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出其右

42.浣溪沙

    
    听者二人难免面色凝重, 气氛如箭在弦上, 紧张非常。
    只因司徒瑾此话一出, 毡包内皆是冰冷气息凝聚,分外肃静, 更突显外边鞑靼士兵演练的热火朝天。
    单云端倒还好,他知道司徒瑾道出这一番话, 自然有其中的道理所在,便不急于发问。
    可王秉庸就不同了。
    身为北陵城内家财万贯的王家独子, 若非他爹与北陵郡王关系匪浅, 又看在此事关乎北陵城中百姓的生死安危,王秉庸必是犯不着来这鞑靼贼窝做如此赔钱的买卖。
    当日他离开北陵,运送好几匹马车的金银珠宝, 假充投奔鞑靼一族, 原以为只要等来郡王发兵的消息,他便可全身而退。
    然如今司徒瑾却与他说,朱昱死了?王秉庸脑袋里只剩下宛如晴天霹雳的反应——
    钱要不回来也就罢了,命可不能交代在这里!
    “小郡王他怎可能会死,”王秉庸颤着嗓音道, “他死了那我们该怎么办?!”
    “其实我也并未说他必然是死了,我只是猜测。”
    司徒瑾只摇了摇头,而后将自己从京城至北陵一路遭遇,挑着重点长话短说。
    不足半柱香的功夫。
    听闻朱昱出手伤人, 单云端的脸色骤然大变, 懊悔万分, 恨不得当日在梨园内便要了朱昱的命。
    然因司徒瑾约略了某些细节,王秉庸自然无从得知他们之间的感情纠葛,只当这北陵小郡王行为实在令人费解,又怀疑司徒瑾从他那处套来的话并非为实,不禁问道:“你怎知道他与你说的那些全是真的,万一是骗你的呢?”
    “应当不会……”司徒瑾凭直觉道,“他许是觉着,我必然会死在他的刀下,让一个死人知道实情,倒也无所谓。”
    语毕,王秉庸觉得司徒瑾所言不无道理,然如此消息他实在还得消化消化,只得闭口不言。
    适时,单云端沉声道:“将思路再理一遍。”
    司徒瑾颔首应他,继而道:“一路上不少异族人对朱昱的穷追不舍,证实他手中确有什么至关重要的物件。”
    “且那物件,不像是由他安排提前先走的两人携带离去,因为这与后来抵达渭南,朱昱屋内另藏一人相矛盾。”
    单云端道:“应当是异族人派了高手深夜来盗取瓦剌信函,却不巧碰上自北陵前去接应朱昱的同伙。”
    “所以起初是异族黑衣人与那名朱昱同伙刀剑相交,以致我梦中惊醒,听闻声响起身赶去,”司徒瑾表面赞成不已,实则想起那日梦境之事,只得强抑住面红耳赤,将话题引向别处道,“后来我于北陵城酒楼内被下药,难以清醒之际,感觉见着了一人。”
    王秉庸脱口而出:“是何人?”
    司徒瑾道:“朝廷钦犯楚柳。”
    “你的意思是,”王秉庸这回变聪明了,“那夜也在渭南的同伙,也是这人?”
    司徒瑾朝他浅笑道:“正是。”
    王秉庸受到赞许,心情愉悦,继而往下听。
    “同时,对于西域毒花粉这物,朱昱还曾与我透露,是由一名投靠北陵王府的邪教之人所制。”司徒瑾道。
    “而当日郡王与我俩商讨,”单云端接话,这个‘我俩’指的自然是他与王秉庸,“他作为北陵首富为求日后得势,以此提供财力,而我则冒充北陵王府内身有情报的……”
    他这话一出,司徒瑾顿时与王秉庸不约而同地四目相对。
    王秉庸补充道:“异族人。”
    “想必二哥顶替的,是朱昱口中那所谓弃暗投明的邪教异族人,”当下已然仅剩半面纱窗隔着一点就透,司徒瑾又道,“如此一来,再结合真伪两封信函——”
    “应当是拿着假信函的人未死,回了北陵王府,而手握真信函的异族人途中遇害,且那信函被朱昱盗了去。”
    单云端道:“亦或是。”
    司徒瑾补充道:“亦或是……拿着真信函之人其实是朱昱!而害他的人是那所谓投靠北陵王府的异族人,那异族人易容成了朱昱的模样,所以后来我们见着的人分明不是朱昱!”
    王秉庸了然顿悟:“……看你们分析得这般有道理,我竟差点信了。”
    “你确实该信。”司徒瑾笑道。
    王秉庸毕竟是个连会试都不曾考过的商人,不免还得暗自再作斟酌推敲,才能跟上他们。
    适时他又想到方才所言:“这位单大人长得倒是与异族人有几分相似之处。”
    确实,单云端的长相颇有异族人的风范。
    他的脸庞棱角分明,剑眉浓密,乌黑瞳孔蕴含着锐利的光芒,鼻梁也较之寻常汉人挺拔,再加之他对游牧言语精通熟透,很少有人见他第一眼,却不揣测他究竟是与不是个纯正的汉人。
    单云端解释道:“我娘是个异族人。”
    得此解释,王秉庸作了然状,然司徒瑾却是难免僵住,很是意外。
    ——他与单云端师兄弟多年,却是头一回知道这事。
    .
    后有婢女端呈来早食,除却些米糊、羊乳、饼类干粮,最后竟盛来满满一大盅的羊肉汤。
    他三人只得暂且将议事先搁着,王秉庸也随即回自己毡包内自行进食。
    待两名异族婢女将食物摆放完毕,欠身离去,室内再次仅剩下司徒瑾与单云端。
    直至此时,司徒瑾才得以卸下强撑许久的疼痛感,他的脸色并非如方才与王秉庸对话时那般生龙活虎,转而朝单云端软着声音喃喃道:“疼。”
    他这话一出,单云端整个人都像是被尖锐利剑插进胸腔,恨不得替司徒瑾挨那刀刺之痛。
    单云端替他撩过他稍有散乱的细发,柔声道:“司徒去躺着,师兄喂你,好不好?”
    习武之人本就不拘小节,按门宗玄自幼年那般魔鬼式训法,一过束发之年便要将行李打包独自远行求学,挨着这一伤实质也算不上什么。
    奈何在有情人眼中,如何都是种情调趣味。
    司徒瑾少有的放纵这时尽显无疑:“司徒不想躺着。”
    “好。”单云端自然知道他是什么意思,眼中始终带笑,为他盛舀肉汤,还不忘朝那勺中吹了吹气,生怕这汤过热,接着才喂向司徒瑾。
    后者乖巧地含了一口,心满意足道:“不疼了。”
    “一口便不疼了?”单云端好笑道。
    “那便再来一口,”司徒瑾也觉着自己这样略有些傻气,一手撑着下巴盯着单云端看,也笑道,“司徒也要喂二哥。”
    单云端接着给他喂汤,不答他,显然想到别的地方去了。
    司徒瑾戳了戳他的手背,逗他道:“等司徒的腰好了就可以。”
    “可以什么。”单云端又将勺抵到司徒瑾唇前,装糊涂道。
    司徒瑾见他当下这般淡漠的模样,好似正经得很,心里不住想,早前还不知是谁的手要往他衣里伸呢。
    再次喝了一口羊汤后,司徒瑾道:“二哥难道从未想过那类事吗?”
    喜欢他这么久,怎会没想过呢,只是不敢想罢了。
    也不管他接下来会如何接话,司徒瑾又道:“司徒梦到过。”
    单云端极少如当前这般放松愉悦,因司徒瑾这话一出,霎时面部直冒热气,然他又故作振振有词道:“喝汤。”
    谁知司徒瑾一边喝汤还要继续道个不停:“就在当日你我被困的那个水帘山洞内,二哥一直在咬我的脖子,司徒的衣衫都被你脱到……”
    “……别说了,”单云端顿然想起一个治司徒瑾的法子,只轻声道,“乖。”
    司徒瑾顿时脸色?然,不敢再撩拨对方,含糊应了声‘唔’。
    在他看不到的地方,单云端连耳根都红了个透,只是表面上藏得太深。
    闲趣过后,两人再是议起了正事。
    彼时两人各自用饭,司徒瑾随口提及:“二哥怎不问我,为何不过一面之交,便认为那王秉庸值得信任相托。”
    他方才愿意当着王秉庸的面,透露那么多,实则也是在制造彼此间的信任。
    单云端只淡淡道:“司徒办事,自是有其中的道理。”
    “那二哥如何看他?”司徒瑾又道。
    “郡王安排的人,不便推辞。”单云端直言,那言外之意分明就是,任务我一人完成即可,多他少他一人无甚区别。
    “司徒只是觉得,能为了全城百姓的安危,不计回报地供应这么多银两,”司徒瑾眼中通亮有光,又道,“……必然不是恶人。”
    “嗯,”单云端应他,心中始终觉着,司徒实在太过善良仁慈了,忍不住叮嘱他道,“待他人好,也要待自己更好才是。”
    像是处事风格趋向极端的两人,偏偏走到了一起。
    这点连单云端自己也觉不求甚解,多数时候,他总觉着像司徒这般好的人,应当要配上这世间最好的人、得到更好地对待才是。
    所以他从未奢求过自己的心意能得到司徒瑾的回眸与馈还。
    直到那个雨夜,这个被他放在心尖上数十年的师弟,身子体虚竟还冒着暴雨前来旧将军府寻他,甚至满心委屈问他:“二哥你为何不理我。”
    自那时起他便读懂了自己的心,再是有十生十世,他单云端只会也只能偏爱这一人。
    我是人间惆怅客,知君何事泪纵横。
    .
    随后,又是来了人,那声音自毡包外传来。
    “吉日木图,可汗唤您用过早食后前去军营一趟。”
    “以及,务必要带上那位公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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