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军的掌上明珠

    
    到了承恩公府，明珠随周氏、方氏一起给承恩公夫人拜寿。拜寿之时，堂上已是乌泱泱一片人头，多是承恩公府的子侄媳妇辈。
    明珠拜寿毕，承恩公夫人满脸笑容地赏了一个精致艳丽的锦绣荷包。因着明珠是安荣大长公主唯一的嫡亲孙女，承恩公夫人还笑眯眯地称赞道：“哎呦喂，老太婆我疑心是见到梅花仙女了不成，我那满园子的梅花可都比不得你一个人呀。”
    此时，天气严寒，明珠里头穿着一身玫红蝶恋花锦缎夹棉长袄，外头又披了一身大红火狐斗篷。这样浓重的红色，本是很难驾驭。可她粉面丹唇，明眸皓齿，双眼清凌凌的，将一切色彩给压了过去。一屋子的娇女，她便是自带光彩的那一个。
    这厅堂里头有些前来拜寿尚未离去的公子少爷，被不由自主地看向明珠，低声交谈道：“原来这便是傅明珠？”“真是才色双绝呢”……
    周氏与方氏应承了承恩公妇人几句，拜寿的人多，早有人安排着请她们去戏台处听戏。男客循例本是在外书房喝茶论道，只是，年轻的公子少爷、小姐姑娘请去梅园赏梅了。原来这承恩公府里头，也有几位适龄婚嫁的公子小姐。承恩公难得开一次大宴，便想着一举数得。
    承恩公府中安排了丫鬟，带着明珠去往梅园，同行的还有几位小姐。入得梅园，众人都忍不住惊叹，这哪是一座园子？分明是圈了半座山进来。山坡上、溪道边，错落有致地种着白梅红梅，甚至还有极罕见的墨梅。梅花盛放，空气中都隐隐带着梅花的清香。园中地上一片白茫茫积雪，又增加了几分纯净无暇的美感。
    丫鬟带着众人走了约莫一刻钟，到了河畔一片开阔之处，建有一处厅堂，匾额之上写着“暗香堂”。那丫鬟恭敬地道：“各位小姐，今日各位的午宴便设在暗香堂，里头改了暖阁，备了热茶糕点，诸位赏花乏了，便可在此处歇息。”
    众人走了许久，外头冰天雪地，听说有热茶糕点，都笑着往里而去。只傅明珠最好游玩之事，且她在苏州便常走山观景，火狐斗篷又十分保暖，如此美景，呆坐暖阁又如何能解其中真味呢？
    于是，她回头对点翠道：“这冰天雪地的，你且进去喝杯茶吧。我四处走走，看完了便回来。”点翠如何敢离开傅明珠，自是摇头不应。
    傅明珠便带着点翠一同沿着溪道往山坡上走去。
    河水早已结冰，溪边怪石嶙峋，渐被大雪覆盖。走得越远，溪道越窄，溪边梅树越加密集，梅花繁盛，寒风吹过，随着大雪片片花瓣纷纷扬扬地落下，落英缤纷，暗香盈袖。
    “香雪海，想来也就不过如此了。”傅明珠忍不住伸手去接那飘落下来的花瓣，喃喃自语道。
    “不知道这园子里还有怎样的美景呢？”傅明珠笑着回头与点翠说道，再往前走几步，突见一个穿着玄色披风的高挑男子，正站在十几步之外，双眼一眨不眨地看着她。不是杨逸臣却是谁？
    傅明珠正迟疑着该说些什么话，杨逸臣先开口了，依然是清冽如玉石相击的声音，“傅小姐，你也来此处赏花？”说着，却是走近前来了。
    傅明珠微微福了一礼，抬头道：“是啊。听闻承恩公府的梅花是京中一绝，今日有幸得见，果然名不虚传。”
    杨逸臣只觉得她一抬头，便把这满园子的花朵儿都给压了下去，看着她的红唇，恰似红梅娇艳。如此一想，不觉喉间有些干渴，忙回了心神，道：“山坡的另一侧，傅小姐看了么？那边却是另一种风情。”
    傅明珠摇摇头，道：“我刚刚进来，沿着溪道走上山来。”
    杨逸臣站在离她两步之遥的地方，道：“既如此，我带傅小姐过去看看。”
    傅明珠点头道好，稍稍落后他一步的距离，不紧不慢地跟了上去。
    “傅小姐今日赏梅毕，是想写诗还是想画画呢？”杨逸臣只觉得她声音娇俏软糯，挠得他心痒，便想着多听她说几句话。
    傅明珠斟酌了一下，方道：“若是我既不想诗，也不想画呢？”
    杨逸臣一愣，甚少有女子会反问他，不由得有些好奇，道：“那此刻傅小姐想的是什么呀？”
    傅明珠看着盛放的梅花，笑道：“我要是说了，你可不许笑我俗气。”
    杨逸臣站定，回身看她，道：“我怎会笑你？”
    傅明珠瞥他一眼，那眼波水灵灵的，杨逸臣只觉着胸间一股暖流上涌。
    “我从进这院子，就在想若是能得承恩公夫人许可，折下二三枝，放于白瓷梅瓶之中，置于暖阁窗台案几之上，该是多美。”
    杨逸臣一愣，再想不到傅明珠想到的竟是这一个人，不由得扑哧一声笑出来。他一笑，眉目舒展，仿如天色初霁，天朗气清，叫人无比舒服。
    傅明珠跺脚嗔道：“看吧，你还是笑了。”
    杨逸臣止了笑，道：“从前看你的螃蟹桂花图，我就觉着你天真烂漫，现如今听你说话，可见是真的天真烂漫。你就不害怕别人说你是个焚梅煮鹤的俗人？”
    傅明珠侧头道：“有花堪折直须折，莫待无花空折枝。梅花本就是用来赏的，若得主家许可，折个一二枝，又有甚关系呢。不过，我这话，你可不要对别人说了。世间众人多沽名钓誉，图些个虚名。”
    杨逸臣因她的话生出些许欢欣来。在她眼里，自己也是不同的，既然不是“别人”，可算是自己人？
    他脸上的笑意越发明显了，道：“若是别人，我或许觉得这番话有些耍无赖，但若是你说的，我都觉得有道理。”
    两人一边说这话，一边翻过山坡。才走了不多时，前方隐隐约约传来男女交谈之声，山道一转，前方不远处便有十余个公子小姐正在往他们的方向走来。
    他俩一出现，众人眼神皆是一亮，一瞬静默以后，便有男子笑道：“我今儿是见到了梅花仙女了！”众人哄笑。
    杨逸臣笑道：“本是要寻你们，无意间遇到傅小姐。我在秋露山房里煮了茶，这会该好了，谁与我去喝茶呢？”他这般说些，指了指建在山坡山石之上的小楼。
    “赏梅可比喝茶有意思多了，迟点我们再上去喝茶。”众公子本是为与各家小姐见面而来，又怎么会轻易放弃如此机会？
    杨逸臣笑笑，道：“天寒地冻，暖阁赏梅也别有一番风味。各位一会若是累了，欢迎上来看看。”
    虽说大胤朝不禁未婚男女见面，但是，众目睽睽之下，杨逸臣也不想显得与傅明珠过分亲近，免去不必要的猜测与误解。
    杨逸臣辞别而去，傅明珠与众人寒暄了几句，方看到陈妙芸和杨家的三位小姐也在其中。陈妙芸穿了一件青莲色锦缎紫貂滚边披风，雅致秀气；杨氏姐妹则披着一式的大红羽纱白狐滚边披风，明丽动人。
    “傅小姐，你这一身火狐披风可真是好看，这般纯粹红艳的颜色，当真价值连城。”陈妙芸笑道，眼中颇有艳羡之色。陈妙芸此刻心底想着，娇生惯养的傅明珠，说的多了，大约便是骄奢淫逸了。何况，女子妒忌之心之旺盛，保不齐其他人也想让傅明珠不舒服。
    果然有别的姑娘接下了话茬，道：“也不知这一身火狐裘皮得费多少力气人工呢。”
    火狐珍贵，纵使这里的小姐出身富贵，可也不是人人都有机会得到这般华贵的衣裳。看着傅明珠俏然立于白茫茫的雪地之中，又与杨逸臣四目相对，言笑晏晏，陈妙芸心中郁闷之气更多了几分。
    傅明珠知陈妙芸心事，也不戳破，只道：“火狐狸确实难寻。这是我祖父在关外守边，有一年破了鞑靼一个王爷的王府，缴了这皮子，上贡给了陛下。只陛下恩赐，给了祖母。祖母又怜惜我，方给了我。”
    傅明珠此言一出，众人再不好说什么。这是御赐之物，何人还敢说三道四？
    杨芷终究更沉稳些，上前道：“今日本是来赏梅的，又不是看衣裳。那边山坡你还未去过吧？不如我带你去看看。都是些经年的老梅树，盘根错节，若是入画定是极佳的。”
    傅明珠听说有美景，便笑着与杨芷一起过去了。
    却说杨逸臣入了秋露山房，里头坐着两人，正是赵令文与霍衍，他略招呼一声，便站到窗边看山坡上的人。远远看去，傅明珠真是如画中仙子一般。好半晌，傅明珠跟着自家妹子走远，消失在梅林之中，他才缓缓坐下，端起茶盏来，若有所失。
    “逸臣，你丢了魂了？”耳边响起赵令文的戏谑之声。
    杨逸臣与赵令文颇为熟悉，常有往来，想到自己的失态，不禁有些窘迫，却也不好解释什么，忙站起身来，道：“真是失礼了，一时未曾留意。”
    赵令文摆摆手，几人一同坐下。杨逸臣笑道：“霍将军，上回你赏脸到我家的螃蟹宴，无奈那日人多，分身乏术，不得与你详谈。我可是有许多问题，想着跟将军请教一番。”
    这厢几个人探讨起大胤朝的四境安宁来，霍衍有实战经验，赵令文亦有西南见识，杨逸臣也博览群书，众人聊得酣畅淋漓。待到承恩公府下人来请他们用午膳时，杨逸臣早已对霍衍佩服得五体投地，道：“霍兄若是得空，来日我们可以多聚聚。如今北边安宁，东洋南洋上海盗却日渐猖獗，水战之事我们也不妨多辩论几回。”
    霍衍本以为杨逸臣只是个文弱书生，又看他见到傅明珠就丢了魂一般，本有些不屑。只一番长谈下来，方知此人胸中有丘壑，且对时局世事颇有见解，想来杨家家教确实不错。
    又回想起方才远远见到的杨氏三姐妹，虽没有傅明珠那般光彩照人，却也是清秀佳人，温柔得体。如此一想，心中对亲事的抵触又缓和了不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