归去遥

64.灰鸢

    
    默铎撕碎了信,差点破口大骂,对方也够狡诈,大概料到突厥设埋伏,因而把他们从大营引开。如此摆布简直是对突厥的戏耍!是骗局还是阴谋?
    灰鸢仍在他俩头顶旋绕,灵遥抬起脸,随翅膀呼扇声转头,鸟儿跟他不是一路?然后,灰鸢落到她肩头。她怔怔而笑,短暂忘掉处境,由那个梦产生联想——难道鸟儿来接自己?
    默铎看见她的表情,疑她知晓内情:“你笑什么?”“笑都不许么?”她抚向灰鸢,对鸟儿有一种亲近感。他暴躁地挥胳膊轰灰鸢,弯起弓箭对准它,灰鸢这才鸣叫着飞走。“欺负它算什么!”她气得捶他,他肩膀一甩:“再闹就射死它!”
    他让士兵传讯给可汗,决定只身带她去指定地点,军队跟进在后。大王子不乐意,怀疑他有私吞史书的心眼,向可汗说他坏话。“让他去吧。”可汗倒不反对。
    她被默铎捆在马背上,而后他策马飞奔,同时驱赶托载行李的另外几匹马。她一边问他去哪里,一边照常使劲挣动,相信绝对有阴谋,用头顶撞他的后背。他一概不理,为了史书忍她半刻。
    曹恂假借醉酒头晕逃出宴席,打听可汗和王子们所在,听说他们出营便向外跑。有人挡在前路正中,他记得是护过自己的默铎夫人,当时自己装成商人。
    “你骗过我。”燕哥心中有情,表达出来却是发脾气。曹恂怕跟她纠扯,抱拳说声抱歉从她身侧跑过。不被他正眼相看,她任性一嚷:“快来人啊!”马上四处有人赶来,曹恂被迫减速,她霎时后悔,本不想难为他。
    伊兰总不缺席这种场合,燕哥厌烦地说:“我没事了!”伊兰笑道:“那他有事了?”她针对着曹恂。
    默铎到达目的地时,四下安静空荡,云层半遮月光。人在哪里?书在哪里?他驱马走动搜寻,警戒、疑心与期望兼备。有她在手上,不拿到书绝不放人!
    灵遥不再出声,在人与马的呼吸中用心地听,听出这里没其他人、也感到他似乎底气不足。她不停尝试松动捆绑的空隙,夜晚中动静被放大,他喝道:“动是没用的!”
    她正要拧着他,忽听后方传来轻响,风声一般掠过头顶,是飞鸟?他立刻抬头,灰鸢叼着信,捎来对方什么消息?
    灰鸢飞近他,他伸手欲接,不料灰鸢一下子飞远,来来回回几次也没落下。他挥鞭追赶灰鸢,刚想到不对,突然马失前蹄陷进地面。有陷阱?他紧抱马脖子,尽管没被甩出去,却和马一起栽进陷阱被压住。
    在人马倾翻中,鸟儿冲向灵遥猛啄绳索,她配合发力挣开绳索,坠入陷阱的瞬间脱离马背,扑到地上。她连忙解开蒙眼布,第一次看见灰鸢,这只通人性的鸟儿由谁驱使?
    灰鸢在另几匹马上方飞旋,她明白该做什么,跑向一匹马骑上。举目四顾,黑黢黢确实不见人踪,正是逃出时机。曹恂之外,谁在帮自己?
    灰鸢变了个方向,冲她叫着像在指路,她催马动身的刹那,想起一个人——利用过飞鸟传信,将她视若己出、胜过亲人的人,怎没早想到他也会来救自己?
    “您在这里?”她的声音格外激动,再次望向四方,心里喊着“温叔叔”。温叔叔没有现身,灰鸢提高叫声,默铎已推动笨重的马,一只手伸出陷阱:“你休想跑!”
    容不得耽搁,她调动其他的马,跟着灰鸢一齐飞奔。夜风袭面,前路未知,伤痛与困险阻碍不了她,可她心有不安:曹恂还在大营吧?温叔叔会不会留在后面?自己能一走了之么?倘若贸然折返,更是对不起他们对自己的付出!她告诉自己必须专心向前、一刻不停。
    默铎爬出陷阱,跛着脚有点狼狈。书没拿到、人却丢了!他捅死受伤的马,掏出口哨召回跟她逃跑的马。
    这几匹马都经过□□,听得呼哨穿破静寂,立时刹住速度不安分。她抓紧缰绳,鞭打其他几匹,拼命不让它们掉头。灰鸢不断地帮她,去啄最不听话的马。
    费了大力气勉强控制住,但有一匹马往回跑了,剩下的都在磨蹭。她又哄又打,过不了多久就会被他追上,一抬头灰鸢竟不见了,她又增一层焦虑,吃力前行。
    遥遥地一丢火光,骤然点亮前路,突厥人已到前方拦截?还能逃往何方?正当她心乱,灰鸢忽从前面飞来,翅膀直指火光处。她相信它,拍马冲向火光的来源。
    愈来愈近、愈发忐忑,一个瘦高的人影在光影中显现,接着映出熟识、温和、亲切的面容。“温叔叔……”她没猜错,才张口便哽住。阔别不足一载,温叔叔像老了好几岁。
    “阿遥,我们快走。”温玉成慈祥地看她,尽力藏起深深地心疼。看得出、想得到这孩子有多可怜,但他明白她有多要强,不愿被人怜悯。天漪啊,我来得太晚,都是我的过错!
    “曹恂还在大营。”沉浸喜悦中的她仍念着他。“是男人总要有办法!”温玉成还是忍不住心疼,明明她比谁都需要呵护,转而说:“可汗恐怕很快追来了。”
    抓自己用得着惊动可汗?“我拿一本书跟他们交换你。”他跨上马扬鞭,边驰边说。“我大概…………知道是什么。”她立即接口。能吸引可汗交换的想必就是史书,温叔叔怎么也知道?
    温玉成同样惊讶,她又如何晓得?几匹马被他抽打一番,听话多了。“去年在江南劫持我的人是默铎,他是去寻找那本书!”当初她隐瞒所有人致使默铎逃走,实在太糊涂!她有点掉队,赶紧跟上他的速度。
    “原来如此……”他好像悟到什么,道出又一件令她震惊的事:“我发现这本书不仅关系到突厥,也涉及你娘全家,所以我不想交给他们。”姑苏与突厥,相隔数千里,娘一家从没去过突厥,这不合理!她连连摇头。
    “我刚到……”他正要讲下去,忽地侧耳谛听:“他们来了!”她也听见后方隐隐有嘈杂的马蹄声,默铎叫来了更多同伙。“听着!你什么都别管,只管往前冲。”他嘱咐她,连抽她的马几鞭子:“我去看看。”吃痛的马儿载她飞奔,而他果断掉头向后。
    灰鸢带着她向前飞,她控制不住马儿,扭头想叫回他:“温叔叔我们一起。”他头也不回,加速远离她:“别犯傻!”他要想办法拖住追赶者,给她留出逃的时间。
    默铎没等可汗到来,便骑上召回的马追她,弥补方才犯下的错,夺回人与书。因此,他与温玉成狭路相逢,温玉成横马拦住他。“你干什么的?”他对这个中年人高度警觉。“我来见突厥可汗。”温玉成依然客气。
    默铎确定他是神秘的写信人,急怒交加地问:“书在你手里?灵遥呢?”“不错,书在我手中。”温玉成轻笑。“哦?”默铎反而哈哈大笑:“你根本没有书,无非是骗可汗放了她,我不会让你死得痛快!”
    温玉成不惧怕:“那你彻底什么都得不到。”“这种话我听够了。”默铎拔出剑,想到后续可汗对自己的失望、大王子对自己的嘲笑,是自己把交换搞砸了。“你如何证明?”他剑指温玉成问。
    温叔叔只身一人,无异于送命。灵遥不由收紧缰绳,前进,还是折返?不听话的马儿越跑越慢,灰鸢着急地叫着。蓦然间,她听到马蹄声很近了,她觉出它们不听使唤了,眼瞧斜方冲出几骑人马停在她面前,灰鸢上下窜飞挡着她。
    居中的人摘下帽子,一张白净无须的刀疤脸,想不到是他。“宋子攸?”在西域城镇匆匆一见、又未及告别的旧日同桌,为何在这里出现?“是我,阴灵遥。”宋子攸见了她却不吃惊,说得平静。
    “上次……现在回沙州?”看着他隔膜的表情,她不知从何问起,此时相遇过于吊诡,对他不免起疑,遂小心道:“我有事赶路,下回再叙。”
    “你走得了么?”他低声地问,使她的心重重下沉。灰鸢尖声一叫,扑向他们,他的同伙把弓箭瞄准了自己。“阴灵遥,跟我们回去。”他一字一顿。他不是自己曾认识的他了,她惊声问:“宋子攸,你背后是谁?”
    他木然不答。灰鸢躲开同伙的挥赶,直啄向他的脸,在刀疤旁啄出一道口子。她懂得鸟儿是掩护自己跑,可她的马完全不动。
    “你快飞走!”她跳下马想轰走它,但它拼力攻击宋子攸他们。就在她追来追去时,灰鸢被一箭穿透,坠进她怀里,扑棱几下不动了。她捧着鸟儿,肩膀随即被他的同伙摁住,肩伤牵制全身动不得,她看向满脸是血的宋子攸,还是不愿相信:“你为什么投靠突厥?”
    他面庞僵硬,死死盯着她,仿佛穿过戈壁,回到沙州,重现往日……
    突厥大队人马浩浩荡荡压近,温玉成与默铎依然在马背上相对,他想拖得更久一些,灵遥就能跑得更远一些。
    默铎的剑刺来的一刻,他用突厥语说出一句话。默铎登时收回剑,在中原做质子时,从太学里残破的突厥古书中,见过这只言片语,是句含义深长的歌谣,老人们说与宝藏的线索有关。
    “继续。”默铎要求他说下去,看来不简单。“现在说完,不会被灭口吧。”温玉成笑问。默铎笑着不答,两人静等可汗。
    前往突厥途中,温玉成与一个汉人商队搭伙。他行事低调,多数时候只听和看。一个南方口音的汉人令他在意,有点面熟却记不起在哪儿曾见。这汉人很爱吹嘘,跟人说要去突厥卖宝贝。他留意多听,得知宝贝似是一本书。经营书肆多年,他猜到一定是不一般的书。
    到突厥大营后,他一面寻找灵遥,一面跟踪那个人。有一天,他终于想起那个人是谁,果断偷梁换柱,拿走了“宝贝”的书……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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