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六月份的老天爷当真皮的很,张楚很想如是感叹一番。
刚才还眼见着雨势渐大,转头便云收雨住,连天都放晴了。
夫君一大早便不言不语爬上墙头,着实让村花姑娘担心不已,天上飘起雨点后,更是只能执伞陪在左右,以至于此刻雨过天晴,她才得空生火做饭。
其实寻常时候张家午间是不做饭的,只是她很担心少了早上那顿,夫君那身板便难以撑到晚饭。
张楚见小娘子如花间的彩蝶一样翩跹忙碌,没工夫搭理自己,便寻思着锻炼一下身体,毕竟乱世里头,什么也比不过强健体魄。
可刚舒展两下筋骨,他便不禁苦笑着坐倒在屋檐廊柱下,稍动弹两下就感觉吃力,现在这体魄,除了弱还是他娘的弱。
守孝三年,期间坚决不沾一点荤腥,甚至连饭也吃的很少,如此孝道之法,不瘦弱才怪,张楚不禁感慨,本来出发点很好的孝道,偏搞的如此愚昧,害人不浅的愚昧文化啊!
好在他发现,这副身体其实底子不错,也就是如今瘦弱走了样,一旦把膘养回来,不说威武雄壮,风流潇洒应该还没问题。
只是目前一包烟钱的家底实在让张楚无语,这点钱就连一斤肉也买不起,想吃成个胖子还真有难度。
再想到接下来的天下形势,张楚裆下就更加忧郁了。
“董胖子不出两年就会挺进洛阳,关东诸侯也会很快扬鞭西进,洛阳周边二百里在惨遭劫掠后被焚之一炬,广安里与洛阳近在咫尺,万万难以幸免。”
不过逃离洛阳避难的想法刚出现在脑海,瞬间就被张楚否决掉。
历朝历代战乱将起时,都不乏洞悉天下形式的世家大族提前举家迁移,北上幽燕,南下江淮,又或是西进川蜀,总之要逃离中原四战之地。
可庶民百姓想要迁移却很难,先不说有没有预见天下形势大变的能力,路途、粮食和以后的生计都是问题,各地林立的山贼土匪那关更是难过。
以张楚目前这身板,带着“满分姐”这种样貌的女子上路,后果想想就可怕,出了如今尚属太平的洛阳地界,能安稳活过十天都算侥幸。
思来想去,张楚感觉提前跑路的想法不可行,至少现在不可行。
这广安里就像个新手村,虽说早晚遭受兵燹,但目前多少有点新手保护功能,短时间里是个安全所在。
“看来得先想办法弄些钱。”张楚盘算着。
搜刮尽脑海中所有关于广安里物产的记忆后,他倒是很快便有了安身立命的门道。
但如今身体太弱,根本没力气可出,他盘算好的生计,偏偏又是个十足的体力活。
张家在广安里本就不是大姓,他又是一根独苗,连个族人帮衬都没有。雇用人手的话,那一包烟钱的现钱,连饭钱都不够,更别说工钱了。
“只能先变卖家中祖产啊。”张楚琢磨道。
对于农户人家而言,售卖田产那是十足的不肖子孙所为,铁定要被戳脊梁骨。
不过张楚并不介意,而且不带丝毫犹豫便愉快决定要走这条不肖子孙的道路。
反正洛阳地界早晚要被打个稀巴烂,何况如今把地卖了,只要不出太大意外,他很快就能十倍百倍赚回来。
张家祖上虽然是一水的泥腿子,好歹还出了个里魁不是。
巅峰时候的里魁太爷爷,那也算是乡间一小霸,有头有脸的人物。
没事便带着他那把死人堆里捡来的豁口破刀在乡里间溜达,管他李家的媳妇儿、王家的婆娘,瞅着没人就敢调戏一把,牛批的不行。
虽说口碑极差,但他用尽坑蒙拐骗十八般武艺后,实打实为张家置办下一份不小产业,即便接连经过两代不肖子孙,他留下的那份产业,除了这处在乡间堪称上佳的祖宅,还剩下十几亩好地。
只是想卖田地其实也没那么简单,在这广安里,有能力买下田产随时给现钱的并不多,还都是吃人不吐骨头的主。
主动上门去卖地,价值万钱的产业,能给足千钱都算开恩,瞬间就让你明白花生被压榨成油是种什么体验!那样一来张楚裆下就不止是忧郁,怕还会亏的很疼。
至于卖给别处豪强地主,那不现实。
对于这时候的地主们来说,优先购置或兼并的的一向都是和自家产业相连的田地,土地大片连在一起,之后再修建个坞堡,俨然一方小国。
跑到广安里置办几亩孤悬在外的田产,实在没必要。而且这种过界行为,还会和广安里当地豪强产生冲突,纯属没事找事,这年头族群、地域观念之强远非后世可比。
非常明白自己跑去兜售田产,连骨头都会被压榨碎,张楚很是不甘,正发愁的功夫,就听到外面传来阵阵哄闹,嘈杂脚步声越来越近。
尤其让张楚意外的是,其间夹杂的哭闹,竟好像是刚从自家牵羊离开没多久的徐老头。
“这是跟张家借的,你们放开我。”
“老东西,分明是你趁阴雨偷了羊,还敢狡辩!怎么,刚才巴掌没管够?!”
隐约传来的争辩声,不由让张楚眉头轻皱,等看到出现在院门前那带刀青年,更是面色凝重站起身来。
他娘的,瘟神上门了。
这面上带着三分俊秀七分邪意,一看就不是什么好东西的家伙叫赵豹,身上挂着广安西亭亭长的公职,更是广安乡头号豪强赵家嫡子,堪称广安乡头号纨绔。
家中单是仆从食客就有上百之数,周边良田也多半是他赵家私产,包括乡里其他豪强大户家族子弟在内,少有人敢触他霉头。
不等面上犹带斑驳指痕的徐公在他身后站定,赵豹突然转身一脚踹向老汉,后者毫无防备顿时倒在地上。
“老实在地上待着,老东西!”赵豹身后一名持刀仆从见徐公要挣扎起身,连刀带鞘放在后者肩头,将老汉牢牢压在地面。
张楚见状眼神一凛,这他娘欺人太甚!可惜他这副身板,武力输出也只能靠眼神了。
斜睨了眼狼狈不堪的徐公,赵豹嗤笑一声,换上笑容朝院中那麻杆熟稔道:“张楚,你们家丢的羊我给带回来了,连偷羊贼也一并抓了,你可得好生感谢亭长我!”
“后生,快告诉他,这羊不是老汉偷的!”徐公坐在泥水里带着哭腔朝张楚喊道。
深知自己就算是过江龙,在赵豹这地头蛇面前也得盘着,何况如今还是条虫,张楚深吸口气,强行压下心中傲气和不忿,挂上笑脸对赵豹恭敬道:“赵亭长怕是误会了,这羊是我借予徐公的。”
说着他走上前去,朝那持刀奴仆也赔着笑脸,这才得以拨开架在老汉脖颈的刀鞘。
将徐公从地上扶起,见他虽受了些苦楚,倒没有大碍,张楚也就放心了。
初来乍到的张楚很有自知之明,想从这手上明里就至少有三条人命的赵豹面前替徐公讨公道,实在有心无力。
而且这上门的瘟神,今天能顺利送走就算不错了。
帮徐公拍打身上泥水的功夫,他急速分析着眼前的局面,明明是他不久前才将羊给了徐公,赵豹却嚷嚷着“被盗”,岂不蹊跷?
要知道张徐两家一向走的很近,当年张楚那便宜老爹因十赌九输而抱病在床,最后打算冲喜,就是徐公帮忙物色了如今的满分姐,后来的丧事也全是徐公帮忙操办。
这在广安里可谓人尽皆知,赵豹自然也不例外。
双方关系如此亲近,徐公会来张家偷盗?常理来说恐怕没人会这么认为。
就算赵豹是亭长,有缉捕盗贼的职责在身,见到家无余资的徐公带着只羊,心中起疑也就罢了,但直接抓了人以偷羊贼的名目上门,恐怕三岁小孩也知道事有猫腻。
兴师动众带人上门的赵豹,果然没有轻易离去的打算,咳嗽一声道:
“张楚啊,你切不可姑息这偷羊贼,更莫要坏了咱们广安里风气。我赵家作为广安乡表率,我赵豹作为广安西亭亭长,绝不能对这事坐视不理。”
“可这羊的确非徐公所偷。”张楚又赔笑道。
赵豹闻言嗤笑道:“看吧,我就知道你会包庇徐老头。”
张楚闻言无奈,欲加之罪何患无辞,今天这瘟神怕是不好送啊。
不过赵大公子见张楚无奈模样,却是话锋突转:“难不成真是你借给他的?这时候把羊卖掉实在可惜,不合常理嘛。”
虽然这赵豹一向行事跋扈不为乡里所喜,但这番说辞却也引来不少人附和。
“谁说不是呢,可徐家伯母病重,得拿这羊去救急。赵亭长明察,徐公绝非会行偷盗之事的人。”张楚只好解释道。
“当真是借给徐老头的?”赵豹再度确认,似乎确认之后这误会也就解了。
“当真。”一心想打发瘟神的张楚赶忙点头。
可瞥见赵豹那微微上挑的眉头,一丝不妙顿时浮上心头。
“那就好!赵狗儿,带上人和羊,咱们回府再和徐老头算账!”赵豹高声吩咐,说完便作势要走。
这是他娘什么情况,张楚始料未及,他还没来得及阻止,一道急促女声已经响起,“你们凭什么带走徐公和我家羊。”
满分姐情急之下发话了。
赵豹闻言停下脚步,回头上下打量那手拿木柄汤勺的女子:“呦,好标致的美人儿!啧啧,我赵家当年那买卖亏大了,现在一头牛加两亩地怕是换不回去喽!”
说完他转头和一众奴仆奸笑,那些带刀的苍头眼中尽是猥琐,想来赵豹此刻同样如此。
张楚见状长叹了口气。
老子初来乍到,只求息事宁人,还他娘蹬鼻子上脸了,真当书生是泥捏的不成!
不知道读书人最讲究风骨?
虽说老子的确没有……
大不了……拿一身肉骨头挡你们拳头呗!
可只要今天不被打死,还真不信老子这穿越之子搞不定你们几个送脸的小土著。
一直认怂退让,最终还是被踩在底线上的张楚,终于挺起了他那麻杆一般的腰杆。
他如同换了个人一般,移步挡在赵豹面前,直盯着后者双眼,一字一句冷声道:“人和羊,你都不能带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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