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令?
沈晚冬一愣, 她没听错吧, 小曾氏说唐令杀了她姐姐, 又关起她外甥?这简直匪夷所思嘛,唐令是什么身份, 有什么理由屈尊降贵, 和贫贱老百姓过不去?
难道, 有什么隐情?
“老梁, 这是怎么回事?”沈晚冬看向老梁, 皱眉问道。
“咳咳。”
老梁咳嗽了两声, 朝正在全神贯注抄书的荣明海看了眼, 他神色严肃, 道:“才刚我来府上给国公爷送几件军中文书,在门口瞧见侍卫为难曾姑娘,上前去略问了几句,顺路就将她带进来了。”
说罢这话,老梁给小曾氏使了个眼色,并从袖中掏出方帕子,想要递给人家, 忽然发现帕子上有块红油渍,他有些尴尬,忙将帕子收起, 柔声对小曾氏说道:
“莫要再哭了, 而今国公爷也在此地, 心里有什么委屈, 尽管说就是了。”
“是。”
小曾氏越发感觉这位带她进府的梁爷是个顶好的男人,像个顶梁柱,能倚靠。她用袖子擦了下眼泪,哽咽着,说道:“妾是江州人氏,姓曾,贱名盈盈,月前与家姐、外甥来大梁走亲。家姐十五那年嫁给同村书生,三年前姐夫病逝,留下独子恩顾。妾身薄命,嫁入夫家五年未孕,婆婆凶蛮,强逼妾身丈夫休妻,妾身从婆家出来后,就与姐姐、外甥一起过活。外甥恩顾自小读书习字,是个极孝顺的孩子。自打他爹没了后,家中日子越发艰难,难以支撑孩子去县学读书。长姐虽是女流之辈,却也晓得读书、科举是寒门之子唯一上进之路,她得知恩顾的二叔在大梁做着酒楼的买卖,亦打听到大梁名师大儒云集,不舍斋更是读书、结识在朝在野的官员的好去处,心一横,将老家宅子和地卖掉,带着妾身和儿子恩顾远赴大梁,投奔亲戚。
来大梁后,妾身在家做些缝补、刺绣的活计,家姐在酒楼的后厨打杂,闲时便向食客们打听,在哪儿能找到名师,以便让孩子继续读书上进。谁料半月前,酒楼忽然来了几个凶狠的官爷,为首的是黄门令的干儿子,名唤李靖。那李靖也是个内侍官,有些权势,常做些下三滥的勾当,偷鸡摸狗,横行霸道,奸·辱妇人,因他干爷是黄门令李刚,唐督主跟前很是得宠的,所以谁也不敢拿他怎样。”
听到这儿,沈晚冬似乎了然,定是那恶奴李靖仗着势,欺辱了小曾氏的姐姐。
“当日,那李靖好似在哪里受了委屈,将端茶递水的小二哥全都打走,蛮横不已,说他听人讲过,酒楼后厨有个厨娘,样貌不错,让出来伺候。说话间,就让他的爪牙去后厨,将姐姐强拉了出来。那李靖见家姐果真俊美,言语间开始放肆,百般调戏,后来动起了手,当着诸多食客的面儿,撕扯姐姐的衣裳。正巧外甥恩顾从先生家回来,瞧见此景,急忙上前去救母亲,愤恨之下,打了李靖一耳光。那李靖登时大怒,骂骂咧咧的让他手下去撕光姐姐的衣裳,还说要杀了恩顾。谁料他没留神,踩到了一只空酒杯,摔倒后脑袋磕在了桌子角,当时就死了。那起凶神非说是姐姐和恩顾杀了他们大人,掐住姐姐的脖子,说是要送往官府,姐姐乃女流之辈,哪里是那些男子对手,竟活生生被掐死。那些人赶忙去报了官,很快,大梁令派人将酒楼封起,并把涉事之人全部拿下。
妾身听闻此事后,六神无主,将家中积攒下的所有银钱拿出,四处奔走打听。后来才打听到,大梁令当日就宣判,家姐系畏罪自尽,恩顾无故寻事,杀死内侍官李靖,判处绞刑,不日行刑。因念其为家中独子,而本朝以孝治天下,故特许家人为其送女子留后。
妾身又恨又怒,子母见辱,人情所耻,孝子何罪之有?那大梁令是唐督主的门生,与李靖的干爷黄门令交情匪浅,他青天白日里判下这冤案,难道不是官官相护?妾身走投无路,蓦然记起当日在荒郊野店偶遇夫人,听闻沈夫人的高名,是最慈悲不过的了,便想着求告夫人,救外甥恩顾一命。”
说罢这话,小曾氏泪流满面,跪下连连给沈晚冬磕头,她偷摸瞅向国公爷,瞧见国公爷这会儿不抄书了,两眼微微眯住,好似在思虑什么,嘴角还噙着抹让人害怕的笑。
小曾氏忙低下头,暗道:先前就听说过国公爷的大名,人都道他是个厉害人物,大权在握,连唐督主都要让他三分。而国公爷这样的人,却极其宠爱沈夫人,百依百顺,真真是捧在手心怕摔了,含在嘴里怕化了。所以此番求沈夫人,那就是求国公爷。外甥能不能活命,就看此一举了。
想到此,小曾氏以头砸地,哀声苦求:
“求夫人救救妾身的外甥恩顾,他父母双亡,又被官府如此冤杀,妾身实在走投无路了,求求夫人。”
“快起来。”
沈晚冬忙让丫头扶起小曾氏,好言相劝了一会子,也不知是不是因为怀孕的缘故,她最是听不得这样的事,眼圈早都红了。
这些人仗着唐令的势,无恶不作,将大梁弄得乌烟瘴气,真是可恶。
沈晚冬用帕子擦了下眼泪,扭头,看向身旁坐着的荣明海,轻推了下这依旧云淡风轻的男人,嗔道:
“你怎么说?”
荣明海笑了笑,将笔搁下,端起沈晚冬才刚喝过的那杯茶,抿了口,舌尖将媳妇儿留在杯口的胭脂印儿舔去。他轻嗅着茶中淡淡的蜂蜜甜味儿,并不抬头,淡淡说道:“大梁令同领监察和政务,手握大权,能独断刑杀。只要当上大梁令,那就等同控制整个大梁。这事虽说大梁令已经盖棺定论,但凡事也有例外嘛,若是大理寺、都察院和刑部三司会审,那说不准还有转圜的余地。”
说罢这话,荣明海轻拍了拍沈晚冬胳膊,眼瞅着女人的肚子,柔情满满,他勾唇浅笑,说道:“冬子,咱们麒麟的舅舅是大理寺少卿,待会儿劳烦你带着麒麟去戚府走一趟,将曾氏的冤屈说一下,想来戚大人自有公论。”
“行,待会儿我回去换身衣裳,带着孩子前往戚府。”
沈晚冬点点头,心里却有些疑虑。按说区区曾氏“辱母案”,犯不着三司会审的。明海而今乃五军府提督,麾下三大营是全国卫军中的精锐、那大梁令虽说和黄门令关系匪浅,背后有唐令这个大靠山,可若是碰着明海,也得掂量掂量轻重,兴许明海一句话就能翻案,将沈恩顾给放出来了。
可明海竟有意三司会审,难不成,他还有别的打算?
越想越乱,沈晚冬揉了揉发痛的太阳穴,轻叹了口气,罢了,明海既然这般安排,就有他的道理,听他的吩咐即是。
想到此,沈晚冬携着小曾氏先行离去。
待瞧着爱妻走远后,荣明海的微笑登时散去。他从成摞的桃花笺中抽出张纸,迅速在上头写了些字,写好后折起来。拍拍手,立马从花丛中跃出个蒙面黑衣武士。
荣明海将信交到那武士手中,低声道:“送去都御史吴大人府上,手脚麻利些。”
一旁站着的老梁冷眼瞧着荣明海这般吩咐,等那黑衣武士走后,疾步上前,皱眉道:“你给吴远山写什么信?我可记得,你瞧不上这小人。”
“没错,他是个小人,可他也是把好用的利剑。”荣明海笑了笑,拎起茶壶,给老梁倒了杯,冷哼了声,道:“我让吴远山立刻赶往戚府,他到了后,自然会明白本公深意。”
老梁一惊,手中的清茶扬出少许,凑近到荣明海跟前,小声问道:“你准备对付唐令了?”
“知我者,梁兄也。”
荣明海笑着拍了拍老梁的胳膊,自顾走进花园中。他轻抚茶花娇嫩的花瓣,品着晨露沾在指尖的清清凉意,笑道:
“老唐不好对付啊,得慢慢来,还得瞅准了机会来。而今老唐手握羽林、锦衣、府军诸卫,与五军府不相统属,若是他想造反,也是眨眼间的事,大梁顷刻间沦陷。”
荣明海笑了下,手指捏住茶花的花瓣,来回搓,毫不怜惜这抹洁白娇艳,男人闻了闻指尖,冷笑道:“先将大梁令弄掉,再慢慢蚕食,总会割掉这颗毒瘤。”
“可……”
老梁皱眉,问道:“吴远山会听你的话对付唐令么?他奸诈无比,你当年暗中派人将吴远山原配妻子的父亲接到大梁,逼他老爹自尽,这仇可不浅。”
“呵。”
荣明海眼中闪过抹狠厉之色,将手中的山茶花折下,仔细瞧着。这朵花洁白硕大,就是花蕊中有几只蚂蚁穿梭,平白痛杀了这幽幽芳魂。只不过,再美的花,非要有点瑕疵,才能彰显完美。
朝廷也是一样,总会有些渣滓。肮脏,但是用着非常趁手。
“比起恨我,吴远山更恨唐令,当初冬子将吴远山从唐府带出来时,我瞧过他的伤,啧啧,斩草除根,连根毛都没给留。吴远山当年装傻充愣,又是自尽又是发疯,为的就是有朝一日爬起来,直面唐令,报了折辱之仇。前不久麒麟失踪,你们瞒着我,只道孩子是被市井混子拐走了,那起混子打听到麒麟是国公府世子,害怕了,给送了回来。其实我早就晓得孩子是吴远山带走的,原本是想趁此机会,将麒麟还给他得了,我和冬子有乔儿献儿就够了。没成想老唐竟出面将孩子给要了回来,而那吴远山亦始终戴着胡子面对孩子,其用心不言而喻。他是个绝顶聪明之人,为了儿子的前途,会甘心当我的棋子,让他做什么,他就得做什么。”
老梁白了眼荣明海,嘴角抽了下,鄙夷道:“你知不知道,你有时候真的挺无耻。”
“是么?”
荣明海轻抚了下侧脸,噗哧一笑,用拳头轻砸了下老梁的肩膀,叹道:“冬子怕是还没反应过来这事,到时候,怕是又得跟我闹几句别扭,而今她有了身孕,本来是不该将她牵扯进这些烂事的,可……哎,我终究还是个普通男人啊。”
说罢这话,荣明海斜眼瞅着老梁,促狭一笑,打趣道:“才刚我瞧得真真的,你对那小曾氏好似十分在意,怎么,喜欢她?”
“哼!”
老梁瞪了眼荣明海,重重地甩了下袖子,拧身就走,暗骂:真是狗嘴里吐不出象牙,这些年越发刁钻可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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