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芳百世

    
    白景梦站在翎的身侧，还在为刚才颜蕴的吃瘪而春风得意。翎却从旁边悄悄咪咪地探了个食指勾了勾白景梦下垂的手。
    指尖清清的冰凉传到白景梦的食指上。
    触感像极了灵溪谷内澈凉缓心的小溪，从指腹淌到了心尖。
    白景梦面上无波无澜，可袖子底下的食指在一瞬回勾住了翎的手指。
    翎蓦的一讶。
    白景梦若无其事地看着旁边的小摊儿，感觉翎毫没反应，他又用自己的手指再次试探性的又勾了两下。
    翎倏然浅笑，抿着的薄唇尽是掩不住雀跃，跟着也用红衫袖下的食指传去两下轻微地拉扯。
    两个人一边走着，一边像小孩子一样用手指在袖衫底下来回折腾。
    白景梦无端生起了一阵乐呵，自控不已地微勾唇角，浮一抹淡淡笑意挂在脸上。
    “哥哥？”翎再用手指轻轻勾了两下。
    白景梦自顾往前走着四处张望热闹非凡的街景，脑袋随着他人路过的行径一边挪移一边乐意浅笑：“嗯？”
    忽然，翎顿住脚步，食指猛然用力一回勾，连带着眼睛似乎都要黏在对面摊贩上的白景梦一起给生生拉回。
    差点是一个脚下没稳栽倒翎的身上。
    “？？？”白景梦不解。
    “别动。”翎低声道。
    他整个人俯着身子压了下来。
    灯龛里的人鱼火光亮了翎明晰的喉结，白皙的皮肤，太近的距离，甚至带来了翎身上特有的一点点香味。
    逼在咫尺，晃得白景梦不敢直视的侧过脸去。
    翎腾出另一只手轻轻捻起了几片落在白景梦发丝上的花瓣，他直起身子指腹摩挲了几下白色的嫩片，黑眸里突然沉淀下无际的柔软：“今年的霁月花，开得格外好啊.....”
    他的声音很轻。
    说话人的言语间分明是一股欣悦。
    白景梦却似乎尝到了一点落花人独立的味道。
    夏暑的风沾着点湿润的热气，拂过了车水马龙的集市，晃乱了高楼明艳的灯火，撩起了白景梦两鬓垂落的发丝。
    也带走了，翎指尖的那几片微薄的花瓣。
    他乌黑眸里荡着一汪灼热温柔，垂首浅笑看着白景梦，似是有意的在这一刻加了力道死死勾紧了白景梦的食指。
    是无法挣扎的环扣。
    骨节分明的手指一时间还肋得白景梦的指关节有些生疼。
    “怎么了？翎。”白景梦望着他。
    翎春山如笑，却颇有些戏谑意味地道：“盼着哥哥往后都如现在一样。”
    说时，翎特意晃了晃两人紧扣的食指。
    “......”
    白景梦睨他一眼，想要缩回指节：“我们去那边看看吧？”
    “嗯。”翎应声，却是扣得更紧。
    “......”
    见挣脱不开，白景梦也是随了他去。
    越往里走，越是繁盛。云芳城的烟火几乎是掩映过了整个夜空，连星月都黯淡下去，丝竹琴乐从高耸楼阁中传出。
    大街上人来人往，摩肩接踵，路边贩卖的稀奇古怪的玩意儿也着实多到数不胜数。路过几处，竟见着还有带着镣铐的小鬼的牛头马面在边上跟小贩讨价还价。
    白景梦牵着翎引路往里去，哪里奇闻多就凑着人流向着哪个旮旯里挤，完全安耐不住内心的欣喜。
    这次瞎逛倒换他成了那个一条街下来，兴奋还只增不减的那个人。
    一路行径，白景梦走哪儿都是左顾右盼，张望着那些长舌女妇和独眼小儿，他简直觉得此刻堪比开了云芳秘境的大门。
    一直以来，白景梦都蛮害怕这些乱七八糟的鬼魂玩意儿，觉得那些毛悚的鬼怪都跟话本里一样，摸不着捉不透，黑漆漆一片中还要突然窜出慑得人胆魂飞魄散的东西。
    今朝儿却见一个二个邋遢着蓬头垢面在云芳城里百无所忌的街头喊卖，完完全全与自己心里想象的天差地别。
    “翎，你看那个。”白景梦晃悠到一个长发女人小地摊前，那白布上零列了许多铃铛，个个是花色不同，却有着千里挑一的精致。
    他蹲下身子挑了其上的一只响铃拾起给翎看。
    “嘻嘻嘻嘻...你喜欢这个啊....”摊主的声音从那一头又乱又长的黑发下传出，实在诡异。但周遭的气氛却是让白景梦在听着毛骨悚然的声线时，生出了几分好笑的恣意。
    他憋不住自己扬起的唇角，笑问：“老板，这个怎么卖啊？”
    “嘻嘻嘻嘻嘻....三十两.......”女鬼搓了搓自己枯瘦惨白，青筋毕露的手。
    白景梦：“.......”
    好贵....
    一听三十两，白景梦脸上的笑容顿时就尬住了，行比思快地立即将铃铛放回了原处。
    那人一瞧白景梦放回铃铛，立即出手用那全是泥泞污垢还带着丝丝黑气道指甲，掂了一个递到白景梦面前又继续说：“这个铃铛是用来遇见命定之人的....嘻嘻嘻....我见公子好生俊朗，给个便宜价.....”
    嗯？
    白景梦一听到优惠，欲要拉着翎转身的势头顿时没了，回身一挑眉，等着女鬼说出优惠的价格。
    自个儿着实是新奇这些小物件儿，甚至还盘算着买个便宜货回去送给臣茗。
    “二十九两...如何...嘻嘻......”那女鬼从喉咙里发出“咯咯”的嘻笑。
    才给自己便宜一两？！！
    白景梦两眼瞪圆，霎然忽略这悚然的笑声，不可置信地大问，“这叫优惠？？！！”
    “很便宜了，很便宜了。”那女鬼听着白景梦有点急了先后重复两三次，又道，“一生一次只能听一回的铃铛声....你若拿去，你真命天子见你时也能听见响铃.....”
    说着那女人摇了摇手里的铃铛，“折算下来，一个人才十五两.....只有鬼市孟婆那里才得有卖.....别家比小奴的贵几倍......”
    白景梦：“.......”
    我又不用遇见什么天子....
    白景梦皱眉，接过女鬼递来的铃铛，在手里瞧了瞧。
    一道一条的红蓝色绽成金枝玉叶的花纹精工细致，实在美艳，尽管自己不用，但拿来送人自是再好不过。
    其一不显特别贵重，其二又称得上是富有特色。
    白景梦愈瞧愈有些心动，他起手掂了掂手里的响铃，却没听见任何声音：“没响啊。”
    “嘻嘻...”女鬼见着白景梦似是有意买下的意思，又接着说：“一生初遇，方可闻止一次 ，应命中之人天赐良缘而响....”
    说完，两手一摊手示意白景梦拿银子。
    “........”
    白景梦睨了眼女鬼伸出的双手，又端倪了一会儿手中的响铃。
    骗局吧？就跟自己揭单遇见的黑心商贩相差无疑....
    白景梦弯腰，刚想规规矩矩老老实实地放下响铃，一双修长的手却丢了数枚白花的银两到这女鬼手中。
    白景梦疑惑，侧首回望着翎。
    翎叹口气：“此乃发鬼，遇上，如若只瞧不买便是日后夜夜纠缠。”
    “那要是假货怎么办？”白景梦问。
    “这点哥哥倒是放心，鬼界能拿上来卖的都是真品，不然摆摊名额早被枢堂给剥去了。”翎解释道。
    枢堂？
    白景梦从未来过云芳，自是不明白枢堂是用来干嘛的，便是看着翎的同时又眨巴了两眼。
    翎见着白景梦一副认真的样子，顿时失笑道：“云芳城的驻地使馆，枢堂。”
    喔......
    嗯？
    “你们这儿的驻地使馆还能管鬼界的？”白景梦不可思议。
    翎挑眉一笑，颇有些得意的意味回道：“有钱能使鬼推磨。”
    白景梦：“........”
    他撇了撇嘴，低头回看躺在手里的铃铛。
    就算是真的，这不也是强买强卖吗？
    白景梦起身，睨一眼那女鬼刚想要开口啧一声。
    却听得收好银两的女鬼缓缓开了口，“公子....你的铃铛这一生，早已经响过了..嘻嘻嘻.....”
    此音一落，白景梦脑门青筋猛起，气得直想一个铃铛给她脑门砸去，“一派胡言！你这分明是卖假好吧？”
    “合着你卖的铃铛至此余生不响，不是你卖的东西有问题倒..成...我...”白景梦开端语气强烈，态度恶劣，说着说着却是想起什么似的，渐渐愈发的没有了底气。
    他回首目光怔怔地留在了身侧的红衣男子的身上。
    翎黑发如泉，随意披散在似枫般火红的宽衫上，集市的火光衬得他侧脸的轮廓清隽俊逸，那右耳上的银链也跟着隐隐作亮。
    身侧来往川流的人潮似乎在白景梦怔忪这一刻停息了下来，周遭分外嘈杂的各色议论也没了声。
    整个世界彷若只剩下了他、女鬼和翎三个人。
    那从女鬼嘴里一直发出的诡谲笑声回荡在白景梦的脑海里，像是把他拖进了一片望不到底的深渊。
    白景梦恍然记忆起第一次见到翎的时候。
    不是在净洁使馆里揭单....
    而是在流自外那灵树旁！
    自己撑着银伞在那里等待邪祟恣意作祟的时候！
    他当时驻在原地，眼睁睁目睹一座红色的八抬大轿，由远至近步步靠来。
    带着清脆悦耳却又是十分诡异的铃声....
    轿身上七七八八的八角铜铃叮铃作响，最终稳稳停在眼前时，与轿中人抬眸的对视。
    那万千星辰尽收眼底的黑曜瞳子。
    和那一刻，恍如是在大脑里响起般——
    一声清晰的不能再清晰，清脆得不能更清脆的银铃声响！
    这一息仿佛被拉长延伸无处可尽，白景梦几乎是能听到自己心脏一拍拍强有力的跳动着，似害怕又似悸动。
    他喉头滚了滚，怔怔地启口问，“翎.....你听过铃声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