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情远比想像中严重多了。待独孤伽罗带着萧璃火急火燎地赶到重华殿时, 早朝早已结束,杨广也被收押, 于午时于玄武门处行刑。
萧璃忽然听得如此, 整个人都快虚脱了, 可是独孤伽罗已经晕了过去, 她没有办法, 只有强力保持镇定,令崔尚宫扶独孤伽罗回去休息, 自己一人前往玄武门。
烈日下,杨广被扒了朝服,跪在问刑台上, 而怒气冲冲的杨坚则是携着众臣一同听得高?数落晋王之过。
“父皇,还请你刀下留人。”萧璃一到,便立刻匍匐下跪, 杨坚见到萧璃来了, 眼皮都不抬一下,只是冷声道:“即刻行刑。”
“父皇,母后因此事都已经晕倒在重华殿了,即便晋王殿下真的有错,还请您能让母后再来看他一眼。”萧璃当下真是非常着急了, 完全没有任何退路可走,只有搬出了独孤伽罗。
因为她知道,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软胁, 那么杨坚的软胁, 便只有独孤伽罗了。
果真,杨坚听得独孤伽罗晕了,立刻转身要回去探望,杨广这头也顾不得了。
萧璃见杨坚走了,立刻走上前,抱着杨广急问:“阿麽,怎会如此,怎会如此!”
可杨广冷沉的眼,完全毫无生息,像是根本就听不到萧璃的话语一般。
因独孤伽罗晕倒,杨广倒是暂时收押,杨坚回去时一直亲自照料着她,一直到下午,独孤伽罗突然睁开了眼,惊地僵坐了起来,攥紧杨坚的领口,红着眼厉声质问他,“我的阿麽呢,你把我的阿麽呢!”
杨坚从未见独孤伽罗如此过,哪怕是十四岁那年,她的父母在她面前惨死,她都不曾如此过,可现下,这个“与众不同”的二儿子,竟令她似发了疯似的。
“我没有杀他,只是将他关了起来。”杨坚现下什么也不能再多想,只想安抚住这个女人,这个他爱了一辈子的女人。
可独孤伽罗仍是紧紧地扯着杨坚的衣领,咬牙切齿,“虎毒不食子,你为何要如此对待自己的亲生儿子?到底是为什么!”
杨坚痛苦地闭上了眼,因为他完全不知道该怎么去跟她讲,只是沉默不语着。
“杨坚,你若是杀了阿麽,便是杀了我,阿麽若是不在了,我定也会跟着他一同奔赴黄泉!”独孤伽罗完全不给杨坚任何退路,直接说出他如果杀了杨广所面临的后果。
而一向威严霸气的杨坚,在这个时候,浑浊的眼眸中,终于流下了痛苦的泪,“报应!这一切全都是报应啊!”
杨坚代周立隋,外戚篡位,来路不正,为世人所诟病,可他从来都没有后悔过,而且经历过这么多年的励精图治,外界对他的质问与怀疑都已经越来越少了,甚至不少百姓官员歌颂他为一代贤民之君。
但是无论这呼声如何高,都弥补不了他心中的那个空洞,这个皇位,他坐得并不安心,所以在开皇三年,国库稍微有所充盈,他便营造了大兴城,大兴宫,就是想远离那个他心灵上的繁枷之所,可是他突然悲观绝望的发现,那个人带给他的报复与伤害是一辈子的,他根本无力逃脱。
独孤伽罗身体不好,本还是在担忧着杨广,但是现下见杨坚如此,反倒是又担心起杨坚了,她于他们父子之间夹着为难,却根本毫无办法,只有蒙着脸,大声痛哭起来……
*
因为独孤伽罗的缘故,杨广那头倒也没有再问责受罚,而是回到了翠微宫中,但是杨广却全然变了,本就是话不多之人,现在更是一句话不说,只是将自己关在书房里,不仅任何人都不予再见,连吃喝都已经完全不顾了。
骤然间发生了这么多事,萧璃根本就搞不清事情的来龙去脉,托人问过了当朝的大臣,也只是说当时晋王殿下下跪领旨,但是怀中掉出了一枚玉璧,便惹得杨坚当场勃然大恕,令高?当场数了几条罪状于他,便拉到了玄武门问斩。
萧璃对这些事情是完全不知情的,她也不知道杨广到底是掉了什么玉璧,而那块玉璧又为何引得杨坚如此动恕。
现下杨广一人坐在书案前,双眸无神,完全不复往日的运筹帷幄,仿佛似被人抽走了灵魂般。
萧璃从来没有看到过这样的杨广,这样的杨广让她心疼,让她纠心,她来到了杨广身边,将他紧紧地拥在怀中,两行泪水随之而下,“阿麽,我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你跟我说说好不好?”
可杨广只是双眸空洞地望着前方,对萧璃的问题根本没有任何回应,或者说,他沉浸在某种痛苦之中,根本就听不到,也看不到萧璃。
从某种意义上说,杨广完全是萧璃的精神支柱,现在杨广如此,萧璃只觉得自己的天空都坍塌了,终于再也忍不住的放声大哭起来。
*
杨广一直沉浸在自己得知真像的那一刻的震惊里,这种震惊让他一直没有缓过神来,现下萧璃完全不顾忌形象的大哭,反倒是让他心中的思絮往回拉了拉,他微微皱了下眉。
萧璃的哭声还在继续,甚至她流的眼泪和着鼻涕全都擦到了杨广身上。
眼泪带着温暖的,湿湿的气息,让他一惊,回过神来才看到,原来是萧璃正伏在他的肩头痛哭。
“你怎么了?”杨广突然开口问。
萧璃抬起头来,眨了眨眼,见杨广正沉眼望着她,终于忍不住地抱紧了他,“你醒了,你终于醒了!”
但清醒后的杨广只是稍稍回过神后,他那浓眉便又开始紧蹙,眼里也承载着太多痛苦的讯号。
萧璃好不容易停下了哭泣,便将心中最大的疑惑问了出来,“今天到底是怎么回事?你怎的如此惹怒了父皇。”
杨广悠悠从最里面的贴身衣物里拿出了一块玉璧,双眸无比失落道:“就是它,惹怒了他。”
萧璃拿过来一看,见是一块破了角的玉璧,上面倒是写了八个字,“受命于天,既寿永昌”,除了这几个字外,萧璃看不出任何其他的不同。
“这就是和氏璧!”杨广一字一句道。
萧璃从小就听过蔺相如砸和氏璧的故事,好像和氏璧早就失传了,不想今日居然能够亲眼再看到历史长流之中,大名鼎鼎的和氏璧,不由又拿过来细看,可是她看了半天,也实在不能将这块璧与杨坚如此暴怒连系到一起。
“你怎么会有和氏璧?”萧璃见这璧上写着的那八字,寓意实在深刻,就跟“号令天下,莫敢不从”一般,不由担心着是不是因为杨广拥有了和氏璧,杨坚怕杨广有觊觎皇位之心,所以才引得如此暴怒。
萧璃猜对了一点,这和氏璧在历朝历代,的确是被视着天子所有之物,但是其他的完全猜错了。
而杨广早就将萧璃视着了自己,如今发生如此大事,怎么可能瞒她,便悠悠道:“此物是北周武帝给我的。”
北周武帝?萧璃一时愣住,但是想了片刻后,更是不解道:“北周武帝宇文邕怎么会将这个交给你?”萧璃来到了这个时代,自然对这个时代的历史有了个大概的了解。
北周在历史长河只存在了短短数十年,但北周武帝绝对是个非常出众耀眼的皇帝。
前朝北周时,本是由大冢宰宇文护把持朝政,宇文护因想一手操纵整个北周,连杀了两个宇文族的傀儡皇帝,而宇文邕则是一直韬光养晦,直到宇文护对其完全信任,杀了宇文护,将政权完全收回。
杀了宇文护后,他也是极有作为,建立了府兵制,发展北周国力,灭了北齐,甚至准备攻打突厥!只是天妒英才,他三十六岁时,暴毙于征战突厥的路上……
宇文邕死后,宇文?继位,宇文?荒淫无道,才坐了二年皇帝,便让位于幼子,自己做太上皇,因太过于纵欲,二十出头也就死了,杨坚也就是趁势取得了皇位。
所以说,如果宇文邕不早死的话,就绝对不会有大隋,还极有可能是北周代替以后的隋唐,早日实现大一统。
但是历史永远没有如果,宇文邕还是英年早逝,杨坚也的确是代周称帝了。
只是宇文邕有自己的儿子,为什么会把这个交给杨广,倒是让萧璃完全搞不清。
而杨广则把最一阵子发生的事全部都告诉了萧璃——
杨坚待杨广截然不同的态度,让杨广生疑,他早就想弄清楚其中的缘由,可是一直不得机会,趁着这次在宫里,他更是要好好弄清楚,只是无论他怎么去查都查不到任何讯息。
就在上次他为独孤伽罗出头的时候,发现了杨坚待他那微妙的态度,杨广是何等聪慧之人,一眼便知道这其中定是有问题的。
刚好有天萧璃抱着小阿昭过来玩,马尚宫笑说着,孩子满百天,可以戴块玉避邪保平安了,杨广想起了自己小时候藏在长安宫里的一块玉,那玉他依稀记得位置,便趁着闲去找,没想到过了这么多年,这玉还是在那里。
他将那玉擦干净了灰,那八个大字显了出来,这才意识到这玉根本就不是普通的玉石,而是和氏璧!
往时的回忆全都如潮水般涌到脑中——
从他记事起,他便记得有一个男人,高大深沉,望着他时,嘴角边永远都挂着笑,但眸中却有?{总也化不开的忧郁,那个人不是杨坚,甚至有一段时间,取代了杨坚在杨广心中父亲的位置,令小杨广一直以为那个男人才是他的父亲。
只是稍微长大后,杨广才知道,这个人不是他的父亲,而是北周的天子——宇文邕。
他那时虽然还小,却记得宇文邕非常的维护自己的母后与他,甚至当时的皇后与太子欺负他们母子时,都是宇文邕再三的暗里帮助。
那时年幼,杨广没有细想,现在长大了,他突然想起了这其中太多的问题。
为何母后那个时候总是要去宫里?要知道父皇当时是派到了异地为官的。
母后为什么又总是带着自己去宫里,他兄妹十人,年龄相近的就有三个,为什么不是别人,偏偏是自己。
还有那个皇后,为什么总是在背地里为难折磨他的母后?
最重要的是,那个曾被他误认作是父亲的宇文邕,为什么将如此珍贵之物交由自己?
一切的一切,全都写满着疑惑,也写满了危险。
可杨广却执着地要寻找答案。
他知道这件事别人也许不知道原委,但从父皇待他的眼神中,便知道他定是知道什么的。
所以他特意趁上早朝时,装作不经意地将玉璧掉到杨坚面前,杨坚拾起了玉。
果真,一向最是沉稳内敛,不动声色的父皇,在众多朝臣面前也控制不了脾气,怒气冲冲地望着他。
然后杨广完全不顾杨坚的眼眸,先玉璧收入怀中,还淡淡道:“此乃先武帝给儿子的玩物……”
杨坚已经完全不受控制了,直接颤抖着对高?说:“晋王有错!杀……杀了他!”
从杨坚惊慌的眼眸中,杨广便已经猜到了事情的真象,现下杨坚居然当朝要杀他,更是坐实了他心中的想法。
一种迷雾般的困顿情绪,突然袭上他的心头,让他似穿过了时光,回到了十年前一般,幸亏萧璃及时拉回了他,否则后果真的不堪设想。
而萧璃听到这一切,也真的是不敢置信,虽然这只是一种猜测,可这个猜测太过于合理了,让人根本就看不出破绽。
杨广真的是前朝皇帝宇文邕的儿子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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