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眼就到了除夕。霍府头回有了女主人, 各处置办起来,桃符、春联、灯笼之类自不必说, 便是盆景摆设,仆人衣裳, 都焕然一新,喜气洋洋。
霍衍看着明珠吩咐下人置办除夕和元宵的烟火, 心中暖洋洋的。
到了除夕这日,霍衍、明珠与霍三娘、韦玉兰一起用饭。
霍三娘喝了几杯酒, 一时感慨,端起酒杯,对霍衍道:“霖哥儿,从前真是不曾想到有这一日。如今, 你也是顶天立地的男子汉了!你父母有知,必定也是为你骄傲!”
霍衍未料到霍三娘此刻会谈及自己的父母, 略沉默了一下,道:“是的, 我终于是成家立业了, 也多谢姑母当年的照顾。”
自霍三娘说出此话, 明珠便一直留意霍衍神色,见他先前松快的神色隐去, 眼中掠过一起痛楚与几分遗憾,虽然不过转瞬即逝, 她却是看得分明。
明珠很是心疼, 不由得伸手, 在桌下轻轻拍了拍霍衍的大腿,以示安慰。霍衍略有些诧异,旋即伸手抓住了她的小手,对她微微一笑,方放了开去。
韦玉兰看见霍衍与傅明珠之间的眼神互动,心中郁郁。只她前次被霍三娘斥责了,如今也不敢显出来,不言不语地吃完饭,便随霍三娘回去了。
霍衍与明珠也缓步回房。除夕需要守岁,点翠给房中点了灯,又上了茶水点心干果,明珠便让她下去了。
丫鬟们也聚在一起守岁,外院内院几处都安排有烟火,难得的热闹,明珠并不想拘着她们。
一时院中静悄悄的,霍衍盘腿坐在榻上,有些出神。明珠知晓,他或是想起自己父母姑父了,只他不说,她便也不好问。
明珠想了想,倒了一杯茶,递给霍衍,“喝杯茶消消食吧。”
霍衍回过神来,笑着接了过来。“好香!这又是什么茶来着?”
“六安瓜片,可还喜欢?”
“都好都好!”霍衍喝了一口,放下茶盏,道,“自从你嫁进来,我可是吃了不少好东西。怪道那些老大人个个都富态,原是家有贤妻。”
明珠也在榻上坐了,支肘靠在案几上,似笑非笑道:“夫君不说我娇生惯养就好。”
霍衍摸摸鼻子,开玩笑道:“若是夫人打算娇养为夫,为夫感激不尽!”
明珠笑道:“你是国之栋梁,还要征战四方的,我可不敢娇养你。”
霍衍见娇妻在侧,灯下美人,言笑晏晏,不由得一把将她拉过来坐于膝上,埋头在她的长发间,用一种近乎叹息的声音道:“我多希望父母能看到你。”
明珠双手揽住霍衍的腰,脑袋靠在他的胸前,柔声道:“他们必定早就看到了。或许正是因为他们,我们才会在一起呢?”
霍衍低低笑了一声:“倒还真是因为钟大哥,我才去了报国寺,才见到了你。”
“你那会儿可真凶。”明珠娇声道。
“真的很凶?”
“真的。”
“比我在床上还凶?”
明珠一顿,忍不住掐他一把,“不正经!”
霍衍哈哈大笑,心中的遗憾抑郁倒是消减不少。
明珠看出他松快下来,心里吐了口气,便道,“我虽无缘得见公公婆婆,但是想必也是极好的人,可说与我听听?”
霍衍听得明珠此问,脸上的笑意却收敛了,问道:“你当真想听?”
“自然是真的。从前,你与他们最亲。如今,我却是你的妻子,要跟你长长久久过下去的。”明珠说着,小手得贴上他的脸颊。
霍衍就势抓住了她的小手,轻轻摩挲着下巴新长的胡渣子。良久,方道:“也没什么特别的,小时候都过去许久了,想起来恍如隔世,也没什么特别的事情。”
他说完这一句话,就没有下文了。明珠忍不住道:“这就说完了?”她看着霍衍,有些诧异。
“不然呢?还有什么?”霍衍见明珠一脸期待,不由得问道。
“说说你父母是什么人啊,他们长得怎么样啊,对你好不好啊,你小时候住在哪里啊,有什么好玩的事情呢……诸如此类。”明珠列举道。
霍衍不由得笑道:“这般琐事,大概都不太记得了。”这般说着,却也捡了几件幼年的事情说给明珠听。
“我父亲是贵州山里的猎户,上山打猎最是能干,有一回还猎到了白虎,幼年时我总缠着他带我上山。”
“我小时候甚是淘气,最爱捉弄人,常常被邻居投诉。我爹便拿藤条打我,我满院子地跑。”
“可惜好景不长……”霍衍叹了口气,“父亲去世后,我不过八岁,姑父姑母收养了我。姑父是个夷族秀才,在夷族村落中也算有些地位,教授幼儿识字,代写文书等等,家境算是殷实。”
明珠这方明白,为何韦玉兰如此娇弱又心高气傲,原也是家中娇宠长大。
“既然姑父家中殷实,怎的你会千里投军?”
霍衍叹息道:“贵州之地,土司飞扬跋扈,各个土司犬牙交错,时不时打上一仗,更动辄欺压鱼肉百姓,平民百姓苦不堪言。我那时年轻气盛,半夜闯入土司府将那土司打了个半死。因怕事发,恰巧当时朝廷正在征兵,姑父匆匆打点我北上从军。一去十余年,前头几年,只求保命,又是低等士兵,连一封信也没法传回去。待我升职了,能送信了,却方知姑父一家也因土司之争而举家迁走。”
明珠认真地听着,看向霍衍的目光里满是疼惜,水汪汪的杏眼里是道不尽的柔情。
“好在总算团聚了。”明珠抚着他的背,安慰道。
“是。说起来还要多谢你。”霍衍笑着,抱着她腰肢的大掌紧了紧。
明珠凝视着他,只见他的鼻息越来越近,眼看就要亲上,忽地外间响起焰火冲天的声响,须臾,鞭炮声、焰火声噼里啪啦地响了起来。
原来,新年已经到了。
两人俱是一愣,相视而笑。“出去看看吧。”霍衍说着,拉了明珠起身。怕外头冷,又拿披风将她裹得严严实实的,方一起牵手出去。
外头的天空中早已是五颜六色的烟花,隐隐还听到小厮丫鬟们的笑声叫声。
霍衍紧紧地牵着明珠的手,十指相扣。
春节倏忽而过,很快到了春分时节,万物复苏,草木萌发,又到了一年一度士人仕女春游踏青之际。闷了一整个冬天的太太小姐们,终于可以出门赏花游春了。
明珠接到了兵部李尚书家的请柬,尚书夫人这回邀了不少太太小姐品茶。李尚书是霍衍的顶头上司,又对霍衍颇多提携,明珠当然是要赴宴的。这位李尚书是文人出身,二甲进士,来往人家也多文官。明珠便决定带上韦玉兰。
明珠带着韦玉兰给李夫人见了礼,就座后发现陈妙芸也在。她一身嫩黄褙子,身姿窈窕,十分雅致。陈妙芸已于去年成亲,嫁的是承恩公长房次孙胡世宁。据说颇有文采,已是举人,今年便要下场去考进士了。
陈妙芸乃文官娇女,何以嫁入勋贵之家?
原来如今朝中局势愈发浑浊。大皇子刘珩虽得首辅韩增教导,但是却不为弘光帝所喜爱,近来甚至屡被皇帝斥责。三皇子刘珏又得弘光帝欢心,胡贵妃在宫中地位稳固,素有贤名。朝中有人劝弘光帝立后,皇帝虽未答应,却也未斥责退回。
陈阁老将女儿嫁入承恩公府,竟是在豪赌了。按理说,文官之家,大多行事谨慎,不会轻易站队。然而,大约陈阁老被首辅韩增压制得狠了,方有如此抉择。
陈妙芸见到傅明珠,微微一笑:“好久不见了。”
又看向韦玉兰,笑得更灿烂了些,道:“韦姑娘可真是太美了,京城里似你这般人才品貌的人,还真是屈指可数。”
韦玉兰今日穿了一袭淡绿褙子,丰胸细腰长腿,亭亭玉立,确实很是打眼。方才已有不少夫人太太赞过她。她心中很是开心,此刻听到这承恩公府的少奶奶也这么说,面上不由得露出喜意来。好在还记得礼数,福了一礼:“二奶奶过奖了。”
“听说你本是夷族女子,我很是好奇,可否与我多讲讲贵州夷族事呢?”陈妙芸上前,就要拉了韦玉兰的手。
韦玉兰愣了一下,下意识地看向明珠,道:“表嫂……”
明珠没想到陈妙芸对韦玉兰会这么感兴趣,微微点头,道:“胡二奶奶是京城有名的才女,博览群书。你从前在贵州,有什么山水古迹,不妨说与大家听听。”
于是几人坐下,韦玉兰细细说了起来。她毕竟是教书先生的女儿,又得父亲亲手教养,说起来也颇有趣味,引了好几个奶奶小姐也在一旁听了。
明珠一面听,一面却在观察陈妙芸。只见她趣味盎然的样子,好似真对贵州山水十分感兴趣。明珠心里有些微微困惑。
自打去年看灯出事,明珠思来想去,目光最后确实也落在了阁老陈家、护国公府和唐国公府几家身上。因这几家姑娘都颇高调地喜欢过杨逸臣。尤其是陈妙芸,还因为自己的到来而丢了京城第一才女的名号。只是,观察了大半年下来,竟无甚可疑的动作。
直到去年底,她带了韦玉兰去看首饰,偶遇承恩公府的女眷,那陈妙芸竟似对韦玉兰颇感兴趣,一如今日一般。这是何故?
明珠琢磨着,不得其解。却突然听到不知谁家的奶奶说道:“那护国公府的温琳真是好命得很,不仅嫁了杨逸臣,而且才进门一个月就有了身孕了。”
众人倒吸一口气,道:“你如何得知?我们都不曾听说。”
“前两日我随母亲去杨家给老夫人请安,恰巧碰上了,如今六个月了,显怀了方看得出来。听老夫人说,因是头胎,所以才不动声色地休养。”
明珠没想到会在此处听到与杨逸臣有关的消息,心里有些怅然。
霍衍待她当然很好,她也一心一意做他的妻子。只是,杨逸臣到底是她情窦初开时第一个留意的男人,难免多了几分关注。
霍衍东搬西抄几句诗词已是十分为难了。
明珠叹一口气,及时止住了自己的想法。
叫人留心陈妙芸的举动,方是当务之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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