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出其右

41.毡包内

    
    浑浑噩噩中, 司徒瑾能感受到有人在替他清理伤口。
    然他的意识始终是断断续续的, 刺痛感不过稍纵即逝, 就连他浑身汗如雨下也全然不知,便再次昏迷过去。
    翌日清晨, 昼色降临世间。
    万物得以复苏,远处坡地草原不复夜中岑寂, 兵士操练、哨卒巡逻,由无数毡包驻扎的营地顿时变得沸沸扬扬。
    司徒瑾便是这时睁开的眼。
    刺眼的晖光令他倍感不适, 他无用地避了几下, 才得以适应当下环境。
    我这是在哪?
    怎还被换上了游牧族人的衣物?
    脑海中挥之不去的,是他抵达北陵城后遭到朱昱下毒,而后不仅被捅了一刀, 似是还见着了朝廷逃犯楚柳。
    可再往后事想, 便只剩下徒劳无功,甚至连头部也不受控制的昏眩剧痛,像是要裂开了一样。
    司徒瑾不过是想环顾四周,却不想见着一人候在他床榻边上,撑着腮帮竟就这样沉沉睡着了。
    见到那人面容, 司徒瑾几乎是当即怔住,不受控制地,任由温热的液体夺眶而出,稍后又觉过分矫情, 赶忙抬手拭去划过脸颊的泪。
    单云端是因他这一微小的动作而醒来的。
    然一睁眼, 却见司徒瑾面露愁容, 这才担忧多过知晓对方醒来的欣喜。
    “是不是有哪里舒服?”
    单云端也是双目通红,显然守了他一夜。
    尽管司徒瑾的刀伤未刺中要害,可伤口若是得不到及时清理,一旦化脓感染,继而引发高烧,短时间内极有可能会因多器脏衰竭而死。对司徒瑾的担忧与高度紧张后的疲惫感压迫着单云端,竟也忍不住掉下泪来,浸湿了司徒瑾的衣襟。
    始终躺着的司徒瑾浑身没有气力,出声更是无比的沙哑,破涕为笑道:“哭什么。”
    可分明他才是最先要哭的那一个。
    单云端将那股酸楚憋了回去,极其宠溺也不驳他,反是替司徒瑾擦拭脸上的泪水,只喃喃道:“司徒没事就好。”
    “二哥又救了我一次,”顿了半晌,司徒瑾再次哑着嗓音开口道,“……司徒很想你。”
    单云端凑近他,两人像极了互舔伤口的小动物:“师兄也想司徒。”
    当下情形令人好不动容。
    司徒瑾伸手抚过单云端轮廓深邃的面容,与他漆黑深邃的眼眸对视,自英气俊朗的眉,至高挺的鼻梁,最终止于不染而朱的唇。
    那动作极轻,生生透露着留恋不舍。
    此情此景再做些什么,都好似天时地利人和。
    单云端撑起身子,欺身上前,就着侧躺于床榻之上的司徒瑾,将人压在身下,不过短暂相触,轻碰了一下对方微凉的薄唇。
    后者也相应微仰起头,像是迎合般企求索取更多。起初单云端只是轻微试探,待察觉到司徒瑾的回应,便抬起对方的下巴,再次含住司徒瑾的唇,两人默契般张开了嘴,任由舌尖打转、纠缠。
    毡包外围是鞑靼兵士随处巡逻,沉重的脚踏声往来不断,就连远处将士操练的声也尚可耳闻,气氛高涨。
    然屋内却是交错混乱的呼吸声,令人心惊肉跳。
    单云端始终半睁着眼,他贪恋地望着身下之人,见紧闭双眸的司徒瑾被他吻得直喘不上气,面色泛着红晕,身子也软得不成样子。
    这画面直令他心头撞鹿,忍不住要伸手探入对方的衣裳。
    好巧不巧,他脑海骤然冒出了‘司徒受了伤’的意识——
    与毡包门帘外不请自来的微弱询问声‘吉日木图!’同期发生。
    单云端刚伸出的手只好就此止住,唇舌也欲要退出。
    却不料司徒瑾反而勾住他的脖子,不让他当即离去,更为强势地主导着、攫取着,半晌,才不舍地中断这个满是情意的热吻。
    彼时两人各自喘息不已。
    然司徒瑾的双眸更像是泛着蒙蒙雾气,道:“二哥去罢。”
    单云端只点了点头,却在起身前又低声道了句:“司徒乖。”
    像极了因不得不暂且抽身其外而对司徒瑾的安慰。
    他这话实在过分宠溺,一霎间,竟惹得司徒瑾自耳根往下顿然全红了透,赶忙羞得想要避开单云端的眼神。
    这下换成单云端好笑非常,经不住揉了揉他柔软的发,才不得不起身要往外走。
    .
    门帘被掀开,见候在外边的人正是王秉庸。
    王秉庸显然刚起不久,睡眼朦胧,一副还未完全清醒的模样。
    他刚想要往屋内走,却见单云端纹丝不动,分明不便见客,直至此时他方才顿悟屋内还躺着一人。
    王秉庸支吾道:“他醒……醒了?”
    单云端颔首应他,问:“有何事。”
    须臾,王秉庸左右窥看数下才掩声道:“不便在此长谈。”
    往日里单云端对王秉庸的往来倒也无所谓。
    只是当下司徒瑾受了伤,初醒不久,他担心与王秉庸议事扰了司徒瑾休息,致使短时间内拿不定主意,想着究竟可否让他进来。
    犹豫之际,里边司徒瑾的声音却清楚传来:“二哥,我起身了。”
    听闻,单云端眉头紧蹙,转身朝里问道,“司徒怎不继续躺着?”
    王秉庸心里竟难免惊愕万分,敏感地捕捉到单云端方才紧张的神情,不觉叹道,这分明是他那爱妻狂魔的爹寻常会对他娘露出的表情!
    身着游牧服饰、脚穿鞑靼皮靴的司徒瑾,已然起身寻些水喝,他与单云端遥遥对视,不动声色地开了口,那口型分明是——
    无碍,让他进来。
    单云端了然,将门帘一挑,示意王秉庸可以入内。
    而王秉庸颇有些后知后觉的阵势,待单云端维持这动作过了半刻,他才醍醐灌顶,干笑了一声,连连道:“多谢,多谢。”
    .
    不似外边的妖风乱作,毡包内更添暖意。
    王秉庸初来这处时极不习惯,如下却已应付自如,他走在单云端身后,再往里,第一眼见着正端坐在毛毡上饮热茶的司徒瑾,脑中不觉忆起,昨夜鞑靼巡逻士兵将这人救回,后又听闻单云端与他认识,无人清楚他俩关系之际,当晚单云端却亲口对鞑靼可汗道出令人始料不及的话——
    “他是我北陵城内的嬖人,应当是有仇家得知我前来投靠可汗。”
    “……是我害了他。”
    当时,王秉庸只觉单云端为隐瞒这不明来历之人的身份,可谓是当真敢说。
    然直到他亲眼得以眼见这所谓的‘嬖人’,不由得惊道,长着这张脸,倒令单云端昨夜与可汗所言滴水不漏才是。
    然他还是忍不住这般想:莫非单云端说的是真的?只是……应当是京城来的嬖人才对?
    任凭内心翻滚,王秉庸仍是保持着表面不动声色。
    他也没料到司徒瑾会先与他招呼道:“坐。”
    王秉庸哪敢擅自入座,他简直是条件反射般侧目望向单云端,后者被他投来的目光弄得疑惑不解,其中分明透露着“我内人让你坐,识趣便坐,望向我是何意思?”的眼神,然则人却不过轻微点头,不多言语。
    王秉庸只得讪讪坐下:“……”
    .
    三人就着热茶,席地坐于毛毡上。
    司徒瑾也不抢先道出自己所遭遇之事,反是在交谈中不时旁击侧敲,不动声色地问王秉庸一些问题。
    这下何止是姓甚名谁,王秉庸简直快要将自己祖宗八代都给交代了出来。
    本是毛遂自荐,前来作议事打算的王秉庸,这才幡然醒悟他被套话了,反应过来道:“……这、这位公子是何用意?”
    司徒瑾笑道:“我叫司徒瑾,王大富人可以直接称我作司徒。”
    面无表情的单云端补充道:“司徒没有别的意思。”
    听闻,司徒瑾笑得更是纯良无害:“的确。”
    王秉庸虽心中暗骂‘你俩狼狈为奸这般明显,就莫要立清白牌坊了’,然嘴上又不敢胡说八道,生怕被揍:“……”
    半晌,他才继而压低声音道:“我已经说了,我与单公子是奉了郡王之命,表面与鞑靼族人交好、为其卖命,实则不过是为北陵郡王的计划拖延些日子,既然如此,司徒公子是否也该将自己的来意告知于我?”
    那所谓的计划,估计是朱昱上京送信一事。
    “想必王大富人也知道,我是被人迫害至此,如何谈得上‘来意’二字?”司徒瑾再是嘬了一口油茶,不疾不徐道,“但我可以将能倾尽所述之事,毫无保留告知与你,只是……”
    “你若是心中对我、亦或是对我师兄,尚有顾忌,那估计你我三人也只能‘固步自封’罢了。”
    王秉庸顿时语塞。
    他对单云端心存顾虑,这点无人比他更清楚,可与他朝夕相处的单云端都不曾表露,这初来乍到的司徒瑾怎就一语道破了呢?
    他顺着目光,朝一旁的单云端窥看去,却见其眉眼中毫无波澜,闭口不语,只顾给司徒瑾再添些油茶。
    王秉庸只得再次:“……”
    “相信王大富人能明白孰轻孰重,”紧接着是司徒瑾饶有冲击力的一句,“……如今北陵王府及北陵城只能靠在座几位力挽狂澜了。”
    这话说得连单云端都诧异不已,朝向司徒瑾投去不解的神情。
    更何况是王秉庸本人,他紧皱着眉,不禁颤声问:“司徒公子这话是什么意思?”
    “我怀疑,你们在等的北陵小郡王朱昱,”司徒瑾眼中透着凛冽的寒光,“早已被人杀害了。”
小说推荐
返回首页返回目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