另一种。
    他只是在晨光中,简简单单地向我走来,我竟觉得一切都完满了。无关爱情,无关心动,有的只是发自灵魂的平静与满足。甚至,我心里凭空生出了一句话,“岁月如此,夫复何求”。
    可为什么会这样?别人看着他,也会有这样的感觉吗?蝶薇是为此才喜欢他的吗?
    “想什么呢?”他扬了扬嘴角,从我身侧走过。
    我这才发现自己的失态。
    我赶紧转身快走几步赶上他,努力接上前一个话题。“在想你问我的问题呀。你问我是不是喜欢樱花,我仔细想了想,其实不仅仅是樱花,所有的花我都喜欢。不同的花有着不同的芳菲,不同的气泽,各有各的美!”
    段续轻笑一声,“爱屋及乌,所以喜欢花茶,是吧。”
    成功转移话题,我悄悄舒了口气。
    “是的。听蝶薇说,你们老板喜欢茶,尤其是花茶。无论什么样的花,只要她见了,一定会把它制成花茶。”
    “没错。”
    “这一点上,我和老板倒是知音呢。都说花开花落终有时,既然花开不长,就把花泡在茶里。天天品着,就能看见满枝的繁花啦。”
    段续忽然收住脚步。
    我诧异地转过头,正对上他的目光。他定定地看着我,漆黑的眼眸中,像有什么东西碎裂开来。眉间的印记灼灼亮着,竟盖过了清晨的阳光。
    我吃了一惊,“你怎么了?哪里不舒服?”
    他揉了揉眼睛,朝我伸出了手,“梧桐树的毛絮迷了眼。有纸巾吗?”
    我赶紧从兜里摸出一包纸巾递给他。
    看着他的眼睛里留下了一片红,我担心地问,“没事吧?”
    “不碍事。”他摇了摇头,“你来这里快2个月了,一切都还习惯吧。”
    “还好!”我这么答着,忽然想起了什么,立马停住了脚步。
    我掐指一算,不知不觉间,来这里已经一个月零二十三天了,但是我一毛钱工资也没拿到!我被拖欠工资了!
    我跟段续理论,他无辜地眨了眨眼睛,眼睛里的清逸高旷荡然无存,再度显现出资本家的本质,“工资不是一季度一结吗?”
    我不慌不忙打开计算器,仔细算了一番,然后告诉段续,除了说好的工资外,他还需要支付我违约金+利息+精神损失费共计5342元。
    段续一脸钦佩地看着我,“你是怎么算出来的?”
    我淡定地回答,“精神损失费300,0,违约金2000,利息342。”
    段续轻挑眉峰,“我要是不答应呢?”
    为了让他出点血,以防这股拖欠工资的歪风持续下去,我咬咬牙,狠下心。
    “没关系啊,只是,拿不到补偿金,会影响我的工作心情。诊所里到处都是古董,随便哪一件都比我的性命值钱。如果我心情不好手一抖,那可就……”
    段续“啧啧”叹了两声。
    “你的意思,光脚的不怕穿鞋的,是吗?”
    我咳了两声,权当回答。
    也许是我的威胁奏了效,段续表示这笔补偿金他愿意支付。
    他爽快地往我卡上打足了一个月的薪水5342,并在诊所的电子账本上工工整整地记下“舒华归还诊金5000元整,4月17日。”考虑到我承包了正源的伙食,他还破例报销了我的这两个月的伙食费,以资鼓励。
    我捏着鼓起来的钱包,心里十分踏实。
    拿到人生的第一份工资,当然少不了要买买买。下午,我就向段续请了假。
    妈妈生前最喜欢鲜花。我挑了一束百合,有着洁白的花瓣、浓郁的香气。爸爸生前一直想买一套四库全书,我选了一套金装的。
    当然,不能忘了诊所的新同事们。
    85度c的小榴莲蛋糕给正源。
    一双风头正劲的小白鞋给蝶薇。
    听蝶薇说,牙科医生最容易吸入粉尘,所以给赵化买了一打3m的n95口罩。
    段续总喜欢外出,我帮他买了副墨镜。
    我也给自己买了一件礼物——一条湖蓝色的长纱裙。
    等到我满载而归时,已经是掌灯时分。
    刚进门,便看到蝶薇穿着一条绣着金菊的丝绸旗袍,在楼梯口优雅地站着。我刚准备和她分享我的喜悦,却发现,嗯,她正对着空气说话。
    “今天是小蝶最后一次治疗了,您的诊金也已经付清了,赵化医生在二楼等着,请跟我来。”
    说完,蝶薇迈着轻盈的步伐,上楼去了。
    还有我看不到的客人!
    我放下大包小包,跟了上去。蝶薇看到我,没有拒绝我的跟随,便算是默许了。
    她在二楼靠北的诊室前停了下来。门上的小金牌子上龙飞凤舞地刻着“莫失莫忘”。
    我惊了一惊。因为,蝶薇说过,这是给亡灵准备的诊室。
    既然在这里工作,总归要接触这些的。我壮了壮胆,跟着蝶薇走了进去。
    一进门,我就感到一种莫名的压抑。这是个近乎全封闭的房间,没有窗子。房间的墙壁、地板、天花板都是单调的黑色。
    赵化取出了一块巨大的犀角,划亮火柴,轻轻点燃。很快,一股异香弥漫了整个房间。
    犀角发出冷冷的光,没有一点温度,但是就像打开了一层无形的膜,屋子里的气息陡然变了,阴寒慢慢笼罩了整个房间。
    这是一种奇特的感觉,虽然并不寒冷,但是汗毛倒竖,直打颤。我想起了一句古话——“犀角不敢烧,燃之有异香,沾衣带,人能与鬼通。”
    犀角光中,慢慢显出一大一小两个身影。
    一位40岁左右的母亲,面色苍白,眼角眉梢爬上细细的皱纹。她穿着套裙,不卑不亢地微笑着。她身边站着个十二三岁的小女孩。小女孩神采奕奕的,面色红润,笑嘻嘻地看着我。
    这位母亲拉了拉她的女儿,“小蝶,跟姐姐问好。”
    “姐姐好。”小女孩冲我甜甜一笑,露出两个浅浅的笑璇。
    我招呼她们母女在沙发上坐下,泡上一壶清雅的金菊。
    “姐姐,你是新来的吧,以前没见过你。”小蝶眨着大眼睛,笑嘻嘻地看着我。
    “是啊,刚来一个多月。”
    “你长得真好看!你们诊所里尽是帅哥美女,颜值一个比一个高,而且美得各有千秋!蝶薇姐姐是清纯美丽型的,你是典雅知性型的。”
    这小姑娘真会说!我心中莞尔。
    不过,这年头,是个女性都能被称作美女,体态微丰的叫性感美,脸盘偏大的叫古典美,个子矮的叫小巧玲珑,衣着保守的叫端庄美,五官不和谐的叫个性美……
    “小蝶是活泼可爱型!”我微笑着给她们母女倒上茶。
    “如果我还活着,一定能长成个气质美女!不过没关系,我可以争取来生做个气质美女!”
    小蝶兴高采烈地说着,似乎一点也不在意她已经死去的事实。
    这间诊室是为亡灵准备的,这对母女,是鬼魂无疑。但是她们的形貌举止,看起来和活着的人并没有不同。
    赵化那边准备妥当了,小蝶蹦蹦跳跳地过去处理牙齿。她的母亲坐在一边的沙发上,欣慰地看着孩子。
    我不由得想起自己的爸爸妈妈。
    小蝶母女死后还能如生前一般生活,那我的爸爸妈妈呢?他们也在某个我看不见角落继续生活着吗?我,还能像见小蝶母女这样,再见见她们吗?
    内心深处灰暗的一角重新燃起希望,我切切地问,“小蝶妈妈,你们是哪里人?”
    这位母亲无奈一笑,“生前生后两重天,现在,我们只是冥界的人。”
    “冥界在哪里?”我怔怔地问。
    “活着的时候,远在天边;死去之后,却瞬间就到了。”
    “我爸爸妈妈在五年前的那场地震中走了,他们也在冥界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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