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军的掌上明珠

    
    第二日, 天不过蒙蒙亮，雾霭尚萦绕在山谷之上时, 众人便都起身了。辰时起坟，起坟前还要祭拜并做法事, 众人一早起来做准备。
    明珠跟着霍衍，给仙逝多年的公公磕了三个响头。霍衍祭酒之时, 突然说了句，声音压抑而哽咽：“父亲, 我带媳妇儿回来看你了。”
    这是霍衍在这村庄里，唯一的一次失态。
    做完法事，众人开棺。二十年的时间，棺中只有白骨。那白骨已经风化, 风水先生轻轻拿起，放入早已备好的骨灰坛中, 再一敲，就化成了粉末。
    很快, 起坟就完成了。霍衍婉拒了村民留下吃饭的邀请, 启程返回贵阳城。
    回程第二日, 经过思南宣慰府。从出发之日至今，已有五日, 明珠未曾沐浴了。她央求霍衍，到思南宣慰府停一停, “我想泡个澡。再有, 听说思南宣慰府景色也是甚好, 城郊有个大瀑布，美不胜收，咱们可以去看看。”
    霍衍有些不解，道：“五日未洗澡是个大问题么？后日就能到贵阳城了。”想他在外行军打仗，十天半个月不洗澡也是有的。
    明珠小声哀求道：“去嘛去嘛！我感觉浑身都不得劲了。”
    霍衍点点她的鼻尖，道：“还说你不娇气，这可算不算娇气？”说归说，霍衍到底是改了路线，去往思南宣慰府了。
    思南宣慰府的繁华程度竟是不逊于贵阳城。街市上一应物品，应有尽有。若说特别之处，便是此地夷人与苗人较多，汉人要少一些。明珠看着往来的夷人与苗人，若是女子，不少人的衣服首饰都甚是精致，衣服刺绣也别有一番野趣。
    这一晚，明珠总算可以痛痛快快地泡澡了，霍衍也高高兴兴地蹭进去，等出来的时候，大半桶水竟洒得差不多了。
    明珠气恼道：“你不是说可以十天半月不洗澡吗？干嘛来抢我的洗澡水？”
    霍衍此刻身心愉悦，爽快地认了错，又道：“明日我请夫人您去看郊外的瀑布，负荆请罪，但请夫人赏脸。”
    第二日，天光大亮之时，霍衍带着明珠，两人慢悠悠地去往郊外的瀑布。
    这回明珠乃是自己骑马，这般天气，春风微拂，带着花草香气，衣裙飘飘，实在叫人无比愉悦。那马也就愈行愈快。
    霍衍骑马跟在后头，见明珠欢呼雀跃的样子，不禁摇摇头。
    到了瀑布所在的山脚之下，只见已停了好些马车，栓了不少骏马，更有些个马夫车夫正在打盹儿。
    瀑布近旁山上恰有一座数百年的寺庙，香火鼎盛。这一日恰巧是初一，又是阳春三月，日光微暖，春燕呢喃，花红柳绿，去寺庙上香的人熙熙攘攘，到这瀑布游玩的人也不少。
    霍衍与明珠下了马，拾阶而上。一路穿花拂柳，鸟鸣声声。行了约莫一刻钟，前方便隐隐传来哗哗的水声。复又前行了一刻钟，水声越来越大，山路尽头一转，就见到颇负盛名的思南瀑布。眼前一片绵延的山崖，河水跌落，形成瀑布，水势浩浩，甚是壮观。两岸青山碧树，又显出几分秀丽别致来。
    这山道旁宽阔的地方，摆了好些个茶铺，不少人坐着歇脚，喝茶看景，倒是悠闲。
    霍衍与明珠寻了一处坐下，就听到隔壁桌在议论：“等会还去前头的听涛亭么？那里看瀑布却是最好。”“不用去了。土司夫人与小姐今日也出门踏青，那亭子早围了起来，闲人免进了。”“哎呀，那等会岂不是许多人要在这儿等着了？听说夫人与小姐都貌若天仙。”……
    明珠不由得兴起，对霍衍道：“那岂不是杨铿的妻子？看他风采气度不错，这思南城也井然有序，似乎颇有能耐。”
    霍衍拿起茶碗喝了一口茶，道：“这些宣慰使，都不是省油的灯。但平心而论，杨铿治下，思南宣慰府确实不错，未曾滥征赋税。”
    正说着，就见远处走来一队土兵，抬着两架步辇。那步辇之上刻着的正是杨家的家徽。前头一个步辇纱帐垂着，只若隐若现地看到一个曼妙的身姿。后头步辇的纱帐则高高挂起，里头是一个汉人打扮的少女，发饰华丽，镶嵌着的红宝石闪闪发光。看来这就是杨铿的妻子与女儿了。
    那步辇设计甚是精致，四角挂着香囊与环佩，路过茶寮之时，一阵清新雅致的香气袭来，又有环佩叮当之声，真如神仙妃子出行。
    明珠看着她们远去，笑道：“这土司夫人和小姐，品味还不错，颇有江南的美人风尚。”
    霍衍对这些事情并不上心，喝过茶，道：“还走得动么？听说好风景在前头。要不再往前走走？”
    “好啊，喝了这一碗茶，感觉好多了。”明珠乐得多游玩一番。
    两人缓步走在山路上，往前大约走了一刻钟，果然见到有一处听涛亭。亭子的位置极好，正对着瀑布，听涛亭几个大字古朴典雅。
    一队土兵正守在停在两三丈远的地方，亭中坐着两名女子，一人似正在泡茶，另一人则在调校琴弦，她们背对着行人，看不到面容，但确实身形婀娜多姿。
    明珠有些好奇，多看了几眼，这杨夫人与杨小姐颇有江南女子的风雅。
    霍衍留意的却是瀑布。此时正是春水丰沛的时候，瀑布从成片的山崖里跌落，煞是壮观。他常年在北边，见惯的都是连天黄沙，荒原戈壁，便是京城也少有如此山清水秀之地，一时突然见到这般风景，心中也不由得轻快起来。
    又往前行了一会，前头路上走来一群人。霍衍初时以为是从山上寺庙下来的香客，并未注意。再一看，有些意外，却是杨铿。
    杨铿也看到了霍衍，略微诧异，旋即迎了上来，拱手道：“总兵大人怎的有空到我思南州来？我竟是分毫不知，未能远迎，请大人海涵。”
    霍衍道：“杨大人不必多礼。我只是听闻思南州风景好，这几日得了空闲，过来散散心。怎好意思劳动杨大人？”
    “既然遇到了，我无论如何需要尽一尽地主之谊。内子与小女正在前头的听涛亭里观景，请霍将军霍夫人赏脸，喝上一杯茶。”
    霍衍见明珠似不排斥，也就没有推辞，跟着杨铿一起走入听涛亭。
    亭中少女听到脚步声，不由得转头，看到是杨铿，脸上绽出灿烂的笑容：“爹爹，您来的正是时候，开水刚刚烧好了，我给您泡茶。”
    抚琴的女子也回过身来，笑问：“你总是去庙里，见主持，真是顶顶虔诚的。”
    这一转身，饶是傅明珠这般见惯美人的人，仍是不由得从心底里赞叹一声“美人”。眉间自带一抹清愁，有几分仙气。
    杨铿走到妻子身边，道：“不过是去上上香，祈祷思南州风调雨顺罢了。如今正是春耕的时候，最怕就是突然变冷又或是暴雨连连。”
    他指着霍衍和明珠，向妻子和女儿介绍道：“这是新任的总兵大人和总兵夫人。”
    那杨小姐是个活泼开朗的个性，笑着对霍衍和傅明珠道：“大人，夫人，快快请坐，尝一尝我泡的茶。”
    “多谢了！”霍衍说着，与明珠一起在亭中坐下。
    杨小姐将茶杯满上，递给了霍衍和明珠，道：“请两位鉴赏。”
    霍衍拿着茶盏，放在鼻间轻嗅，清香芬芳。若是换在从前，他是根本不会这么做的。明珠的到来，不知不觉改变了他许多。
    “真是好茶！”明珠由衷赞叹道，“杨小姐蕙质兰心。”
    霍衍喝了一口，正要放下茶盏之时，突然发现杨夫人一双丹凤眼正在直直地盯着他看，脸色甚是苍白。对上霍衍微微疑惑的目光，她瞬间敛起了眼睛，只低头看着石桌上的古琴，无意识地摆弄着琴弦。
    “杨夫人脸色苍白，可是不舒服？”霍衍问道。
    杨铿方才看的，乃是霍衍与明珠，听得他这么问，忙看向妻子，柔声问道：“怎的了？一会子功夫这脸色就变得这么差？”
    那杨夫人勉强扯出一个笑容，道：“无事，大约是风有些大。”
    “春寒料峭，最该小心的。”杨铿说着，叫侍女去步辇里取了披风来，“都说叫你记得穿上披风，你却不听。”
    杨蕊看着母亲的样子，有些担心，道，“母亲，要不今天还是先不要弹琴了？就怕你的身子吃不消。”说罢，又看向杨铿，道，“母亲这几日做了个新曲子，就着涛声才最是相得益彰，本来说是今日要弹奏的。”
    “既然身子不适，不如就先回去？”杨铿问道。
    “不，只是一时不适罢了，我还想再看看风景。”杨夫人极快地否决了杨铿的建议，飞快地看了霍衍一眼，道，“客人还在此地，可不能因我而失了迎客之道。”
    杨铿连连向霍衍告罪：“霍大人，真是抱歉！方才内子不适，我一时乱了分寸，怠慢了，请见谅。”
    杨铿话音刚落，“铿”地一声，杨夫人手下那张古琴的琴弦断了，弹在她纤长的手指上，白嫩的皮肤瞬间变得红通通的，破了皮，血流了出来。然而，她双眼却是看着霍衍，任由血滴落在琴面上。
    杨铿一把抓住妻子，从怀中掏出手帕来，压住那出血的地方，道：“怎的这么不小心？”那语气里是满满的关切。
    霍衍看到杨夫人的这一反应，拿着茶杯的手却是收紧了。他深吸一口气，把茶杯放下，道：“既然杨夫人不舒服，那我们就不打扰了。先告辞了。”
    霍衍拉着傅明珠的手，快步地走出了听涛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