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恋曲

    
    见云蜜儿面色不佳，季辰风道，“你在家休息，我出去一下。”
    她嘶哑着声音，“嗯。”
    他便离开。
    他走后，她将被子蒙在头上，胸口发闷，喉咙胀痛，再也控制不住情绪，俯在被窝里嘤嘤啜泣。
    她的身体蜷缩成S形，脸埋在臂弯里，有温热的液体浸湿胳膊。
    ~
    毕业前，她们一群女孩子在草地上躺成一圈，谈天说地。
    草色青青，空气清冽，都是十七八岁的年纪，对未来有茫然，有憧憬。
    天边那残留的一抹微红将大片的云彩染成瑰丽的晚霞。
    “你们看，那片彩云像不像梅朵卓玛红色的面纱？”有女孩指着天空说。
    《梅朵卓玛》是云蜜儿编排的一个藏族民间舞蹈，在州文艺汇演中获得金奖。
    “像像像……”
    女孩们纷纷附和。
    “我可能再也跳不了了，家里人给我找好了对象，”有人说。
    一阵沉默。
    “姑娘们，你们的梦想是什么？”有人问。
    ……
    “一个高原上的中专生，谈什么梦想，太奢侈了。”有人说。
    沉默。
    这次沉默，空气都变得凝重，呼吸略有些压迫。
    “我想继续跳舞，”云蜜儿将手举起来，轻抚着梅朵卓玛玫瑰红色的面纱，柔柔地说道，“老师说过，有些民间舞蹈快失传了，我想跳下去。”
    “云蜜儿，你是我们学校最优秀的毕业生，有舞蹈天赋，但你确定扎达镇幼儿园能盛得下你的舞蹈梦吗？”
    云蜜儿双手拢住晚霞，半晌没有说话。
    最后，她默默地说，“只要有梦，哪里盛不下。”
    夜幕悄悄降临，女孩们嬉笑打闹，来掩饰离别的愁绪。
    高原苍穹下，漫天星光，照亮云蜜儿的眼。
    “云蜜儿，你喜欢什么样的男生？”躺着云蜜儿旁边的女孩问她。
    云蜜儿想一想，这个还真说不出来一个具体的模子。
    “男生们说你是草原上的格桑花，”女孩嘻嘻地笑，“难道就没有让你心动的人？”
    “我心动的人，”她笑道，“他一定喜欢看我跳舞。”
    ~
    云蜜儿闭着睛，那晚的星空又重现眼前，明亮而灿烂。
    对自己进孤儿院以前的日子，云蜜儿已一片模糊，别人告诉她，她爸爸是藏族人，妈妈是汉族人。
    她对爸爸全无印象，对妈妈也只有零星的一点记忆，印象中，妈妈好像喜欢跳舞。
    她曾经试图去追寻爸爸妈妈的故事，但没有一点线索。
    她想如果爸爸妈妈在，她是不是就不用想今后的路该怎么走了？
    没有如果。
    她眼前的路，只有一条，那就是埋头向前。
    横竖都是独自面对这梦幻的人生，何必要露出一幅畏惧的表情。
    当初，是她把东方歌舞团的事当成了留在S城的唯一希望，这件事失败了，她当然会觉得失望。
    转念之间，她想，在S城，她还有什么路可走？
    猛然间，她想到今天早晨到钟记吃早餐时，好像对方在招服务生。
    天无绝人之路，想着想着，云蜜儿渐渐平静下来。
    她打开水龙头，掬起一捧清凉的水，把脸埋进去。
    洗完脸，她整理好头发，看着镜子里自己的脸，风霜给的红渐渐褪去，白净的肌肤在焕发新生。
    她准备好晚饭的食材，听见院里小雪球在叫，便赶了出去。
    原来小雪球是见了它的同类在门外，欢快起来。
    云蜜儿看见是钟浩东牵着一条边境牧羊犬经过季家大门。
    她打开大门，小雪球便遛了出去，跟钟浩东的狗绕成一团。
    “钟总。”她鼓起勇气叫住钟浩东。
    “嗯，”云蜜儿点点头，先顾不得聊别的，急切地问道，“钟总，早上我和辰风……哥哥到钟记时，看到你们在招聘员工，请问我可以去钟记去应聘吗？”
    钟浩东看看云蜜儿，略有些不解，怎么她住在季家还要去钟记上班，但他没有多说什么，只问道，“你可以到钟记上班，不过从事餐饮行业，得有健康证，你有吗？”
    云蜜儿摇摇头，“没有，我很健康的，除了偶尔感冒，没有生过别的病。”
    钟浩东笑了，笑容温暖，“健康的人也得□□，证在防疫站办，要不，明天我带你去办？”
    “你告诉我地址就行，”云蜜儿不想麻烦他，忙道，“我自己去办。”
    “不麻烦，正好我要到那附近办事，顺路。”钟浩东说。
    “那实在是太好了，谢谢你，钟总。”云蜜儿没想到求职之路如此顺畅，满心欢喜。
    做餐饮这么多年，不谈薪资待遇的求职者钟浩东还是头一次遇见，他笑笑，“你也不问问你的月薪待遇？”
    听了这话，云蜜儿看着他，“呃，我都不知道找工作要谈这个，月薪，你看着给就好了。”
    “好吧，”钟浩东笑着点点头，“我还不知道你叫什么名字？”
    “云蜜儿。”她说。
    “名字很甜，”他笑，“你爸妈一定很爱你，才给你起这样的名字。”
    “……”云蜜儿咬咬嘴唇，神情黯淡，“或许是吧。”
    钟浩东似乎明白了什么，沉默片刻，指指季家旁边的那栋别墅，道：“我就住在隔壁，和季家是邻居，明天早上我过来接你。”
    “邻居啊，”云蜜儿看着钟浩东，“有天晚上我听见有人在吹萨克斯，是你吗？”
    钟浩东点点头。
    “这么巧，”云蜜儿道，“你吹得真好听，我听了很久。”
    “随便玩玩，”钟浩东把手里的遛狗绳松松，看着小雪球，“季家不养狗的，这狗是你的？”
    “小雪球是我从家乡带来送给辰风哥的。”云蜜儿道，“他说他喜欢雪獒。”
    “你还真是个有心人，”钟浩东看一眼云蜜儿，蹲下身子抚抚小雪球的脑袋，“这小家伙，真漂亮，不过你得准备条狗绳拴住它，狗乱跑的话，会被投诉罚款的。”
    “哦，知道了。”云蜜儿应着。
    两人约好明天早上八点钟在这个地方见面，云蜜儿郑重地对钟浩东深鞠一躬，抬眼看着他，“钟总，谢谢你。”
    “谢我什么？”钟浩东问。
    “允许我到钟记工作，”云蜜儿轻声，“解了我的燃眉之急。”
    “我提供机会，你付出劳动，你情我愿，不用道谢。”钟浩东笑，“你的燃眉之急是什么？”
    “也没什么，哦，对了，钟总，有住宿的地方吗？”云蜜儿笑笑。
    钟浩东瞅她一眼，“有的，员工都租住在茶楼附近，你要住？”
    “嗯。”她说。
    远处，季辰风的车驶来。
    钟浩东瞅一眼季辰风的车子，问道，“你出来打工的事，跟季辰风讲了没有？”
    云蜜儿摇摇头。
    “毕竟你现在住在季家，”钟浩东说，“做什么事，还是要跟他说一声的。”
    “嗯，”云蜜儿道，“我今晚就说。”
    停好车，季辰风从车库出来，见了钟浩东，也没什么表情，随便打了声招呼，便跟云蜜儿说有东西给她，叫她回家。
    云蜜儿与钟浩东道了再见后，抱着小雪球跟季辰风进屋。
    看着云蜜儿单薄的背影，钟浩东久久才移开视线，牵着狗离开。
    关上大门，季辰风凝眸看着云蜜儿，“不是不舒服吗，怎么出来了？”
    云蜜儿道，“我听见小雪球在叫，就出来看看，恰好遇见了钟总，就跟他……说了点事情。”
    季辰风没有再说什么，拿出一个白色的小盒子，递给云蜜儿，扬扬眉，“自己打开。”
    云蜜儿看见盒子上画着香槟色的手机图案，旁边写着iPhone。
    她见人拿过这款手机，知道这个手机贵重，所以没有接他的盒子。
    “拿着啊。”季辰风把手机盒递向云蜜儿。
    “这个……我不能收。”她说。
    季辰风上前一步，一把拉起云蜜儿的手，把手机盒放在她手里，“叫你拿就拿着，这么??隆！
    云蜜儿看着手里的手机盒，咬咬唇。
    他给自己买衣服鞋子就已经花去了四千多块钱，现在又送好几千的一部手机，合起来过万了，她实在是不能接受，“我有手机。”
    季辰风道，“现在S城坐车，买早点都刷手机，拿这个方便点。”
    “这太贵重了，我……”
    季辰风明白她的想法，道，“你给我送来了小雪球，我知道这个品种的雪獒不便宜的，手机就当是我还你的人情。”
    小雪球不是云蜜儿花钱卖来的，当然也不是白白得来的，是她通过帮扎西家带孩子换来的。
    “送你小雪球是我的心意，”她看着他，说道：“我从来没想过，通过它跟你交换什么。”
    “送手机也是我的心意。”他说。
    “你已经送过我礼物了。”她说，“我身上的这套衣服。”
    “那是见面礼，这是回礼。”季辰风说。
    云蜜儿沉默半晌，真诚地说道：“我知道你的好意，但你不是我，不知道我的感受。我一直接受你们的恩惠，心里总觉得不安，想为你们做些什么，却又什么都做不了。”
    季辰风看着她，“怎么做不了了？快去做饭，我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