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行人沿着小路缓缓进入山谷, 穿过村子中间的小路。达达的马蹄声,引得不少村民出来观看。这个村庄偏远, 在深山之中,少有人来。对于霍衍一行人的到来, 村民既新鲜又好奇。
但见霍衍气势逼人,明珠恍若天仙, 一众随从高头大马,村民们不由得聚在一起, 议论起来。
“这是都是谁?哪里来的?”“怎的会到我们这里来?”“跟着看看他们想做什么。”
霍衍此刻也无暇理会跟在身后的众人。近乡情怯。他八岁离开家乡,转眼间,近二十年过去了。他的父亲离开他已经这么久远了。
穿过大半个村庄,霍衍在一个院子面前停了下来。他默然无语, 看了片刻,方翻身下马。又扶着明珠下了马, 看着院子道:“我知道田园已荒芜,却不想变成了这样了。”
那话音平平, 明珠却听出了无限的苍凉与悲伤。她轻轻握住了他的手掌。
霍衍反手牵着明珠, 推开院门, 走了进去。
霍衍曾经的家,早已荒芜。院子齐人高的土墙, 坍塌大半,爬满了藤蔓。院子里满是杂草。三间草房也是残垣断壁, 梁柱腐朽。
“父亲是因病去世的。他去世后, 姑父帮着我把他葬在了这里。这是父亲的遗愿。他很爱……他的家, 说不愿意离开。”霍衍带着明珠走到院子的最深处,指着墙角的一棵相思树,说道。
明珠看着那棵相思树,问道:“这棵相思树,是你种的么?”
霍衍摇头:“不是,是我父亲种下的。”霍衍说着,表情有些阴郁。
明珠再一次察觉出不对来。这里只有霍衍父亲的坟墓,那么霍衍母亲在哪里?
成亲这么久,霍衍从来没有提过他母亲的事情。看着霍衍的神情,明珠到嘴边的问话还是没有问出来。
霍衍叫过几人,开始清理坟墓上的荒草。
这次随行的,还有一位风水先生,由他来主持起骸骨的仪式。风水先生勘察了一会,占了一卦,确定明日辰时起坟。
其他侍卫则清扫了院子里的杂草,弄出空地来,搭建帐篷,烹煮食物。
一众村民站在外头看到霍衍这一连串动作,纷纷猜测起来,“这人与霍二认识?”“我记得霍二有个儿子,是不是这个?”“要不问一问?
终于,有个黑脸汉子站了出来,朗声问道:“你们是谁?怎的住进霍家的院子了?”
霍衍回头,看到院门外站了好些人,男女老少皆有,还有几个孩童,正在探头探脑。
他看了几眼那黑脸汉子,问道:“你可是铁子叔?我是阿霖。”
黑脸汉子一脸诧异,大步走进院子来,上下打量了他一番,拍着他的肩膀,哈哈大笑道:“还真是你!长得这般壮实了,看来过得很好!霍二哥肯定高兴呢!你这是去了哪里?怎的现在才回来?”
“我去了北边打仗,后来回了京城。最近有事,到了贵阳。”
外头的人一听是霍二的儿子,还从京城回来的,都围了过来,问这问那。毕竟京城和贵阳在他们眼里,都是不能想象的繁华之地。
霍衍也不烦,耐心地回答他们的问题。
好几个妇人则远远地打量明珠,想要靠近又不敢靠近的样子。明珠朝她们微微一笑,就见有个中年妇人犹豫了一下,捋了捋头发,走上前来,笑道:“你可是阿霖的媳妇儿?”
明珠点头,问:“您怎么称呼?”
“叫我李六嫂吧。”妇人笑道。
“您是一直住在村里?我夫君小时候的事情,他总说过去得久了,记不清楚,所以我一概不知,六嫂你说给我听听?”明珠问道。
那妇人见明珠神仙似的人,却意外地平易近人,当下招呼了其他妇人过来,拉拉杂杂地说起了霍衍小时候的事情。
此地实在偏僻,村民都是由于外头土司相争太过厉害,而从几十年前陆续迁入的。霍衍的父亲乃是近三十年前搬进来的,无论打猎或是干农活都是一把好手,还能打铁,因此村民都对他印象深刻。
“阿霖如今这模样,跟当年霍二哥可真像,简直就是一个模子印出来的。刚开始我觉得眼熟,原来还真是阿霖回来了。”说罢,又笑呵呵地看了明珠一眼,道,“阿霖跟他爹一样有本事,都娶了仙女一样的媳妇儿!当初阿霖的娘也是跟仙女一样的,皮子雪白雪白的,霍二哥从来不叫她做重活,来了一年多才会生火煮面,看着就是娇养长大的小姐呢。”
明珠听到此处,半虚半实地试探道:“夫君说,公公婆婆的感情很好,婆婆去世后,公公很是伤心。”
李六嫂愣了一下,回头看看被一众汉子和孩子围住的霍衍,拉着明珠走远了一点,低声道:“霍二哥确实甚是爱护阿霖他娘。但是,阿霖生下来几年后,阿霖他娘便突然不见了。我们谁也不知道去了哪里。霍二哥也失了魂一般,终于一病不起,才去了。”
明珠听到这样的答案,有些意外,却仿佛又在预料之中。
不管霍衍的母亲去了哪里,有一件事情是肯定的,那就是霍衍从小就失去了母亲,而且他对此耿耿于怀。
这个男人心有多深呢?将往事掩盖,便铁骨铮铮、刀枪不入。就算傅明珠是他的妻子,那些心伤的过往,他大概也没有想让她知晓。
待太阳西沉至远山、山间的冷风吹起之时,众亲兵已将院子清理好,又搭上了帐篷。村里众人纷纷招呼霍衍与明珠前去用餐,霍衍一一婉拒了,众人才散去。
院子里已经生起了火,搭起火塘,烹煮食物。锅里烹煮的是此地有名的火腿,肉香四溢,就着芝麻面饼,也算是美味可口。
待用完餐后,霍衍与明珠并排坐在火堆旁烤火取暖。山间的夜晚,甚是寒冷。霍衍取了披风出来,照旧给明珠披上了。
火光闪烁,映照着霍衍的脸。今日的他,格外沉默些。
“原来我父亲坟头的那棵树,是叫相思树?”霍衍突然问道。
“是啊。你从前不知道么?”明珠双手双脚都笼在披风里,身上暖呼呼的,侧头看向远处高大的树木,“从前在苏州,我很是喜欢园林,跟着家中花匠学过些皮毛。她很喜欢相思树,说这树木寸寸皆相思。”
霍衍也侧头望了过去,那棵树已种下二十年了,早已根深叶茂、虬劲有力。寸寸相思,这是父亲对母亲最后想说的话么?
霍衍回过头来,望着火堆,道:“从我记事起,我父亲可真是无所不能。打猎,是连黑熊老虎都不怕。种地,一个人播种除草收割。打铁,可以打出锋利的刀剑斧子。甚至做菜,都比旁人做得好些。他永远都乐呵呵的,不知疲倦,对我而言,如同苍天巨擘。”
说完这些话,他沉默了下来,只望着火堆出神。可以看得出来,他此刻心中思虑甚多,嘴唇绷得紧紧的。
明珠想了想,还是低声问道:“你从来没有说起过你的母亲。”
霍衍恍若未闻,过了良久方道:“我没有母亲。”
他回过头来,对明珠道:“天色已晚,今天累了一日,休息吧。”
明珠站起身来,大腿内侧又是隐隐作痛。骑了大半日的马,大腿内侧恐怕是擦伤了。不过,此刻霍衍显然心情不太好,明珠也就不提此事。
两人进入帐篷,和衣躺下。霍衍将她揽入怀中,又盖上薄毯,倒也并不觉得冷。
外头已是万籁俱寂,霍衍的鼻息渐渐缓和下来,似乎睡着了。明珠本想着今日劳累,大约一会就能睡着了。可是,如今安静下来,大腿内侧的不适就越发的明显,她忍不住用手轻轻一摁,“嘶”地轻吸了一口气,真是痛得厉害。
霍衍揽着她的手臂紧了紧,声音含糊地问道:“怎么了?哪里不舒服?”
“把你吵醒了?”明珠道,“无事,继续睡吧。”
霍衍却已醒了过来,皱了皱眉,道:“不可逞强,究竟哪里不适?不说我就自己看了。”
明珠低声道:“今日骑马的时间太长了。”
霍衍已是明白过来,起身打开他的行囊,很快找出一个瓷瓶来,道:“我给你上药。”
帐篷之中没有灯,但是并不妨碍上药。霍衍粗砺的手指划过傅明珠的大腿内侧娇嫩的肌肤,两人的呼吸在黑暗之中听得愈发清楚。
“有些肿了,难怪疼。涂了药就会好的。”霍衍的声音低沉而沙哑。他指腹取了药,涂抹在傅明珠的肌肤之上,傅明珠瞬间感觉到了清凉,腿上火辣辣的感觉终于消退了。
“难受怎的也不跟我说?”收拾停当,霍衍复将明珠拥入怀中,问道。
明珠依靠在他怀里,幽幽道:“你心里难受,也没有同我讲。”
霍衍顿住了,明珠都能感觉到他的手臂有瞬间的僵硬。
见他沉默不语,明珠翻身坐了起来,低头看向他,道:“你今日心里难受,不与我讲,约莫是怕我担心。你不说,我便不会问。只是,霍衍,你的心事若能跟我说道一二,我是一直会愿意听的。”
霍衍躺着,黑暗中看不清明珠的神色,但是,她的声音似有忧心,又甚温柔,他今日堵得甚慌的心确实因为她的话而稍微得到了安慰。
他也坐起身来,将明珠搂在怀里,道:“我一个大男人,哪里有那么多伤春悲秋难过的心事。我知道你一向能干,至今贵阳城里人人都知道霍夫人是神*木仓*手,至于霍将军想来还没几个人知道呢。”
明珠头靠在霍衍怀里,双手抱着霍衍的腰,轻笑道:“要不霍将军与我比试一场?很快整个贵阳城都知道您是比霍夫人更厉害的神*木仓*手。”
霍衍伸手揉揉明珠的头发,道:“睡了,今日累了。”
霍衍终究是没有说出关于他母亲的事情。
明珠有些怅然若失。她总觉得,如今自己与霍衍,该是十分亲密的。可是,到了现在,她依然对霍衍年少时的经历几乎一无所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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