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回事!”
沈晚冬疾步走过去, 从韩虎怀里将惊慌失措的乔儿接到自己怀里, 手擦去孩子脸上的泪, 她此时心猛跳,忙问:
“韩虎你说!”
韩虎扑通一声跪倒在地, 他慌乱地都不知如何是好, 粗糙的大手使劲儿搓脸, 不经意间, 竟将遮盖坏眼的皮罩给搓下, 露出骇人的眼洞。他和张嬷嬷一样, 是从小看着麒麟长大的, 戚夫人临终前, 百般叮嘱,定要护好麒麟,让孩子平平安安的。
谁知,谁知,他竟让麒麟丢了……
“你别哭啊!”
沈晚冬也急了,头隐隐发晕,她忙将乔儿放下, 单膝跪行到韩虎跟前,使劲儿摇着眼泪鼻涕直流的男人,问:“到底怎么回事啊, 麒麟呢!?”
韩虎用袖子抹了把泪, 低着头喘粗气, 说:“那会儿麒麟和乔哥儿、献哥儿让我给他们掏鸟, 三个孩子就在陵园跟前的山窝窝那儿玩,不让我靠近。我,我烟瘾上来了,怕熏着孩子,就到树下抽了一锅,正磕烟锅子,乔哥儿和献哥儿就跑了来,说是有个大胡子抱走了麒麟!侍卫们已经去找了,可连个人影子都见不着。”
“哎呦。”
张嬷嬷听了这话,口里哎呦了声,竟背过气去,软软倒下,不省人事。
“献儿,你说,是什么样的大胡子抱走哥哥的!”
沈晚冬一边给张嬷嬷掐人中,一边抚着老妪的心口,帮着老妪顺气。抬眼瞧去,献儿挣扎着,让侍卫放下他。这孩子似乎也是着了惊,但不似乔儿那般哭鼻子,扁着嘴儿,小跑着过来,低着头,奶声奶气道:
“我们和哥哥正玩鸟鸟,一个大胡子叔叔忽然冒出来了。”
“然后呢?”
沈晚冬一把抓住献儿,她虽说焦急万分,但有些话还是得问清楚。不知是不是声音太高,竟把孩子给吓得一哆嗦。
正在此时,哭鼻子的乔儿走过来,牵住献儿的小手,说道:“大胡子叔叔捂住哥哥的口,抱走了哥哥。他还踹我和献献,说我们是小畜生,娘,什么是小畜生,哥哥呢?”
沈晚冬将两个孩子揽在怀里,她总感觉嗓子眼好似甜甜的,一个没忍住,竟呕出口血,将两个孩子吓到,一个大哭着抱住她的脖子,另一个用小胖手擦她的口,给她揉着口,还说:娘,揉揉就不疼啦。
“娘没事。”
沈晚冬揉着发闷的胸口,尽量让自己稳下来,如果是拍花子的,没理由只抱走麒麟一个,可见目的性十分明确了。到底是谁,秦氏?皇上?还是……唐令?亦或是明海的政敌?
“都别哭啦!”沈晚冬抹了把泪,朝着韩虎喝道:“老爷在三大营那边,你赶紧派人去通知他,然后把咱们今儿带出来的侍卫全都散出去,在白云山四周仔细搜。”
说到这儿,沈晚冬瞧见张嬷嬷终于顺过气儿,虽清醒了,可口里仍哆哆嗦嗦地哼唧着,她赶忙凑过去,问道:“嬷嬷,您说会不会是秦氏?”
张嬷嬷恨地拧了下自己的大腿,疼劲儿让她清醒不少,老妪咬牙切齿地咒骂:“这娼妇记恨着大夫人呢,夫人都没了四年,还作妖,必定是她派人抱走孩子的。她以为害了麒麟,她养的那个小杂种就能飞上枝头?别做梦了!”
*
吴府
吴府并不大,伺候的下人也不多,各个院子所栽种的花木也是寻常能见到的,实在太过素简,就连主子所穿所用的都不甚华贵,大抵和吴大人是左都御史有关吧。
白天倒还好,丫头婆子往来拾掇花草,擦洗廊子,还算有人气儿,一到了晚上,整个府宅就显得空荡荡的,只能听见风的呼啸声和草丛里小虫的鸣叫声,凄冷月光照在青砖碧瓦上,徒然添了几分阴森鬼气。
府里的忌讳很多,除了话不能乱说,地方也不能乱去。
头一个是大人的院子,那儿常有朝廷重臣和皇上身边的心腹进出,里头的信件奏疏十分要紧,除了从寒水县来的老院家能进去清扫送茶,谁都不能踏入一步,就连最得大人欢心宠爱的翩红姨娘都不能进去。
第二个就是夫人李明珠住的院子,与其说她是夫人,倒不如说是囚徒,疯疯癫癫的,成日家说府里有鬼,吊死的,舌头伸得好长,眼珠子都瞪出来了。大人嫌她烦,就将她关在小院里,拿铁链锁着,每日让下人给她送口饭罢了。
屋子里只点了一盏油灯,很昏暗。
金炉里点了能让人心神安宁的水沉香,袅袅娜娜,飘散在阴冷的各个角落。屋里的陈设简单,大抵最华贵的,就数案桌上摆的红珊瑚了吧,那是皇上去年赏的。
床上躺了个六岁左右的小孩,样貌俊美,左边脸蛋儿上有道儿擦伤,不太严重,他睡的很沉,唇角还带着抹笑意,不知道梦到了什么。
吴远山坐在床边,微笑着看儿子。
他用湿帕子轻轻地擦拭儿子脸上的伤,动作温柔。没错,麒麟就是他派人绑来的,他晓得沈晚冬每年这天都会带着麒麟去给戚氏上坟,所以早在半个月前,他就开始准备,让心腹蹲守在陵园附近,时刻注意着孩子的踪迹。
吴远山从旁边的矮几上拿起面镜子,借着昏暗的灯光仔细瞧。他样貌依旧俊美,大抵因为没了根,肌肤细腻得很,活像个娘们。只不过,连他自己都能瞧得出来,眉梢眼角似乎带着股阴郁狠毒,呵,前几日皇上跟他开玩笑,说:爱卿而今怎么长得和唐令越来越像。
他笑了笑,奉承了几句,可缩在袖中的手却不住地颤抖。
大概,只有一直给皇上作棋子,一直罗织罪名,一直看着高官显贵家破人亡,才能稍微让那颗冰冷的心暖些。
吴远山抬手,食指划过自己的眼和鼻梁,垂眸看向麒麟。其实用不着什么滴血认亲,孩子和他实在太像了,就连睡姿都一模一样。当年爹爹自尽前,曾留下封遗书,交到了翩红手上。
爹爹说,他见到了麒麟,孩子大抵是吴家的种,你日后要仔细查查。
吴远山冷笑了声,手隔着衣裳在大腿根那儿摸了下,眼中的痛苦和怨忿之色甚浓,当他看向麒麟的时候,又满是慈爱欢喜。
老天爷终究没有太过狠心,给他留了麒麟。
正在此时,床上躺着的孩子发出哼唧之声。
吴远山一惊,忙将事先准备好的假胡子贴在下巴周围,他放下镜子,凑到麒麟跟前,轻抚着孩子的脸,压低了声音,柔声道:“醒了么?”
麒麟睁眼,瞧见面前有个大胡子男人,他吓得尖叫了声,眼中的畏惧之色甚浓:“你是谁?我二娘呢,弟弟呢,张嬷嬷呢?”
吴远山从矮几上拿过盘燕窝糕,讨好般地送到孩子嘴边,哄道:“饿了吧,这个可好吃了。”
“我不吃!”
麒麟挥开燕窝糕,怒道:“我要回家!你知道我爹爹是谁么?他可凶了,会打你的!”
“呵。”
吴远山鄙夷一笑,爹爹?说的是荣明海那黑鬼么?他真的想打一巴掌这小子,你爷爷当年就是被你这位养父暗中逼死的,而今,你竟认贼作父!?
“我和你爹是好朋友呢。”吴远山温柔一笑,并未将恼怒挂在脸上。
“你胡说。”
麒麟扁着嘴,气道:“既是我爹的朋友,那为何让人将我绑来?”
“你小子倒是蛮聪明。”
吴远山宠溺地轻抚儿子柔发,瞧见儿子厌恶地闪躲,他轻叹了口气,莞尔浅笑,柔声道:“你爹爹是安国公荣明海,对不?你二娘叫沈晚冬,你还有两个弟弟呢,你瞧我说的对不对。”
“嗯……”
麒麟有些犹豫,这个大胡子叔叔确实说对了。
“你爹嫌你舅舅老是逼你认字写字,怕你累,就让你在叔叔这儿歇两天。”吴远山继续哄着。
“是哦。”麒麟嘟着嘴,不像方才那般防备了。“今天舅舅又让我去他家里,虽然我喜欢和婷妹妹一起玩,但真的不想写字啦。舅舅可严厉了,写错字就拿着竹条打我手心。真讨厌,乔儿和献儿就能玩,不用认字背诗,偏偏让我学。”
“戚秀林打你?”
吴远山大为心疼,忙捧起儿子的手心看,胖乎乎的,并未见伤痕。他强忍住想要亲亲儿子手心的冲动,轻拍了拍儿子的脑袋,问道:“那你现在会不会写字呀?”
“会!”
麒麟得意极了,眨巴着水灵灵的大眼睛,笑的甜:“舅舅教我读《说文解字》,我现在会写好多小篆呢,舅舅说再过一段日子,就教我写正字。”
“这么厉害呀!”吴远山故作吃惊,忙脱了鞋上床,盘腿坐在儿子对面,跟儿子聊天:“叔叔笨,不会写小篆,太难啦,你怎么这么聪明。”
麒麟脸上得意之色甚浓,舅舅可不会像这位胡子叔叔这般夸他。其实他有两个舅舅,亲舅舅是戚秀林,总是板着脸,让他学这学那,他见了就躲。干舅舅是章谦溢,哈哈,这个舅舅可有趣儿了,笑眯眯的,总会把他架在脖子上,带他去瓦子里吃各种好吃的,还去戏棚子里看杂耍,他喜欢章舅舅。
“麒麟,叔叔问你呀。”
吴远山凑近了儿子,将燕窝糕塞到儿子口里,笑着问:“你二娘……她是疼你还是疼你弟弟?”
麒麟腼腆一笑,道:“我们三个她都疼,不过我觉得她更疼我,她总是单独给我做好吃的,还给我做了好多衣裳呢。”
吴远山冷笑了声,暗道:她当然得对你好了,你可是从她肚子里爬出来的。
男人挑眉一笑,又问:“你爹呢?会不会打你?”
“没有,爹从来不打我。”
麒麟笑的天真:“大概我比较听话,爹爹总是对我笑眯眯的,不过他经常揍乔儿和献儿,说他们两个是土匪。哈哈,叔叔你没见过我的弟弟,他们长得一模一样呢,特别淘气,家里的下人们见了他俩就躲。”
“是吧。”吴远山笑着,可心里却有了疙瘩。果然不是亲生的,荣明海对我儿这般客气疏远,哼,听说那两个小杂种前些日子放火点了书房,龙生龙,凤生凤,两个杂种跟野人似地,哪里有我儿这般文雅有礼。
正在此时,麒麟的肚子咕咕作响。
“嘿嘿。”麒麟脸儿一红,十分不好意思:“胡子叔叔,我饿了。”
“饿了啊。”
吴远山忙拍手,让外后候着的老管家张叔进来,带着麒麟去花厅那边用饭。等吃了饭,再烧水,给孩子洗个澡,从柜子里拿套干净衣裳换上。
如此吩咐罢,吴远山起身,出门去往隔壁院子。
他的小院和李明珠的小院相通,只隔了一道门。
此时月光皎洁,温柔地洒在院中那棵老槐树上。
吴远山面色阴沉,端着烛台,径直走向上房。他一脚踹开屋子,臊臭的味道登时扑面而来。
抬眼看去,屋子很乱,地上到处都是撕扯烂的衣裳、碎了的胭脂、吃剩的鸡骨头鱼刺,还有歪倒的马桶,马桶跟前有滩恶臭的东西,让人闻之欲呕吐。
吴远山将烛台放在桌上,慢慢地走向床,站在床边,冷眼瞧着上面躺着的李明珠。她其实没疯,只不过被关的时间太长了,当年又被翩红装神弄鬼地吓到,时而清醒,时而疯癫。
这女人脸上胡乱抹着胭脂,看着可笑又恶心,身上只穿着条脏兮兮的肚兜,这几年并未给她断了吃食,她倒是胖了许多,肚子圆鼓鼓的,一身贱肉。
这种母猪,自然和风华绝代的冬冬差远了,为何留着她?
吴远山唇角浮出抹坏笑,他凑近了,一把抓住李明珠的头发,将女人扯下床,不由分说地打,拿脚踹她的头。
那李明珠蓦然被打醒,瞧见丈夫那副残忍狰狞的面孔,下意识抱住头尖叫,求饶:“我再也不敢了,不敢了,别打我了。”
吴远山哪里肯轻易停手,等瞧见李明珠口鼻里被踹出了血,这才停下,一把抓住女人的头发,狠狠地在地上磕。瞧着这母猪没力气叫唤了,好似快晕了,他这才松开。
男人仰头,闭眼闻着淡淡血腥味儿,神情愉悦满足,他甚至在原地转了个圈。
憋在心里的气,总算解了些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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