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方刚露出一抹晨曦,张楚便已起床,连照例在满分姐额头亲一口都没顾上,便匆忙赶往作坊。
“主家来了。”
“主家今天来的好早。”
众人见到张楚纷纷打招呼,似乎一如往日。
但张楚却体会到了其中极细微的差别,大家今天的招呼声更随意更亲切。
他不由心道这是个好兆头,真正的亲近关系,绝非在相处中绝不是一团和气,而是一言一行皆能出自真心而无所顾忌。
两个月朝夕相处后,终于在一夜之间发生这中质变的原因,张楚自然很清楚。
就是那十二个名字,十二个不分高低贵贱,不管是主家还是食客抑或奴仆,并排列在纸上的名字。
他自认这一举动的确有收买人心的目的,不过当时的确是随心而发,此时更问心无愧,因为在他这个现代人的思维中,这些短褐烂衫的劳力汉子,的确和他没有丝毫两样,众人各有所长,也尽皆有短漏之处。
今天要出远门,得趁天没大亮便出发,张楚随即抛开杂念,招呼道:“郭仲、宋季,把手边活放一放,带上昨天码放好的纸,跟我去趟洛阳。”
“去洛阳?好嘞!”郭仲闻言立刻惊喜欢呼。
别看广安里距离洛阳城不算远,天气好时爬上小山头,甚至能望见洛阳皇宫高耸入云的建筑。
可这些人平日不是在田间劳作,就是在赵府干杂活,几十里地已如同天堑。
郭仲早已抢着背上纸张,一两百张纸没多重,但两块夹着纸张防止褶皱的木板却也有些分量。
可即便要背上它们走几十里地,郭仲还是很开心,这可是去洛阳啊,土生土长的洛阳人郭仲,直到今日还不知洛阳城是何模样。
出发前,张楚歪头看了看天棚圆柱上挂着的那块小匾额,漫不经心道:“李五,你看这匾额似乎有些挂歪了,得空把它正一正。”
“好嘞。”李五闻声应下,却心中羞愧,不敢去看那匾额是歪是正。
宋季码放好手头那张纸模,将竹帘交由他人接手后,便要随张楚出发,从李五身边经过时,却被后者拉住。
“路过乡市帮我把这些钱带给周氏,亭舍道南大柳树东面正对那家便是。”李五说着从怀中掏出用麻绳穿着的几十个钱。
“想清楚了?”虽说宋季依然不觉那暗娼对李五有何情义可言,还是如此问道。
见李五沉默不语,宋季点头将钱接过。
不论如何,断了和那寡妇来往,对李五都算是最明智决定。
“还磨蹭什么呢,主家都走远了,麻利点!”郭仲背着玉纸远远喊道。
宋季这才将钱揣进怀中跟上去。
……
司隶校尉部,河南尹,洛阳。
这座处在天下正中的城市,自光武帝刘秀中兴之后,便是大汉帝都所在。
两百年岁月沉淀,富庶也早已冠绝天下,富室云集豪族汇聚,即便是同为帝国三都的长安、宛城也难望其项背。
头一次来洛阳,张楚颇感兴致勃勃,两个月来他已经习惯了广安里的乡土和贫瘠,如今道路两侧林立的楼阁房舍虽和后世繁华不可同日耳语,却也让他有耳目一新之感。
宋季有些心不在焉,对洛阳繁华视而不见,背着纸张的郭仲则不然,他此刻看什么都新鲜,尤其是往来那些妇人。
且不说人家身上那些明晃晃的珠翠头饰闻所未闻,就是走路时那扶风摆柳的身姿都让郭仲不住咽口水,暗叹世间竟还有这样走路的法门。
虽然第一次亲临洛阳,张楚却也知道洛阳有三市,南市、马市、金市,这对他来说是常识,想忘都很难。
其中金市可以看成是金融市场,主要是各种货币之间的兑换,不仅是黄金和钱币,甚至包括西域甚至更远一些地方的各类货币。金市设在内城之中,毕竟除了那些达官贵人,寻常百姓多半没有兑换货币的机会不。
马市无需多言,是车马交易之所,也是奴仆交易之所。
而规模最大的南市,则是综合市场,可谓是洛阳最热闹繁华的地方。
一路打听着路径向南市而去,直到看到南市入口两侧站着门卒,张楚才心道一声糟糕。
这才记起古代重农抑商,在宋代之前都有明确的市籍划分,汉代自然也不例外。
这市籍其实是户籍的一种,但是一种贱籍,属于士农工商最后一等。
按照官方说法,被编入市籍的人,不能做官也不能拥有田地,其他限制还有很多,总之商贾天生低人一等。
本来这不是什么好东西,但偏偏没这市籍,就不能进入城中市场卖东西。
城市中的市场可不比乡间集市,专门设有市令负责管理,其下更有不少专门负责市场管理的属官。
见一门卒不断打着哈欠,极为懈怠,张楚虽心知三人都非市籍,依然带着二人向前走,指望能跟着人流混进去。
可惜郭仲刚要和门卒擦肩而过,就被一把薅了回来。
“市籍何在。”
门卒倒也和善,只当郭仲一时忘了。
可郭仲哪有什么市籍,只得朝张楚喊道:“主家,他们要市籍。”
张楚心道点背,回身来到门卒前,假装恍然道:“兄台请看,市籍在此。”
他手中哪有什么市籍,分明是二十个钱。
左边门卒见状不由一笑,使钱就使钱,还说什么劳什子市籍!和右边那门卒对视一眼,他便痛快将钱收起。
这才对张楚说道:“去那边门楼找当值的刘市椽,求他给安排个市楼。可别拿几个钱就去糊弄他,少说也得一百钱,不然你们就是进去,也没地方卖东西不是。”
看那门卒两人习以为常毫不避讳的模样,张楚不由暗叹,就连天子脚下的洛阳南市都如此纲纪废弛,大汉果然乱象已生。
用一百钱将那市椽搞定后,张楚走出门楼拍拍干瘪的钱袋,有些无语,当初从赵家小boss那黑来的五千现钱,如今只剩下不足两百钱而已。
建那麻雀一般的小造纸厂倒是没花多少钱,毕竟人工是现成的,真正要花钱的材料也少。
但这些钱经不住张楚动不动就要开小灶,两个月时间,吃鸡狂魔张楚,硬生生把广安乡市鸡价吃出了上涨势头。
……
三人按照那市椽给的竹符寻到市楼后,郭仲很快将纸张铺开,光洁如白玉的稀罕物件,立刻吸引不少人目光,就连附近市楼那些是商贩也纷纷聚了过来。
听张楚说卖的这东西是纸后,很多人压根不信,旁边杂货铺就有纸张卖,可要说眼前这东西和那些粗糙暗黄的麻纸是一种东西,还真让人无法接受。
毕竟就算是远从临淄、邺城、宛城运来的那些市面上最好的纸,也远不足以和这白玉一般的纸相教。
一时间,张楚市楼前堪称人头攒动。
可惜,围观这稀罕物件的人不少,但多半是来看个新鲜,真正动心想买的寥寥无几。
主要是这纸要价太他娘贵了,就那么一小张,竟然要价十钱!
这无异于在抢钱!
见一时没人有意购买,张楚也不着急,吩咐郭仲买来笔墨,拿出两张纸写上“洛阳文清,纸中圣品”,一左一右张贴在市楼两侧。
洛阳文清是张楚给这些纸张定下的名头,其中文清更是他的表字,至于纸中圣品自然是自吹自擂的广告词。
张楚如今虽未到二十及冠之年,却早就有了这表字。东汉年间尤其是末年,定字越来越早,及冠才定字的规矩早就成了老黄历。
至于为何用“文清”二字作纸张的名字,一来张楚想要借此扬名的意图很明显,二来这名字也的确和皮纸很匹配,既有纸张光洁之意,也有在其上写字笔迹清晰行文流畅的意思。
广告词写好,张楚顿时信心满满,将这几个字挂出去足以让大家一目了然:这纸张书写效果远胜缣帛,更不要说市面上那些非常麻纸。
看到纸张上那几个墨迹毫不扩散的漆黑大字,顿时有不少人赞叹这纸中圣品的名头所言不虚。
只是价格依然让绝大多数人却步,几个实打实掏钱买下纸张的,大都是买那么一两张而已。
有郭仲宋季两人招呼询问价格的客商,张楚见时间还早,一时无事索性练字,这实在是他前世养成的习惯,一有闲暇就要动笔。
东临碣石,以观沧海。水何澹澹,山岛竦峙。树木丛生,百草丰茂。秋风萧瑟,洪波涌起。日月之行,若出其中。星汉灿烂,若出其里。幸甚至哉,歌以咏志。
片刻之后,一张草书写就的《观沧海》便出现在纸上,看着纸张上的草书笔法,张楚很自我感觉良好的点了点头。
但凡书法家练笔大成,大都会向草书靠拢,张楚也不例外,到了他这个程度,平时练的都是草书。
只不过时下隶书尤其是八分体比较流行,属于官方字体,之前他才在那份赌约帛书上用的汉隶。
等墨迹稍干,刚要翻过纸张继续挥毫,张楚就听有人高声叹道:“尊驾果然好字,实在让人敬服!”
他闻言抬头,见人群中看到个青年儒生,正对自己投来善意目光。
讲真,就这种程度的夸赞,张楚不但接受的毫不羞愧,还连声道谢都懒得给。
仅对那儒生点头一笑,张楚便继续练字,就听那人又说道:“不知足下可有闲暇,我家先生有请。”
张楚闻言一愣,这他娘出奇了,在这举目无亲的洛阳,竟然有人邀请自己。
“你家先生?”
那人自信笑道:“我家先生人称张有道。”
“张有道?”张楚茫然。
稍一琢磨,感觉有点熟悉,却一时记不起。
那儒生见状有些不悦:“足下所习练一笔飞白乃我家先生绝学,何必故作不知。”
“一笔飞白?”听到这个词,张楚豁然想到一个人,诧异道,“莫非是张伯英张公!”
见张楚如此大惊神色,那儒生顿时满意点头,这才是一笔飞白习练者在听到先生大名时应有的表现。
张伯英,并非世人熟知的名臣武将,但张楚得知此人邀请自己,却大喜过望。
这张伯英可是让书圣王羲之都曾自叹不如的存在,初代草圣张芝是也!
小说推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