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饭时分,祝吟歌察觉到乔镜儿有着异样,忍不住便问道,“怎么了镜儿,身子又不舒服?怎么看你心神不宁的!”
乔镜儿一愣,抬头答道,“没……没什么。”随即笑了一下,继续低头吃饭。
梁镜闻言,抬头看了乔镜儿一眼,便立刻问道,“巧儿和你说什么了?”
“啊?!”被说中心事的乔镜儿顿时吓了一跳,随即便本能得坦白道,“哦……那个,今天巧儿姐姐和我说,她明年元宵,就要嫁人了,所以我……我有点……”
“那不是好事吗!”祝吟歌一笑,“怎么,羡慕了?你也想当新娘子?那要不我明儿个就给你物色物色?”
“不是!”乔镜儿有着发窘,“我只是觉得……觉得巧儿姐姐才十七就嫁给一个面都没见过的人,觉得不太舒服而已……”
“她都十七了还早!”祝吟歌皱了皱眉,“再等两年,哪还有人家敢娶啊!再说梁大夫就巧儿一个孩子了,如果不是真的放心信任,怎会舍得让女儿嫁过去!你巧儿姐姐吃不了苦,你就少操心了!”
“可是……”乔镜儿张了张嘴,最后还是没说话。她自己知道,他们之间的思想根本不一样,多说也无益,但心里总是有些郁闷,不觉有些心不在焉,直到祝吟歌提醒了她,她才发觉她把汤汁滴在衣服上了。
祝吟歌急忙拿出手帕给她擦拭,顺口便笑道,“你看你这冒冒失失的样子!将来要是嫁出去了,伺候不好公婆被骂了看你找谁哭!”
乔镜儿手微微一滞,下意识回道,“那我就不嫁了!”
祝吟歌笑着敲了一下她的头,“胡闹,女孩子哪能不嫁人的!”
“我就不嫁人!”乔镜儿撇撇嘴道,“我识字学礼只是想活得明白从容,又不是为了嫁到哪个不认识的男人家里,给他家当奴婢的!”
“这是什么话!”祝吟歌有些严肃地皱眉道,“自古夫为妻纲,女子以夫为天是大理,侍候公婆更是本分,说什么奴婢不奴婢的!”
“什么天不天的,本来就是奴婢嘛!”乔镜儿固执道,“反正我不要那种婚姻!什么以夫为天,我就是我自己的天,谁也别想做我的主!”
这话一出,祝吟歌顿时愣了一下,下意识得看向了梁镜,眼神很是惊讶,梁镜举箸的手也顿了顿,看着乔镜儿,眼神中有笑意闪烁,片刻后笑道,“你放心,就你这个样子,媒人见了你自会退避三舍,没有要给你做主的事,谁那么闲天天做你的主!”
这话让乔镜儿呆了,“我……我也不至于吧……”
梁镜挑了挑眉,“你觉得自己不够差?那你告诉我,如你这般豆芽似的长相,身子又弱,胆子又小,针凿女红、琴棋书画、诗文谋略、武艺刀枪无一项是你所长,若你遇到了心仪之人,你觉得你身上能有什么值得引起他注意的优势?”
这话委实扎心……乔镜儿顿时不敢说话,只好低下头继续扒饭。
“你话说得那么毒做什么!”祝吟歌“啧”地拍了一下梁镜,随即又摸了摸镜儿的头,“你别理他!咱们镜儿最是聪慧乖巧,温婉文静的,哪有他说的那么一无是处!”
“这倒是句实话,你的性子确实讨人喜欢,善解人意,恬淡宽容。”梁镜看着乔镜儿笑道,“可你总得明白,这个世道一个女子,无亲无故本就比男子活得艰难,如果你连被选择的资格都没有,又如何能有选择的权力?”
乔镜儿沉吟了片刻,随即正了正身子,向梁镜拱手行了一礼,“是我自大了,镜儿受教。”
那夜之后梁镜对她依旧严厉,乔镜儿也不敢放松,只能倍加刻苦。但她比起其他从小读古文的学生,只读过几篇文言文的她根基本就不好,入学也晚,也就格外吃力。好在作为书院里唯一的女学生,还是会得到一些额外的照顾。虽然她的年纪其实比这书院里的学生普遍要大,但因为身形瘦弱,初入书院是那些男孩子都以为她是小妹,加上性子有些腼腆,更惹人怜爱一些,看她有了疑难,小师兄们便会七嘴八舌地主动上来解答。起初乔镜儿免不了羞涩胆怯,后来几次之后,便也渐渐放开了,连性子也似乎开朗得多了。
可就算性子开朗了,乔镜儿的身体情况却还是老样子。春日气温反复,下了两场春雨之后,乔镜儿又躺回了床榻。不过此时梁镜和祝吟歌都已经习惯了。南方夜里常常是春雷阵阵,乔镜儿病中睡眠浅,时常便被雷声扰得无法入眠,祝吟歌了解之后,当夜便搬进了她的房间与她同榻而眠,一边小心地捂着她的耳朵,将她拥在怀中隔绝雷声,一边轻拍着她的肩膀,安抚她入眠。乔镜儿躺在她的怀中,不禁回忆起远千年之后的妈妈,一时又湿了眼眶,忍不住问道,“夫人,你和先生为什么对我这么好啊?”
祝吟歌轻笑,“傻丫头,对你好还要为什么?我喜欢你,自然就对你好了!”
“可我说过我是妖怪啊!你们真的不怕吗?”
祝吟歌又笑了一下,这次的笑却似有几分苦涩,“一个弱不禁风的半吊子妖怪,有什么好怕的!何况妖怪再可怕,也总不会比人心更可怖!”
乔镜儿一愣,觉得最后那句话有些耳熟,好一会才想起除夕那日,梁镜也说过一样的话,正想开口询问,却觉祝吟歌沉默异常,知道是她的伤心事,便笑着转移话题道,“夫人你知道吗,有时候我觉得你特别像我妈,后来仔细想想,其实你还是更像我姐姐。”
祝吟歌微讶,“你还有姐姐?”
“嗯!有一个姐姐,比我大四岁,很疼我的!”说完眼神却黯了黯,“但在我八岁那年,她就不见了。”
“不见了?!”祝吟歌皱眉,“不见了是什么意思?”
“和我舅舅舅妈出国看医生的时候发生了空难……”见祝吟歌似乎是在纠结“空难”的意思,她便又轻笑一下,“就是意外,但没找到尸体。我和我爸妈都不相信姐姐死了,到现在爸妈都不愿意注销姐姐的户籍。”
说到这里,乔镜儿忍不住又想起家人,不禁眼眶又湿了。姐姐失踪之后,妈妈的头发就白了大半,这次她穿越过来,也不知道那个世界的她是死了还是和姐姐一样失踪了,又或者是像电视剧里一样变成了植物人。可无论哪一个,只怕都不是爸爸妈妈承受得了的。好在她还有两个姑姑,一个叔叔,一个舅舅,应该能照顾安慰他们,而且爸妈结婚早,过两年再要一个弟弟妹妹什么的来得及。她只得这样想着,心里总会好受一些。
祝吟歌安慰地又摸了摸她的后脑,突然想到,“对了,你不说我都忘了,你一个小妖怪还没入籍呢!真是的这么重要的事,我和清明竟然都才想到!”
乔镜儿一愣,“夫人你的意思是……入户口?”
“户口?”祝吟歌又被这个现代词汇弄懵了一下,但也没有深究便说到,“反正改天得让清明去一趟府衙。依我看,梁家远在长安,而且他家门阀复杂,你还是入我祝家的户籍罢,正好我父亲从前就有个姓乔的小妾,就说你是我父亲的私生女,也省的不少麻烦!”
乔镜儿有些傻眼,“啊……这也可以啊?”
“这有什么不可以的!”祝吟歌笑道,“难不成你还嫌弃了我这个姐姐?”
乔镜儿急忙摇头道,“没有没有!只是……”
“只是不想麻烦我和清明吧?”祝吟歌敲了一下乔镜儿的脑袋,“傻丫头!别人掏心掏肺的对你好,又不是做生意,你成天这样诚惶诚恐患得患失的生怕欠了我们的做什么?!何况就算是欠了情,你日后的时间还长着,有的是机会还,但你当下这般反应,不是让人心寒嘛!”
乔镜儿捂着被她戳得有些痛的眉心,暗暗想说,她还真怕自己还不了。从小到大她一直在看医生吃药,即使在那个有着重重保护的养病别墅里,她都有好几次踏进鬼门关,她还真怕在这个时代有一天突然就死了,得了祝吟歌和梁镜一世护佑,最后只还了他们一捧伤心泪。
乔镜儿张了张嘴,最后还是什么都没说,只抱住祝吟歌的脖子撒娇道,“好了好了夫人姐姐,人家错了嘛!人家都听姐姐的,再也不说那些话了好不好?”
祝吟歌这才又笑了,又点了一下她的额头,“这还差不多!”
乔镜儿讨好地笑了笑,终究熬不过困意,打了个呵欠,便抱着祝吟歌的脖子睡着了。三日之后梁镜告诉乔镜儿,他已在官府给她入了璃川祝家籍,名义上她就是算是祝吟歌的妹妹了,而乔镜儿也不再如从前诚惶诚恐忐忑不安,生怕自己给他们添了麻烦惹他们讨厌,而是坦然地接受了这件事,然后继续在病榻上读书习字,或是同祝吟歌学着针线,陪她闲话家常,待病好后又照常去书院上课,平静而从容。
当然并没有忘记一千年后的原本的世界,还是会因为想起她千年后的父母而在梦中哭醒,但她已经没有几个月前那样恐惧敏感。常年病弱的生活早已让她记住,活着就得继续去活着,不能退缩。
转眼两个多月过去了,乔镜儿终于彻底融入了这个时代的生活。而此时已经入夏,古代没有所谓温室效应全球变暖,仲夏和仲春的温度差不多,冷暖适宜,正是乔镜儿身体状况最稳定的时候,加上每日心情充实舒朗,一向过于苍白瘦削的脸也有了几分红润的神采。而受这神色浸染,学院的学生们也才发觉,他们这个小师妹从前病气太重,竟让他们没察觉到,她的眉眼五官极精致好看的,这些男孩子也是天真烂漫的年纪,乔镜儿又是温婉腼腆的性子,便更惹得他们喜欢凑到乔镜儿前面东一句西一句逗她哄她玩,也是少年心性。女孩子心理发育本就比男孩子早,乔镜儿实际又大他们一两岁,也已不复初入学堂时的紧张,只把他们当一群聪明的小弟弟,和他们玩闹便就渐渐游刃有余了。
乔镜儿其实很享受这样的日子,在现代的时候,因为她身子弱,小学她是在家里上的网课,直到初中终于可以出门,实在受够了一年三百六十五天几乎都是窝在家里的她不顾爸妈的反对,坚持要上学校。只是身子病弱,长期脱离同龄人的集体的她与人交往时不可避免地怯懦内向,这样的性子无疑是容易受人欺负的类型,老师们便对他格外关照一些,但这却让她的畏怯在班里多数女同学眼里便成了矫情做作装模作样,不约而同地将她排斥在圈子外,若不是顾忌她的孱弱,事情的发展只怕就不一样了。但尽管开始有些沮丧,乔镜儿却还是很喜欢有同龄人的热闹的校园,仅仅是在外围看着他们笑闹也让她开心。自小受尽父母亲人宠爱保护的她本能地容易过滤他人的不友好,加上长期卧病在家的生活,让她有着可贵的耐心和宽容的品质,渐渐地也帮她驱散了不少敌意,直到了初中毕业填写同学录的时候,竟也收到不少同学的答录单,她的同学录上简单而真挚的文字也让她倍感欢喜。
但很可惜她这个慢热的性子,让她在初中没来得及处到什么特别亲密的朋友,所以升高中的时候她就立志要主动出击,先交上几个好朋友再说。只是她没想到,她的高中生涯还没开始多久,她就穿越到这里了。
她无疑是幸运的,被梁镜捡到,收留,然后收养,得他和祝吟歌百般怜惜痛爱,有了梁巧儿这样的闺蜜,和一群可爱的师兄弟弟,虽然没有父母亲人,却也喜乐无忧了。
似乎……太幸运了呢……
乔镜儿这么想着,随即不以为然地笑了笑,翻了个身,便将它抛至脑后了。
听梁镜说今年雨季来得有些晚了,天气却比往年格外闷热潮湿,使时疫增多,忙得巧儿都有些日子没来找她了。过两日有是休沐,到时候她去找找她玩吧。
乔镜儿暗暗计划着,逐渐进入了梦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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