浑浑噩噩中, 司徒瑾能感受到有人在替他清理伤口。
然他的意识始终是断断续续的, 刺痛感不过稍纵即逝, 就连他浑身汗如雨下也全然不知,便再次昏迷过去。
翌日清晨, 昼色降临世间。
万物得以复苏,远处坡地草原不复夜中岑寂, 兵士操练、哨卒巡逻,由无数毡包驻扎的营地顿时变得沸沸扬扬。
司徒瑾便是这时睁开的眼。
刺眼的晖光令他倍感不适, 他无用地避了几下, 才得以适应当下环境。
我这是在哪?
怎还被换上了游牧族人的衣物?
脑海中挥之不去的,是他抵达北陵城后遭到朱昱下毒,而后不仅被捅了一刀, 似是还见着了朝廷逃犯楚柳。
可再往后事想, 便只剩下徒劳无功,甚至连头部也不受控制的昏眩剧痛,像是要裂开了一样。
司徒瑾不过是想环顾四周,却不想见着一人候在他床榻边上,撑着腮帮竟就这样沉沉睡着了。
见到那人面容, 司徒瑾几乎是当即怔住,不受控制地,任由温热的液体夺眶而出,稍后又觉过分矫情, 赶忙抬手拭去划过脸颊的泪。
单云端是因他这一微小的动作而醒来的。
然一睁眼, 却见司徒瑾面露愁容, 这才担忧多过知晓对方醒来的欣喜。
“是不是有哪里舒服?”
单云端也是双目通红,显然守了他一夜。
尽管司徒瑾的刀伤未刺中要害,可伤口若是得不到及时清理,一旦化脓感染,继而引发高烧,短时间内极有可能会因多器脏衰竭而死。对司徒瑾的担忧与高度紧张后的疲惫感压迫着单云端,竟也忍不住掉下泪来,浸湿了司徒瑾的衣襟。
始终躺着的司徒瑾浑身没有气力,出声更是无比的沙哑,破涕为笑道:“哭什么。”
可分明他才是最先要哭的那一个。
单云端将那股酸楚憋了回去,极其宠溺也不驳他,反是替司徒瑾擦拭脸上的泪水,只喃喃道:“司徒没事就好。”
“二哥又救了我一次,”顿了半晌,司徒瑾再次哑着嗓音开口道,“……司徒很想你。”
单云端凑近他,两人像极了互舔伤口的小动物:“师兄也想司徒。”
当下情形令人好不动容。
司徒瑾伸手抚过单云端轮廓深邃的面容,与他漆黑深邃的眼眸对视,自英气俊朗的眉,至高挺的鼻梁,最终止于不染而朱的唇。
那动作极轻,生生透露着留恋不舍。
此情此景再做些什么,都好似天时地利人和。
单云端撑起身子,欺身上前,就着侧躺于床榻之上的司徒瑾,将人压在身下,不过短暂相触,轻碰了一下对方微凉的薄唇。
后者也相应微仰起头,像是迎合般企求索取更多。起初单云端只是轻微试探,待察觉到司徒瑾的回应,便抬起对方的下巴,再次含住司徒瑾的唇,两人默契般张开了嘴,任由舌尖打转、纠缠。
毡包外围是鞑靼兵士随处巡逻,沉重的脚踏声往来不断,就连远处将士操练的声也尚可耳闻,气氛高涨。
然屋内却是交错混乱的呼吸声,令人心惊肉跳。
单云端始终半睁着眼,他贪恋地望着身下之人,见紧闭双眸的司徒瑾被他吻得直喘不上气,面色泛着红晕,身子也软得不成样子。
这画面直令他心头撞鹿,忍不住要伸手探入对方的衣裳。
好巧不巧,他脑海骤然冒出了‘司徒受了伤’的意识——
与毡包门帘外不请自来的微弱询问声‘吉日木图!’同期发生。
单云端刚伸出的手只好就此止住,唇舌也欲要退出。
却不料司徒瑾反而勾住他的脖子,不让他当即离去,更为强势地主导着、攫取着,半晌,才不舍地中断这个满是情意的热吻。
彼时两人各自喘息不已。
然司徒瑾的双眸更像是泛着蒙蒙雾气,道:“二哥去罢。”
单云端只点了点头,却在起身前又低声道了句:“司徒乖。”
像极了因不得不暂且抽身其外而对司徒瑾的安慰。
他这话实在过分宠溺,一霎间,竟惹得司徒瑾自耳根往下顿然全红了透,赶忙羞得想要避开单云端的眼神。
这下换成单云端好笑非常,经不住揉了揉他柔软的发,才不得不起身要往外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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门帘被掀开,见候在外边的人正是王秉庸。
王秉庸显然刚起不久,睡眼朦胧,一副还未完全清醒的模样。
他刚想要往屋内走,却见单云端纹丝不动,分明不便见客,直至此时他方才顿悟屋内还躺着一人。
王秉庸支吾道:“他醒……醒了?”
单云端颔首应他,问:“有何事。”
须臾,王秉庸左右窥看数下才掩声道:“不便在此长谈。”
往日里单云端对王秉庸的往来倒也无所谓。
只是当下司徒瑾受了伤,初醒不久,他担心与王秉庸议事扰了司徒瑾休息,致使短时间内拿不定主意,想着究竟可否让他进来。
犹豫之际,里边司徒瑾的声音却清楚传来:“二哥,我起身了。”
听闻,单云端眉头紧蹙,转身朝里问道,“司徒怎不继续躺着?”
王秉庸心里竟难免惊愕万分,敏感地捕捉到单云端方才紧张的神情,不觉叹道,这分明是他那爱妻狂魔的爹寻常会对他娘露出的表情!
身着游牧服饰、脚穿鞑靼皮靴的司徒瑾,已然起身寻些水喝,他与单云端遥遥对视,不动声色地开了口,那口型分明是——
无碍,让他进来。
单云端了然,将门帘一挑,示意王秉庸可以入内。
而王秉庸颇有些后知后觉的阵势,待单云端维持这动作过了半刻,他才醍醐灌顶,干笑了一声,连连道:“多谢,多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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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似外边的妖风乱作,毡包内更添暖意。
王秉庸初来这处时极不习惯,如下却已应付自如,他走在单云端身后,再往里,第一眼见着正端坐在毛毡上饮热茶的司徒瑾,脑中不觉忆起,昨夜鞑靼巡逻士兵将这人救回,后又听闻单云端与他认识,无人清楚他俩关系之际,当晚单云端却亲口对鞑靼可汗道出令人始料不及的话——
“他是我北陵城内的嬖人,应当是有仇家得知我前来投靠可汗。”
“……是我害了他。”
当时,王秉庸只觉单云端为隐瞒这不明来历之人的身份,可谓是当真敢说。
然直到他亲眼得以眼见这所谓的‘嬖人’,不由得惊道,长着这张脸,倒令单云端昨夜与可汗所言滴水不漏才是。
然他还是忍不住这般想:莫非单云端说的是真的?只是……应当是京城来的嬖人才对?
任凭内心翻滚,王秉庸仍是保持着表面不动声色。
他也没料到司徒瑾会先与他招呼道:“坐。”
王秉庸哪敢擅自入座,他简直是条件反射般侧目望向单云端,后者被他投来的目光弄得疑惑不解,其中分明透露着“我内人让你坐,识趣便坐,望向我是何意思?”的眼神,然则人却不过轻微点头,不多言语。
王秉庸只得讪讪坐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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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人就着热茶,席地坐于毛毡上。
司徒瑾也不抢先道出自己所遭遇之事,反是在交谈中不时旁击侧敲,不动声色地问王秉庸一些问题。
这下何止是姓甚名谁,王秉庸简直快要将自己祖宗八代都给交代了出来。
本是毛遂自荐,前来作议事打算的王秉庸,这才幡然醒悟他被套话了,反应过来道:“……这、这位公子是何用意?”
司徒瑾笑道:“我叫司徒瑾,王大富人可以直接称我作司徒。”
面无表情的单云端补充道:“司徒没有别的意思。”
听闻,司徒瑾笑得更是纯良无害:“的确。”
王秉庸虽心中暗骂‘你俩狼狈为奸这般明显,就莫要立清白牌坊了’,然嘴上又不敢胡说八道,生怕被揍:“……”
半晌,他才继而压低声音道:“我已经说了,我与单公子是奉了郡王之命,表面与鞑靼族人交好、为其卖命,实则不过是为北陵郡王的计划拖延些日子,既然如此,司徒公子是否也该将自己的来意告知于我?”
那所谓的计划,估计是朱昱上京送信一事。
“想必王大富人也知道,我是被人迫害至此,如何谈得上‘来意’二字?”司徒瑾再是嘬了一口油茶,不疾不徐道,“但我可以将能倾尽所述之事,毫无保留告知与你,只是……”
“你若是心中对我、亦或是对我师兄,尚有顾忌,那估计你我三人也只能‘固步自封’罢了。”
王秉庸顿时语塞。
他对单云端心存顾虑,这点无人比他更清楚,可与他朝夕相处的单云端都不曾表露,这初来乍到的司徒瑾怎就一语道破了呢?
他顺着目光,朝一旁的单云端窥看去,却见其眉眼中毫无波澜,闭口不语,只顾给司徒瑾再添些油茶。
王秉庸只得再次:“……”
“相信王大富人能明白孰轻孰重,”紧接着是司徒瑾饶有冲击力的一句,“……如今北陵王府及北陵城只能靠在座几位力挽狂澜了。”
这话说得连单云端都诧异不已,朝向司徒瑾投去不解的神情。
更何况是王秉庸本人,他紧皱着眉,不禁颤声问:“司徒公子这话是什么意思?”
“我怀疑,你们在等的北陵小郡王朱昱,”司徒瑾眼中透着凛冽的寒光,“早已被人杀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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