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氏摇了摇头,发髻凌乱,早先在屋里细心打理的妆容也已经花了。头上的步摇和钗子斜斜地插着,好像下一刻就会掉下来。
几撮发丝贴在她的耳边还有额头上,脸上被泼的水还没干,又沁出涔涔冷汗,整个人如同水里捞上来的一样。
邵秩押着她慢慢往前走,萧??的声音不断在耳边响起,还有弥漫在空气中的凝重的血腥味,无一不在提醒她这是在什么地方。
“前面那个书生,舌头被割了。知道为什么吗?他曾经是大邺骗术最高明的人,巧舌如簧莫过于此,颠倒是非,混淆黑白,没什么是他说不了的。”
萧??葱白的手指闲闲指了个地方,郑氏的头便被邵秩拧过去,非要逼她看清楚那间牢房中的情形。
郑氏狼狈地看过去,却发现那人匍匐在地上。这时,她又听见萧??道:“为了防着他自杀,所以大理寺的人就打造了这种可以嵌进地下的手铐。”
“世上大多数人都怕死,大概是因为他们还不知道这个地方。”
“在大理寺狱中,没什么比死更难。头一个吃人肉饱腹那个男的,现在每天都只能吃死鱼死老鼠,就算是吃得口吐白沫,也会有大夫来为他诊治。”
郑氏满面惊恐,丝毫不敢怀疑萧??此话的真实性。
如果不是邵秩押着,她现在肯定已经瘫软在地了。
“这就受不住了吗?”
不知道为什么,郑氏硬生生从她的话里听出了些许惋惜的味道。
“本宫刚刚还在想,如果请杜夫人在这里待上一个月会怎么样呢?”
“你!”郑氏从牙缝里挤出一个字,过了许久她才怒道:“就算你是长公主,你也——”
萧??打断她:“也不能怎么样?不能私自关押你是吗?你以为本宫会什么都没准备好就让人将你请来这里?”
“王都里每年走失的,被拐卖的妇孺也不少了,多你一个,似乎也没什么稀奇的吧?”
这话一说出口,别说郑氏被吓得面无人色,就连她身后的邵秩也不得不对这位长公主刮目相看。
这时候他才真正相信了之前贺大人说的话,利用大理寺狱来恐吓郑氏,果然是她能想出来的主意。亏他一开始还以为这其中有贺大人的手笔。
郑氏从来没见过这样的人——从在闺阁里的时候,到后来嫁人生子,她所接触到的人也没几个是真正的良善之辈,大家看起来一团和气,实际上却是各怀心思。但就算知道身边的人都是笑里藏刀,大家也都还是不约而同地维持着表面上的花团锦簇。
可是萧??不一样。
郑氏回想起昨天下午,萧??脸上明晃晃的戏谑,以及现在不加掩饰的恶毒,她终于认清了这一点。
仿佛一瞬间苍老了十岁,她回过头望身后那条狭长而昏暗的甬道,又缓缓地转过头来看着萧??,一脸颓败地说:“长公主费了这样大一番周折,是想知道什么就直说吧。”
“本宫以为,你早就知道了。”她看着邵秩,又道,“烦请去将贺大人也请过来吧。”
邵秩以为自己是听错了。
他惊愕地瞪大眼睛。
萧??又重复了一遍:“请贺大人过来。”
“什么?”邵晋从椅子上站起来,“她竟然说请咱们纤尘不染的贺大人去地牢?”
拍完桌子之后他才反应过来自己似乎是有点过于激动了。
主要是这个事情听起来实在是匪夷所思。
这得多冷的心才能舍得让贺清时这样的人去地牢走一遭啊?!
然而等他想到萧??今天也是去了地牢,又觉得好像有些可以理解了。
贺清时施施然站起来,丝毫不受邵晋的影响,让邵秩带路去地牢。
说起来,他也算是大理寺的常客了,可这地牢,他还一次没进去过。
邵秩看了眼主子邵晋,直到看见他便秘似的点了点头后,才走到贺清时前面,为他引路。
两人刚走了没几步,连房门都没出,邵晋就“哎”了一声走到他们身边,喋喋道:“虽然我这人素来宅心仁厚,最不喜欢见血,可谁让你是我兄弟呢,再怎么样,我也得讲义气不是?不就是个地牢吗?小爷也陪你去一趟。”
走在最前面的邵秩嘴角抽了抽,也不知道上回亲自拿了烙铁逼供犯人的是谁。
贺清时根本没把邵晋的话听进去。
一行人走到地牢里的时候,萧??正气定神闲地坐在椅子上,在她面前,是一个跪在地上苦苦哀求着的妇人。
不用介绍,邵晋与贺清时就知道,这是郑氏无疑了。
邵晋“啧”了一声,饶有兴味地看向萧??:“公主对她用刑了?”
过了一会儿,他脸色骤变,捂着鼻子往后退了几步。他就说为什么她坐了这么远,原来在这儿等着他们呢!
贺清时与邵秩也皱着眉与郑氏隔开了些距离。
萧??强忍着笑意道:“没经过大理寺卿的同意,本宫哪敢对客人动用私刑?只不过刚刚在等着贺大人来的时间里,觉得有些无聊,于是给杜夫人讲了个小故事而已。”
尽管捂着鼻子也还是闻见了味道的邵晋实在是想不通到底有什么故事能把人吓尿了。
郑氏从贺清时等人来开始,就渐收了声息,一直羞惭地低着头。
萧??真是太可怕了!
她蜷缩在地上,双手紧紧环抱住自己。
“现在才觉得地牢里面的空气不怎么新鲜,我们还是出去吧,至于杜夫人,还是找人为她清洗一番后再带来问话也不迟。”
萧??说着,将目光投向贺清时,等待着他的回应。
见两人似乎又要僵持,邵晋忙上来和稀泥:“好啊好啊,真是英雄所见略同,下官也觉得此地不宜久留。”
萧??走到邵晋身边:“看来邵大人与本宫真是心有灵犀。不知这地牢是……原本就是这样吗?许多刑具,本宫从前都没见到过,也不知是出自哪位高人,当中构思之精妙,说句巧夺天工也不为过。”
邵晋谦虚道:“咳咳,区区不才,正是在下。”
两人边走边交流,很快就将贺清时邵秩还有郑氏抛在了后面。
看见邵秩也要走,贺清时面色更黑了。
他唤了声邵秩的名字,邵秩转身看向他。
“长公主方才说,找人将郑氏清理了带过去问话。”
邵秩还在想这和他究竟有什么关系的时候,就看见贺大人越过自己往门口走了去。
他猛地看向丢了魂一样的郑氏,所以是让他找人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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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后也不知道邵秩是怎么和人把郑氏的情况说清楚了,总之他再带着郑氏出现在萧??,贺清时,邵晋面前的时候已经是两刻钟之后了。
而此时的萧??与邵晋两人正相谈甚欢大有“从此我们就是兄弟有福你享有难我当”的趋势。
看得邵秩心惊胆颤,生怕他这个挺多时候脑子都有些不太正常的主子一个激动就上去要拉着人家长公主歃血为盟。
“长公主如果没什么要问的就放杜夫人走吧,也不要在这里耽误我们的时间了。”看见邵秩略有些茫然的目光,贺清时淡淡道。
邵晋的笑声戛然而止。
萧??看了眼他,眼神里明明白白地传达出一个意思:他一直都这样吗?我是说,动不动就像发病一样。
邵晋:差不多。从小和他穿一条裤子长大的我经常也不明白他到底为什么这样。
萧??:……
“公主问吗?不问就我来问呗。”邵晋带着笑道。
“既然邵大人有意,那就你先请吧。”萧??道。
邵晋沉思了一会儿,又觉得自己好像没什么可问的,他摆摆手:“还是公主来吧。毕竟还关系到您手帕交的姨母的婆家。”
听了他的话,萧??将视线投向郑氏。
也不知是从哪儿找来的粗布衣裳,郑氏穿在身上,竟一点也看不出她那官夫人的出身。
郑氏被她的眼神吓得头皮发麻。
“别怕,本宫不会拿你怎么样的。你只要好好配合本宫,有什么要求,只要不过分,说不定本宫还能满足你,嗯?”
她好好说话的时候,声音就会有些糯,像一窗浸了山月水花的春雨,带着江南的绵软味道。最后一个“嗯”字更是,微微拉长的尾音像长了钩子一样,教人的心忍不住跟着颤。
郑氏虽然还是怕她,但在先前被伺候着换衣服的时候就已经慢慢镇定了下来。
“妾身明白。”她低着声音道,“妾身一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杜方宇怎么死的?”
“这真不关我的事!公主你要相信我,我是受人指使的!那人让我把方宇引到承平街上,剩下的就不关我的事了!”
郑氏急切得忘了谦称,萧??也没有在这种小事上和她计较,而是道:“你把具体的事情说一下吧。”
郑氏揪紧了衣角:“她,她是在出事前五天找上我的,我承认我是很讨厌方宇那孩子,可是也从来没想过要他死。”
“我真的没想过。可是,我也不能眼睁睁看着鹏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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