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衍不知傅明珠在背后编排他,只觉得书房之事,怎的就传的沸沸扬扬?召来徐先生一问,徐先生摇头道:“将军,这就是京城啊。此后,还是谨言慎行。当日十余人在场,你怎知谁是各种背景,谁跟谁又有关系往来?说者无意,听者有心。幸而此事,将军提到的是英国公府的小姐,英国公府一贯豁达大方,不会为这言辞小事而锱铢必较、睚眦必报。若是换了别家,指不定明里暗里要给将军使绊子。”
霍衍疑惑道:“英国公府豁达大方?”他只知道英国公府圣眷甚隆,再看傅明珠一贯奢侈,因此,他连带着对英国公府的观感也变差了。
徐先生捻须道:“正是。今上登基之时,朝堂风起云涌,若非英国公府秉正居中,不知有多少家族要被灭门。这等大事他们都举重若轻,何况只是小小言辞之事,口角之争。”
霍衍仔细思考一番,道:“霍某受教了!我对英国公府的评价险些因为傅明珠而偏颇迷障了!京中局势复杂,霍某从前未有接触,只请先生多多指教方可!”
徐先生摆手,道:“指教如何敢称?你在边关应战之时,不也把对手的谋略看得一清二楚?且运筹帷幄,常胜不败。只不过,你本是武将出身,又久在边关,对京城里这些文人游戏弯弯绕绕一时还没摸清楚而已。”
……
此时,陈阁老家中,陈妙芸兴高采烈地对秦氏道:“母亲,您这可真是神来之笔!你怎么会想到霍衍竟会说出这样的话来?从他这等武夫口中说出来,真是大快人心!娇生惯养,若是说骄奢淫逸才好呢。”
秦氏面带微笑道:“我可不知会有这等收获。只不过,傅明珠与赵令宜交好,若是从赵府传出些什么来,自然最有说服力了。实在想不到这么快就有人来助你我了。至于娇生惯养,还是骄奢淫逸,那自有尚书夫人面前的人去说,担心什么。”
陈妙芸想着,真是恨不得高歌一曲。杨府也罢,孔氏也罢,都说娶妻娶贤,骄奢淫逸之人,自难登堂入室了。
原来,秦氏心中也属意杨逸臣做女婿。她知道尚书夫人孔氏最重女子名声,便仔细梳理了傅明珠有往来的人家,赵家、杨家、女学、报国寺等,逐一安插收买底下小仆。但是,外围的仆从虽有几个,要想到内院到书房,却不容易。
也是机缘巧合,当日在赵令文书房的文士之中恰有一个秦氏的族弟,这族弟得了秦氏支持方能读书科举,并以举人之身谋了个外放,不日就要出京,过来与秦氏道别。因秦氏知他与赵令文往来密切,就多问了几句,秦举人自觉并非大事,也就一一告知了。秦氏才知霍衍的一番言论,于是借此发挥,做了一回文章。
安荣大长公主是过了两三日,方知道这坊间的言论。她长叹一口气,对着卢妈妈道:“我怎么总觉得是有人要给孔氏上眼药?明珠这回恐怕讨不着好处。孔氏这人最是一板一眼,死脑筋,书呆子。”安荣大长公主虽足不出户,却也知晓明珠在书院里与杨逸臣见了几回,还说了话。小女儿心思,并不难猜。
卢妈妈在安荣大长公主身边也有三十年时间,知她忧心孙女婚事,安慰道:“杨公子这般人才,京中大半贵女都喜欢。这大约只是巧合,霍将军讲这话,想来还有些记着报国寺里的事情呢。公主您也不要太费心神,这些事情总得看缘分。”
安荣大长公主揉揉太阳穴,苦笑道:“也是,霍衍此人,谁又能左右他说什么话,谁又知道他会说什么呢?但愿真的是我草木皆兵了。一辈子如履薄冰,遇事总想着是不是背后还藏着事。”
卢妈妈忙上前轻轻给安荣大长公主按摩太阳穴,道:“如今朝中太平,北边也安宁了。国公爷不日就回京了,公主您且好生休养着,未来还有长长久久的日子过呢。”
安荣大长公主不知想到了什么,眼神有些飘渺,半晌方道:“人生七十古来稀,这年过花甲总算要回来了。”
卢妈妈安慰道:“国公爷镇边,武将之家,多是不易。好在如今总也儿孙满堂,芝兰玉树。”
安荣大长公主沉默半晌,又道:“霍衍此事,你还是去仔细查一查。当日在赵家书房中,究竟都有些什么人。”
卢妈妈心中叹息,英国公府能有今日之繁盛,又怎少的了公主的殚精竭虑?只按下不说,领命而去。
方氏自也听到了传言,不由得向傅言抱怨道:“这霍衍真是可恶!京中哪家小姐不娇生惯养,哪个不是锦衣玉食地供着的?偏要单独来说我昭昭,倒显得昭昭罪不可恕了。”
傅言安慰道:“夫人也知道京中小姐都是娇生惯养大的,别家当家夫人自也是知道的,这在勋贵里不是个大事,没什么大不了的。”
方氏横他一眼,道:“我怕昭昭传出娇生惯养的名声,亲事不顺。再者,合适的人家未必就是勋贵,若是那看重名声的清流之家,这事情就很麻烦了。”
傅言闻言,看妻子一眼,道:“怎的?你和母亲竟想昭昭嫁与清流之家?”
方氏压低了声音道:“杨尚书家的状元郎,合京的夫人太太都觉得不错。昭昭在女学授课的时候,遇着了好几次。我看她的样子,分明对这杨逸臣颇有好感。母亲也觉着可行。杨家清流,家中规矩严,几房妯娌也都谨守礼节,这一辈的哥儿也都成器,这比勋贵人家难得。京中勋贵里,多少公子哥儿借着家里的权势钱财吃喝玩乐,倒不如这杨家清净了。”
傅言笑道:“夫人,你这是一杆子打翻了所有的人哪?我觉着武宁侯府就很不错,赵驸马府也不错,怎的你都不说?”
方氏拧了一把傅言的腰,嗔道:“我跟你说正经的呢,怎的又开玩笑?”
傅言将方氏揽着怀中,道:“我知道你的担忧,勋贵之家,与皇室牵连过多,一旦落败了,几乎再无复兴的可能。而书香世家、清流大家,便是一时无人在朝中高位,却也绵延不绝,做个富家田舍翁绰绰有余。”
“你既都知道,怎的还来打趣我?昭昭是我娇养着长大的,我只盼着给她最好。”
傅言想了想,道:“既如此,我改日寻着合适的机会,探探杨尚书的口风。”
“你可要说得婉转些。我听说,不少人都曾经打探过杨公子的婚事。没得让杨家觉得是我们明珠恨嫁,求着他家一般才好。”方氏殷殷嘱咐道,一片慈母心肠,只怕自己捧着手心里的娇女受了委屈。
却说霍衍让徐先生帮他找能看杨家小姐脸蛋模样的机会,没过多久,机会就来了。
腊月初,承恩公夫人六十生辰,广发请柬。承恩公胡元庆本是徽州巨贾,二十年前今上尚在潜邸之时,胡元庆将幼女嫁了进去,做了侍妾。今上先后亡故了两位皇后,于是不再立后。胡氏姿容出色,又善解人意,生了三皇子、六皇子,以及四公主,一步步走到了贵妃之位,主理后宫一应事务。
这次承恩公夫人寿辰,承恩公府本不欲大办,然而八月中秋宫中赏月之时,今上突然赏下恩赐,道贵妃入宫多年,勤恳操劳,久未回母家。因此便准许贵妃亲自回去给承恩公夫人贺寿。
今上如此重视,承恩公府自然得隆重地操办起来。
徐先生拿了帖子给霍衍,笑道:“据说承恩公府豪富,又来自江南,他家的园林京城里别家再比不了。我许多年前曾去过他家梅园,踏雪寻梅,别是一番风味。可惜他家随着胡贵妃的高升,愈发低调,近几年来再未来过赏梅会了。将军你这次可有眼福了。”
霍衍失笑,问道:“先生,我这是去看人的,赏花赏月之类与我何干?”
徐先生叹息道:“哎呀,暴殄天物啊暴殄天物,你果真是武夫,我对牛弹琴了!”
到了承恩公夫人寿宴之日,巳时,承恩公府外已是车水马龙。因着胡贵妃是申时回来,为了避让贵妃的车马,宾客便都在上午到来。一时间,外院内宅,皆人来人往,热闹非凡。
好在承恩公府并未修在寸土寸金、狭窄逼仄的皇城脚下,而是早年在富豪聚居之地圈下的一大片土地。院子宽敞,屋宇高大,园林广阔,因此来客虽多,却也并无拥挤之感。
明珠是随着方氏、周氏一起来的。她们方登上了马车,天就下起了鹅毛大雪,这一年冬天的第一场大雪就这般来了。
周氏看着大雪出神,回过头来笑着与明珠道:“这般天气,恰是赏梅最好不过了。我记得有一年,你父亲来信给你大伯,说苏州大雪,虎丘之上,仕女踏雪寻梅,引得你大伯非说要去赏梅。”
明珠再想不到自家严肃冷厉的伯父,竟会带着自家端庄持重的伯母去赏梅,觉得甚是惊奇,连连追问道:“那伯父和伯母去哪里赏的梅花呀?”
周氏难得放松,自觉失言,便掩唇而笑,再不肯说了。
明珠哼哼道:“那次大雪,我本是我嚷嚷着要去虎丘看梅花的。结果,我爹把我哄睡了,就带着我娘独自出门了。”难得周氏说些私事,明珠很懂得投桃报李的意思。
方氏瞪了了一眼明珠,方无奈地对周氏道:“这件事情,她记仇可久了,从十岁说到了十五岁。”
周氏恰可以转了话题,道:“这回昭昭是有眼福了,承恩公府的梅园那是京中首屈一指的,占地甚广,品种齐全,好几年没有邀请过客人了。”
小说推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