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世美人乱世吟

六、春至

    
    祝吟歌闻言惊了一下,下意识便看向了梁镜,梁镜却是神色如常,微微扬唇道,“怎么说?”
    乔镜儿笑了,“当我这样一个来历不明的孤女出现,一个小镇的教书先生,就算会怀疑,也不会怀疑到他国细作这种事情上吧!而且还会判断说细作是潜伏在他身边,能有这种猜想,想来先生是遇到过细作埋伏在身边吧?”
    “可一个教书先生,细作潜伏在他身边有什么用啊?所以能被别国细作看上的人物,想来不会是普通人吧!先生又是长安人,那想必是哪家的贵公子咯!”乔镜儿得意地笑道。
    梁镜呲笑了一声,“这里可是边境,我要是潜伏在此传递消息的他国奸细怎么办?”
    “啊?!”乔镜儿顿时一懵,下意识道,“不可能!”
    梁镜又笑了,“你怎么知道?”
    乔镜儿无言,她总不能说,她是早就得到过历史剧透,未来会当宰相的人,当然不可能是奸细什么的吧!
    “你很聪明,”梁镜笑着看向乔镜儿道,“但还不够聪明,所以在那之前,你最好做什么自以为是的傻事,那很危险的,知道吗?”
    乔镜儿窘窘地回避他的眼神,轻声应道,“镜儿知错了。”
    “不过你也没说错!”梁镜忽而又转过身笑道,“我确实生于锦绣之地,长于富贵之家,在某个不可预料的时间到来之前,注定一生高官厚禄,锦衣玉食。”
    “听起来很让人羡慕,是吗?”梁镜笑着看向乔镜儿道。
    乔镜儿想了想,“那先生为什么来这里呢?”
    “我若说是为了等死,你相信吗?”梁镜依旧笑着,好似戴了一张面具一般。乔镜儿不由得傻了,“先生……是有什么痼疾吗?”
    梁镜看了她一眼,便笑着转出了房间,“你不是别操心我的身子了,留心你自己吧!”
    乔镜儿看得出,梁镜不想说这事,便再不多问。次日便是元宵,梁镜因与郑院长夫妇早有约定,早早便下山去了。祝吟歌想着照顾乔镜儿,便没有随他去。乔镜儿此时虽已大好,却仍是昏昏沉沉的,只能趴在窗前,看着镇子方向的烟花,神往不已。而到了次日,乔镜儿醒来便看见枕边放了一只精致的小鸡灯笼,顿时惊喜不已,一整天抱着它,爱不释手的。
    元宵过后,书院便开学了,因着书院在城南,离梁镜住的竹林小居有些远,梁镜便如往年,带着祝吟歌和乔镜儿住进了书院的校舍。过了一个多月,天气逐渐转暖稳定,而乔镜儿在这过去的一个多月,因为倒春寒的缘故又病了两回,这样的患病频率,成功地让最近的梁氏医馆全馆上下都记住了这个孱弱得不像话的小姑娘,尤其是馆主的女儿梁巧儿。起初她实在是惊奇,这个不比她小几个月的小姑娘怎么能这么弱!时间长了,两个年纪相仿的小姑娘,友谊便猝不及防又合情合理地建立了起来。梁巧儿开始日日来寻乔镜儿,她生性活泼,本就是自来熟的性子,因此和乔镜儿在院子聊着闹着,也不拘束,祝吟歌在一旁看着,偶尔嗔怒着斥一句聒噪,嘴角却仍是欢喜的笑意。
    只是春日时疫流行,梁巧儿忙着给医馆帮忙,也渐渐没空来找乔镜儿了,而千年前的春日本就比现代温度低,加上初春多雨,湿气横行,乔镜儿此时虽不至于缠绵病榻,但也实在没精神出门,只能在家中练练琴,或者和祝吟歌一起做着针线。因为校舍离教室也不远,乔镜儿也能日日听到学生的朗朗读书声,于是有一日乔镜儿实在无聊了,便悄悄溜到教室外边偷听梁镜讲课。而梁镜也真不愧是被教科书认证过的文学家,从前最让她头疼的文言文被他一讲,竟也变得浅显易懂起来,于是乔镜儿便开始经常去偷听起来。
    直到一日下学之后,梁镜晚了两刻钟回家,手中多了一个包裹。进门见到乔镜儿便开口道,“乔镜儿,明日你随我一起去学堂。”
    “啊?!”乔镜儿一愣,“为什么?”
    梁镜看了她一眼,“想读书识字直接同我说便是!你身子又不好,总趴在窗户外头吹风做什么?!”
    乔镜儿不禁有着发窘,“可我是女子,我……”
    梁镜眉头微微一皱,“怎么,你们家乡,女子不能进学堂?”
    “啊?!”乔镜儿有着惊讶,“原来可以吗?!”
    “这没有限制!”梁镜轻笑道,“只是女子不入官,所以很少有人家会供女儿进学堂读书,便是要教,也是在家学着人几个字而已。但你若真想学,进学堂也是无妨的。”
    乔镜儿不禁呆了呆,随即仔细想了想,那些个贞洁烈女、三从四德之类的话,貌似是一千多年之后的夏朝才开始兴起的,所以这个时期,男女大防没有那么严重倒也在情理之中。这么想想,她便答应道,“镜儿知道了,多谢先生。”
    “行了,你既然要上学堂,便得依着学堂的时辰,每日卯时就得进教室晨读,知道了吗?”
    “是。”
    “既要知书,便不可不识礼。往后每日上课回来,再跟着阿姊学一个时辰的礼仪,可能做到?”
    “啊?!哦……好。”
    “很好!那这个你拿着。”说着便将手中的包裹递给了她,乔镜儿一看,竟是一套新的笔研和几卷竹简,有些竹简是空白的,有些明显是旧的,还有些朱笔的批改。
    “没想到你要入学,没准备你的书册,所以你就将就着看我的吧。”梁镜解释道。
    “啊?!”乔镜儿一愣,“那我把先生的书拿走了,先生上课怎么办?”
    “我不需要。”梁镜笑道,“这几本书我早已烂熟于心,你拿着也无妨。”说着便回了房。
    乔镜儿没想到在古代原来是可以上学的,直到回了屋,仍还有着发蒙,随后便是兴奋和期待,急忙抱着包裹回屋,便打开了那几卷书册。只是小篆字形复杂,乔镜儿勉强认出一卷是《诗经》,其他也实在分辨不出。这时祝吟歌回了屋,见她认真地研究着竹简便笑了,“行了别忘形了!快来用晚饭了。”随即看到书简上的文字,微微一愣,眼神也透出怀念,“这还是清明早年上家族的私塾时用的课本,那朱笔写的是他作的笔记批注,还好他用了朱笔,否则只怕你都看不到书文了!”
    “这还真是挺多的……”乔镜儿笑道,“不过我虽然看不懂,但感觉先生的字特别好看呢!”
    “那可不!他可是长安出了名的书圣呢!那会儿在长安啊,天天有人登门求字的!”祝吟歌笑道。
    乔镜儿听着不禁惊叹,随即又看向竹简,半晌后皱了皱眉,“这一篇是《蒹葭》?”
    祝吟歌微惊,“你读过?”
    “我听过,但我不会写。”说着乔镜儿回想了一下看过的古装剧,学着里面人的样子拿起了笔,然后抬头问祝吟歌道,“是这么拿笔的吗?”
    祝吟歌笑了笑,“对,就是这样!来,先写一个‘一’字给我看看。”
    乔镜儿抬头对祝吟歌笑了笑,随即提笔写了起来,却立马就被祝吟歌纠错但,“手肘不要枕着书案!要不然袖子染上墨迹,可就不好了!”
    “我会小心的!”乔镜儿道,“要不然不枕着书案写字,手很容易抖的!”
    “这自然要练的!而像你这刚开始写字的最不能偷懒,根基不打好的话,往后可改不回来的!”祝吟歌难得严肃道。
    “可是……”
    “没有可是!往后这读书写字,可是清明教你,他指望他会怜香惜玉吗?”
    乔镜儿瞬间闭嘴了。她好歹偷听了梁镜好几堂课,可以这么说,他如果是在现代教书,一天能被家长投诉三百次!
    祝吟歌看他那苦恼样子,忍不住笑了笑,随即又想到了什么,“对了,你明日初次进学堂,千万不能丢了礼数!你先来用晚饭,等会儿我给你补补课,明日你可千万别给你家先生丢人了!”
    乔镜儿放下笔,“嗯。”
    次日一早,乔镜儿便被祝吟歌叫了起来,用过早饭之后,就随梁镜进了学堂。学堂里大多是十三四岁的男孩子,见到梁镜领了个姑娘进来,都有些惊讶,但也没说什么,倒是下课后他们见到她拿着的是梁镜的课本,就都兴奋得挤过来看梁镜的笔迹,一边看着,一边兴致勃勃地辩论,还有人在研究梁镜的笔迹,把乔镜儿围了个水泄不通。他们辩论的东西乔镜儿虽然似懂非懂,但这倒让乔镜儿想起了从前在学校里的画面,觉得十分有趣。
    但到了写字的时候,乔镜儿就一点不觉得有趣了。如祝吟歌所说,梁镜教学严苛,一见她手臂枕到了书案,就直接拿竹枝打她手臂,力度虽然不大,但是乔镜儿早就养成了一接触他的眼神就想低头认错的条件反射了,何况他拿竹条敲她。她只好极力克服,这样写出来的字还是难免歪歪扭扭的,梁镜也毫不留情,直接打回去让她重写,就这样她这一天仅是一篇《孟子》就足足抄了九遍。这还不说,梁镜对仪态要求还高,写字的时候不能趴着头驼着背,要是见到就又是一下竹条。一天下来,乔镜儿那真是腰酸背痛手还酸,而这还没完。晚上回去以后,她又立刻又被祝吟歌拉着教授礼仪,首先练的就是走路。为了控制她的步距,祝吟歌便在她双脚之间帮了一条丝带,第一天训练走姿的时候,祝吟歌还特地把一层毯子铺在地上,让她走在毯子上练。而这的确非常有前瞻性,因为那一个时辰的走姿训练,乔镜儿起码摔了几十下,如果地上没有铺毯子,她估计就残了。好不容易熬完了一个时辰,终于可以用晚饭了,却又被祝吟歌教导,吃饭也得将就身形仪态,拿碗的时候手肘不能抵在桌上,夹菜的时候筷子不能敲响餐具,端碗的手不能太低也不能太高,每一口饭菜不能太多,吃饭喝汤都不能有声音……一晚上下来,乔镜儿算是明白什么叫“生无可恋”了。
    几天后,梁巧儿终于找到机会来寻乔镜儿,正好那日学堂休沐,梁镜也知这些日子把她折磨坏了,便只嘱咐她太阳下山前回来,乔镜儿便如脱笼鸟一般和梁巧儿跑出去玩了。而一出家门,乔镜儿便开始对着梁巧儿狂吐苦水,把梁巧儿逗得嬉笑不停,最后才宽慰道,“哎呀,先生向来这么严格的。我弟弟之前在学堂读书的时候,也是每天回来就吐苦水,什么又被先生责骂了,先生又让他抄书了,后来先生为他挨了那一刀以后,他就在没说过了。”
    “这你不说我也知道啊!先生就是刀子嘴豆腐心嘛。可从前好歹夫人姐姐是温柔的,现在叫夫人姐姐都折磨上我了呀……”乔镜儿悲剧道。
    梁巧儿闻言只能叹气,“那我可帮不了你了!”
    “不!你帮得了!”乔镜儿扶住她的双肩,“你请我吃西街杨树家的果脯就能安慰我了!”
    梁巧儿:“……”
    一刻钟后,乔镜儿和梁巧儿同时出现在西街的街道上,手里各拿着一包果脯。梁巧儿往嘴里丢了一颗果脯,随即说道,“镜儿你知道吗,我可羡慕你了呢!”
    乔镜儿嘴里还含着果脯,“嗯?为什么?!”
    梁巧儿笑道,“你看你,先生居然会愿意你进学堂读书,而我爹爹就不愿意,说我一个姑娘家,又不是考功名,认得几个字,将来在夫家管管帐就直接罢了。”
    乔镜儿愣了愣,“夫家?”
    梁巧儿这才回过神,“对了,我还没同你说过吧!爹爹已经给我许了人家了,明年就过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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