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楚来到荒滩营地正跟众人说话间,徐公竟挑着担子出现了。
问过才知道,原来徐家伯母吃下药已有所好转,听说张楚和赵豹的赌约后,非让徐公来帮忙。
等他安顿好老伴去张家时,张楚已然出门,老头向刚扫了庭院正准备织布的村花姑娘问明情形后,便挑着张楚昨晚已经备好的家伙什赶来了。
别看徐公年迈,身子骨依然不是现在的张楚可比,张楚那小身板搞不定的挑子,老头儿一肩担起来还能两脚生风。
张楚略一寻思,索性当真给徐公安排了个差事,以后就让他到营地来当个大厨兼后勤保障主任。
平常负责买菜做饭,抽空再给满分姐和徐家伯母送送饭菜,以后河滩营地饭菜水平,肯定比老两口在自家吃糠喝粥强得多。
那只说是买来祭天,其实不过是出于凝聚人心而买的肥羊,草草祭天之后便被剥洗干净,放进徐公挑来的大锅里加上食材煮了起来。
徐公忙着做饭,其他人自然也不能干坐着等,张楚召集众人带上砍刀、麻绳,向不远处的小山头进发。
所谓一寸光阴一寸金,放在这年头那更是如此,太阳一旦落山,乡野间便宣告被黑夜笼罩,除了那为数不多的几家地主豪强,能用的起油灯那豆大点光亮的都少之又少。
除了那些专程在夜间活动的飞贼,寻常农户人家入夜除了上床睡觉别无他选,等雄鸡报晓天光初现,就得纷纷起来劳作,万不敢怠惰晨光。
郭仲走在张楚身边,语气熟识的问道:“主家,咱们这是进山打柴还是砍树?”
“砍树先不急。这几天大家的活暂时只有一个——扒皮!”
“扒皮?”
众人闻言纷纷愣住。
这活,有点他娘的惊悚啊。
“扒树皮!”张楚赶紧解释道。
大家恍然,纷纷松了口气。
郭仲刚才瞄了眼自己手中的柴刀,那一瞬间,他还以为真要干什么抽筋扒皮的勾当呢!
不过听说是扒树皮,众人依然有些诧异。
他们在赵家要干各种活计,除了种田之外还有编鞋、织席、搓绳、酿酒、打鱼、修葺房屋等等,总之一年四季少有闲着的时候,各个都堪称不折不扣的多面手,可扒树皮这活却没人干过。
“最近几天,大家只扒树皮,而且只要这种细嫩的枝条,”张楚说着抓过一根细枝,“以后需要其他东西,我会再做安排。”
宋季看了眼张楚手中的纤细树条,瞬间分辨出那是构树枝。
这种东西在广安乡几座荒山上到处都是,甚至路边沟里都有,多半被当地人砍去晒干当柴烧,不是什么稀罕东西。
郭仲不解道:“只要皮?直接连树枝都砍了烧岂不更好?反正这都是无主的荒山,就是连树都砍了也无人过问。”
张楚笑道:“有用的就是这些枝条上的树皮,砍树只会白耽误工夫。大家剥好之后捆成小捆,各自找地方存起来,集中运到营地晾晒。”
“另外,今天第一次开工,图个吉利,锅里那羊肉煮好之前,剥皮最多的那个赏钱十个,得空去乡市买酒喝。”
听了这话,众人再也没心思问为什么,纷纷投入到扒皮作业之中。
十个钱对寻常人家或许也不算什么,但对他们而言却是笔难得的小财。几个赵家食客或许还好些,尤其那几个卖了身成为奴仆的,除非主家赏赐,平常连一个钱都不能持有,路上白捡了钱都要上交,否则被发现就是一顿毒打。
看着众人忙碌的身影,张楚折下一截树枝在手中摩挲,心中很是感慨。
没想到穿越之后,对他来说最有用的,不是各种曾经学过便忘了的所谓知识,而是安县张家沟原本世代相传,后来除了自己一家已经少有人从事的古法造纸手艺。
没错,张楚敢引赵豹入赌局,所依仗的正是造纸。
古法造纸,在张楚看来一点也不神秘,说白了就是古人使用的造纸方法。
这是现代造纸工艺兴起之前,流传于华夏几千年的古老造纸工艺,也是种逐渐被新型造纸工艺挤压到灭绝边缘的造纸方法,只在一些极其偏远的地区还有流传。
安县虽处山区但并不偏远,张楚家之所以将古法造纸技术传承下来,主要是经过不断摸索后,掌握了古籍修复专用纸的制作方法,有很多大型图书馆、博物馆专程到张家高价订购古籍修复用纸,以便在进行古籍修复时达到“修古似古”的功效。
以造纸为主制笔为辅谋数百年的张家,更以书法传家,不论男女老幼都有一手好笔法。
嫁进张家的媳妇,即便小时候没底子,也很快会练出一手好笔法,纯属环境熏陶出来的,有张楚这样的书法奇才诞生当真毫不奇怪。
稍微有些常识的华夏人,都知道造纸术是华夏古代四大发明之一,更知道是东汉人蔡伦发明了造纸术。
既然蔡伦是东汉人,那么造纸术此时必然早已存在,张楚造纸真有出路吗?
幼时,张楚每年都要在爷爷带领下祭祀祖师爷蔡伦,自然也对此也一清二楚,而作为历史系毕业生,张楚知道的甚至比爷爷更为详细。
纸这种东西,其实早在蔡伦之前就已存在,并非蔡伦发明了纸或者造纸术,不过蔡伦的确主持改进了造纸工艺,之后流传数千年的造纸工艺是在其基础上发展而来的。
蔡伦改进造纸术是在东汉和帝元兴元年,这个年号张楚记得很清楚,毕竟家里就供着这位祖师爷,逢年过节都得烧香祭拜。
元兴元年到中平四年,其间已有数十年之久,但张楚知道自己造出来的纸张依然能赚钱,而且能赚大钱。
纸在这个时代不是什么神秘东西,洛阳南市的店铺中恐怕就有不少纸张出售,但名字同样是纸,内里却大不相同。
蔡伦改进造纸术时虽已意识到树皮纤维可以加以利用,但造纸主要原料依然是破麻布、麻绳之类麻制品,取用的是其中的麻纤维。
与他之前的纸张相比堪称光滑,不过这种麻纸依然表面粗糙不利书写,且韧性不佳易被撕裂,以至于其后百余年,竹简、缣帛依然是书写的主流材料,数百年后麻纸更是几乎被彻底取代。
而张楚要造的纸,不是时下大量使用麻料的麻纸,而是因地制宜使用构树皮造纸,这是种比麻纸更优越的皮纸。
如果张楚不曾在广安里造纸,按照历史原本的发展轨迹,大概几十年后,齐鲁地区会有一种以桑皮为主原料的“左伯纸”问世。
左伯纸受世人追捧,为魏晋文人三宝之一,甚至风靡到世人提起纸张只知左伯而不知蔡侯的地步,足见皮纸相对于麻纸优势多么巨大。
蔡伦改进造纸术到左伯纸出现,古法造纸才算是到了小成阶段,竹简、帛书也从此之后开始被大范围取代。
而且张楚掌握的造纸工艺,恐怕比同为皮纸的左伯纸工艺还要精湛,实在没有赚不到钱的道理。
宋季等人忙于剥树皮,身子极弱的张楚没有上手,他只是在山林间到处转悠,累了就坐下歇息,寻找制造纸浆所要用到的其他辅料。
之后每日他都在到处溜达,时不时采摘几枝花草带回家,悄悄插在小娘子头上,搞得小娘子整日羞答答,至于某些不可描述的事情,自然也很快得手。日子一天天悠闲的很,宛如南宋偏安小官人一般风流。
一转眼十几天已经过去,张楚眼见营地的构皮和其他材料已经堆积出一座小山,作为第一批造纸的原料已经绰绰有余。
便吩咐宋季带人将已经晾干的一捆捆构皮,扔进水流舒缓的浅滩。
这命令一下让众人炸了锅。
“主家,没搞错?好不容易晾干的树皮,要扔进河里?”
郭仲实在没法接受,这简直是在破坏他的劳动成果。
宋季本就青黑的脸闻言更黑了:“当初直接扔进河里不就好了!”
张楚没有过多解释,只是转身拿起两卷树皮扔进河里,大家见张楚不是开玩笑,虽然不明白,也只能照做。
要是他们知道,这些好不容易晒干的树皮,在河水里泡上几天捞出来之后,经过其他处理,还他娘的得来回扔进河里泡好几遍,不知道会是何想法。
想赚钱哪那么容易,不费工夫可不行,古法造纸,细分起来能分出六七十道工序,而把这些晾干的树皮扔进河水浸泡,则是第一个重要技术步骤,在张家被叫做沉塘浸料。这些晒干后已极为坚硬的树皮,被流水彻底泡软,大概要小十天功夫。
将树皮扔进河水之后,大家纷纷回到营地拿起砍刀麻绳,准备再度上山剥树皮,积极性没得说。
除了那只小肥羊外,众人最近也没见别的荤腥,但一天三顿饭的待遇依然让众人士气高涨。
一天三顿呐,这是大户人家才有的待遇!
不过这一次,张楚叫住了他们。
趁着这几天第一批树皮沉塘、其他树皮晾晒的功夫,要进行一番工程建设,制造后续造纸要用的简易设备。
煮料池、石舂、打浆槽、抄纸池、火墙等等,缺一不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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