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夜,月明星稀、夜阑人静。
“咚——咚!咚!咚!天干地燥,小心火烛!”两名更夫一搭一档,敲着锣梆,走在天都城这白日里最繁华,而此时最寂静的通天街上。
待行至天都城有名的商户之家——叶府,突然就见那叶府府门大开,有几名仆从匆匆从朱红大门里奔了出来。眼见着这叶府张灯结彩、扫街而待的架势,便知今日定有大喜之事发生。
不过,这些仆从的面色却俱都是惊惶不安,丝毫看不出半点喜色。
“今日可是那鹤翔侯爷与这叶府小姐成婚的喜日子?”更夫悄声问同伴。
“嘘!”另一名更夫紧张地左右看看,小声回道,“什么喜日子!明明就是冲喜!”
“哎……那这叶家小姐还真是个可怜人呐。”
更夫再回头看时,只觉得这铺天盖地的红却不似刚看上去那般喜庆,倒是让人生出一丝不寒而栗之感。“走了,走了。”更夫们掖紧了衣衫,逃也似的离开了。
而此时,叶府二小姐的绣房之中也是一派的大红颜色,耀眼刺目。新娘子——叶二小姐叶思君就安静地躺在拔步床上,纤长浓密的睫毛微微地颤了一颤。
“呜呜呜……小姐,小姐,你可千万不要死啊!你死了,兰儿可怎么办啊!?”
嚎啕大哭,涕泪俱下,真真是魔音穿耳,让人死了都不能清净。叶思君忍无可忍地睁开了眼睛。
入目却是一片红,是漂亮喜气的红,并没有带着任何一丝的血腥之气。
这是……?
“啊啊啊啊啊啊……小姐醒了!太好了!”对面垂着小辫子,头上簪着红绒花的小丫头一脸欣喜地用袖子擦着脸上的泪珠,“我、我去叫钟嬷嬷!”
“砰砰”两声,小丫头冲了出去,隔着老远,叶思君还能听见她叽叽喳喳的喊声:“钟嬷嬷,钟嬷嬷,小姐醒了,小姐没死!”
如此呱糟,一人恐怕就能抵得上三百只鸭子。
叶思君安静的躺着,墨黑的眼眸已然恢复了清明。
眼波流转,锐利平静的视线从大红纱帐,转到了点燃着红烛的梳妆台上,那发黄的黄铜镜上大刺刺地贴着的一个赤红洒金的“喜”字。又从散发着馥郁芬芳的绒香气息的香炉,转到了陈列在衣架上的大红嫁衣。
烛火昏暗,半开的菱花窗,寒风刺骨,从屋梁上挂下来的白绫一条晃晃荡荡……
脖子上的皮肤好像被勒出了伤痕,不用触摸都可以感受到热辣辣的疼痛。
这很好。
疼痛才能让人保持清醒,让人认清楚此处自己身处何方。
但是,TMD,她,这到底在哪啊?!
这时,叶思君耳尖微微一动。
有一大波……妇人正在接近。
十人。
俱都脚步虚浮,身上全无功夫。为首的一位更是步履沉重,举步维艰,严重拖累了这一队伍的行进速度。
敌人还有五秒抵达战场!
“砰——”房门再次被人粗鲁地推开,乱七八糟的脚步声,伴随着各式脂粉香气。
“哎呀!真是醒了!真是阿弥陀佛、菩萨保佑!”尖锐的声音撕开浓重的黑夜,一张涂得煞白的脸出现在了叶思君的上方,“我看啊,思君的气色尚好。快快!快叫妆娘来给二小姐上妆,可别耽误了吉时。”
“是!”随即,便有粗壮的女人,七手八脚地就要上前。
“大奶奶,二小姐都这样了,今日真不适宜出嫁。”
苍老的声音伴随着一道瘦弱的人影扑过来挡在了叶思君的床前,对着为首的一位老妇人恳求道,“老夫人,能不能……能不能?”
为首的肥胖老夫人不为所动,只低眉垂眼慢慢撸动着手中的佛珠,就如同那木胎泥塑的雕像。而一旁扶着她的姑娘儿长的甚是漂亮,却是一样的面无表情。
“能不能?呵呵……”大奶奶见状叉腰嗤笑道,“能不能什么?今日可是你家二小姐洞房花烛的好日子,怎可随便更改?钟嬷嬷,我看啊,你是年纪老了,越发的不知死活了!来人那,快把这个老不死的拖下去,省得坏了好事。”
“是!”当下,立时便有几名妇人就凶神恶煞般地来拖拽钟嬷嬷。
“老夫人,老夫人!求求你,救救二小姐吧!”钟嬷嬷跪倒在地,拉着老夫人的衣摆,涕泪俱下,“二小姐身子骨弱,实在不是冲喜的最佳人选啊。”
“身子骨弱?呵呵……”
烛火下,那大奶奶三白眼,一脸横肉,面目狰狞,“身子骨弱,我看性子倒是强的很。能让她嫁到鹤翔侯府是她几辈子修来的福分,竟然还敢在大喜前夜悬梁自尽,明明就想陷我们叶家不义!你们还看着作甚,还不快上。”
话音刚落,瘦弱的钟嬷嬷便被硬生生的拖开,几个穿红挂绿的妇人,就要来掀开大红纱帐……
“不要!不要!”兰儿从门外冲将了上来,涕泪横流,“明明、明明和鹤翔侯爷有婚约的是大小姐,不是我们的二小姐啊!为什么……为什么要二小姐去送死?!”
“啪——”兰儿的脸被打偏,大奶奶抚着手掌道:
“我们叶家虽然不是什么钟鸣鼎食之家,但也是有规有矩的。主人家说话,何时轮到你这个小丫头插嘴!今日,她叶思君嫁也要嫁,不嫁也要嫁!来人,把这两个刁奴送到牙行打发了!给二小姐上妆!”
“是!”
“不要啊!不要啊!”钟嬷嬷与兰儿皆都大哭起来。
见此情景,无数的记忆瞬间涌来,叶思君整个脑袋都像要炸掉了一般。
原来,她——叶思君已经从末世穿越到了古代。穿到了一位名字与她一模一样、也叫做叶思君的古代娇小姐的身上。
此时,这个古代娇小姐的奶奶、大娘、姐姐正逼着她上花轿,去给一位将死的小侯爷冲喜!
这还真是狗血倾盆啊,叶思君面无表情地接受着原主的记忆。
这古代娇小姐乃是庶出。其已故的母亲——被称为二奶奶,当年是名动整个天都的花魁。在开苞的第一夜就被叶老爷一眼看中,要死要活的买了回来做了小妾。二奶奶也争气,第二个月她便有了身孕,当年就生下了叶二小姐。
不过,二奶奶身子向来娇弱,生下叶二以后,没多久,便撒手人寰了。
没了漂亮的花魁娘子,叶老爷对叶二这个丫头片子也不甚上心,直接就丢给了大奶奶养着。商户之家本就对嫡庶之分看的比较淡。大奶奶向来把叶二当成了眼中钉、肉中刺。表面上十分娇宠,内里却是恶语相向。以至于,叶二从小便寄人篱下,养成了唯唯诺诺的性子。
而这几年,叶家的生意越做越大,隐隐有成为皇商的趋势,这很大一部分的缘由便是叶家与鹤翔侯府的婚约……
耳边传来钟嬷嬷与兰儿的哭声撕心裂肺,而被拖拽走的声音又显得那样的绝望无助。叶思君额头冷汗淋漓,默不作声闭上了双眼。
说起这个婚约,也曾在一时被传为佳话。
当年,叶家已经故去的老爷子救了贺老将军一命。当时还不是侯爷的贺老将军感念其救命之恩,遂替刚刚出生的小孙子定下了婚约——贺饮江当娶一名叶家女为妻。
后来,贺家立了赫赫战功,贺老将军变成了老侯爷。而这贺小侯爷更是品貌非凡、有逸群之才。虽然,从小身体稍弱了一点,但依然让泽宁的女子趋之若鹜、心驰神往。
那时的大奶奶已经生下了大小姐。这大小姐自小便被认作是许配给小侯爷的最佳人选。她一直以来都是以未来的侯夫人的身份自居,心高气傲、眼下无尘。只等着及笄之后,鹤翔侯爷八抬大轿地把她娶回家。
可惜天不遂人愿。
三个月前,北漠狼族来犯我大夏边境。贺小侯爷率军出征北漠,大获全胜。却在班师回朝之际,被狼族余孽所伤。一身功力尽散,更是毁去了那副犹如谪仙般的面容。
只听说,自那以后那贺小侯爷便状如恶鬼,有小儿止啼之效,连皇帝的庆功宴都没有出席。再后来,贺小侯爷便一直卧床不起,私底下传言其命不久矣。侯府束手无策之下,便想到一个古老而神奇的法子——冲喜!
若是简单的冲喜也便罢了,可是偏偏贺家另外还有个古怪的族规——侯爷若去世,所有未有生育过的妻妾,都必须殉葬!
叶思君的眉心一跳,纤瘦的十指握紧成拳……
推掉这门婚事,叶家不敢,也不肯。
原本对于贺小侯爷的样貌被毁、又体弱多病,大小姐早已经有了微词。这下冲喜之说更是让大奶奶、大小姐犯了怵,直说当年婚约只说是叶家女,又没说一定要叶家长女。
于是,在过礼之时,爹不疼、娘不爱的叶二小可怜的八字就被送了出去。而法华寺的主持不易大师合过了二人的八字,又批了“因缘际会、天作之合”八字。
鹤翔侯府与叶家的婚事就算这么定了下来。
叶二懦弱惯了,但这次事关终身大事,人命关天,她难得的提出了抗议。求遍了老夫人——奶奶,叶老爷——父亲,却没有任何一个人肯出来替她说一句话。
现在,“她”好不容易被人救醒了,老夫人和大奶奶与叶大小姐就迫不及待地上门来给她立规矩。全然不顾及她身体虚弱,就要押着她上花轿,还要发卖了她的贴身丫鬟兰儿与奶娘钟嬷嬷……
深呼吸,叶思君再次睁开眼睛来,墨黑的眼底已然是一片清明镇定。
——从前没人护你,如今我来了,自然不会再任人宰割。
“住手!”软糯悦耳的声音在一片嘈杂之中悄然响起,“放开他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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