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芳百世

61.铃声未尽(三)糖

    
    翎垂首,对上白景梦的视线,映有白景梦影子的双眸光亮清澈。
    白景梦想了想,觉得自己可能意思没表达明确,他立即提了提手里的穿线儿的银铃,有些支支吾吾地补充道,“我...我是说这个铃铛的什么铃声......”
    可话语越说到后面,白景梦越说不清楚自己到底是要表达些什么,睨了一眼继续叫卖的女鬼,要兴许她根本就是个骗子呢?
    最后白景梦悻悻地把才买铃铛揣回了内衫的衣袋里。
    翎未回答他,就这样直直看着他,望着白景梦胡乱的动作,倏然之间眉眼一舒,笑了起来。
    他轻声答:“有喔。”
    白景梦的揣兜的动作顿住一霎,瞬时又作出漫不经心的状态起身站了起来。带着连自己都没发觉的欣喜,问:“诶?一生听一次的铃声?那翎可记得,第一次听到是什么时候?”
    翎不假思索地答:“二十年前。”
    白景梦愣了一秒,眸子里的光暗了下去,却也是笑道:“这样啊......”
    既然是一生只能听一次,那几个月前在林子里的听到那声铃铛响,想必也只是因为当时气氛太过阴森诡异,又加之突如其来的轿上铃声打破了寂静。
    仅是紧张的幻听罢了。
    到底这玩意儿,也是个骗人的东西,当什么真?
    白景梦起身,耸耸肩,环顾一下集市,却觉着刚才还人声欢腾的大街小巷一下也没那么热闹有趣。
    他完全感受不到来时的那种喜出望外,甚至是觉得有些乏味了。
    白景梦打了个哈欠,问:“翎啊,云芳除了集市啊、拍卖啊、赌坊啊还有别的什么可玩?.....等等,勾栏院也算了。”
    翎看着白景梦似乎兴味索然的模样,倏然从白景梦的身后拥下,轻轻将脑袋搁在了他的肩上,柔唇几乎是要贴在了白景梦那白玉耳朵边上。
    他轻声言说道:“哥哥,去看河灯吗?”
    呼出的热气瞬时呼到白景梦的耳尖脖颈处,一股难以抑制的酥痒从心尖传递到大脑,他立即红了耳根,一时之间只觉浑身都不自在。
    “好。”白景梦略有些僵硬的答。
    翎察觉到跟前人的不自在,戏谑一笑,他将相勾缠的食指放开,顺势将白景梦的整个手掌握在了手心中包裹,“那..哥哥跟我走。”
    翎选择了一条不算太偏僻的小巷过去。
    尽管是在宅巷道里,也仍然有好多小贩在胡同旮旯里摆卖,但人数已经不如大街上那么多,也不再那么闹腾。
    依稀的人鱼灯烛还在灯杆上勾出似水流年的昏黄。
    白景梦和翎两个人在小道上并肩行走,偶尔会看上什么从未见过的小食停下来再相尝一番。巷道的静谧悠闲和大街上的热闹分外不同,给人一种舒适的安逸感。
    走着走着,两人之间无言。
    合着街道的??宁静,白景梦忽然记起刚才响铃的事,不自觉地问道:“翎,听那铃声时,可遇心上人了?”
    “嗯。”
    “是.....个怎么样的人?”
    白景梦的声音很轻,带着一些连自己的都没发觉的小心翼翼。
    仿佛是想要知道答案的好奇,又着实不想听后话的拒绝。
    “未历尘世详装老练......”翎答得很快,浅笑垂首看着白景梦,眉宇疏离,目光真挚,缓声道,“...但很温柔的人。”
    忽明忽暗的灯火下,翎浅浅笑着注视白景梦。
    白景梦对上视线,觉着翎此时此刻说话的神色像极了就是在表明他字里行间指的是自己。
    他慌乱侧过脸。
    这句中分明没有一个词是能和白景梦挨得上边际的。
    他早已是在成长中学得是虚以委蛇,从流浪起就习惯了喜怒不形于色,一张脸皮给磨得个刀枪不入。
    心思复杂,也不温柔。
    白景梦心里莫名“咯噔”一拍。
    也不知是对上了这汪柔似月华的眼神,还是愧疚自己在翎心中的形象。
    恰巧巷子的岔口还有小摊贩卖夏日的冰沙,他便是快速地大步前了去,躲避那不着边际的话题。
    回来时白景梦已经整理好情绪,捧着手里才做好的冰沙,递了一份给翎。
    见翎接过,白景梦右手拿着的勺子舀上了自己手中的冰沙放入口中:“嗯,好吃。”
    是想接这一出掠过心底的尴尬和抱歉。
    还有那份莫名萦乱的心绪。
    “哥哥。”翎喊道。
    “嗯?”
    紧接,白景梦还没来得及反应,翎俯身一口含|住白景梦的再一次盛满冰沙的小勺。
    眼前的红衣男子伫在白景梦的面前,宽阔的肩膀和清高的身材几乎遮住了灯龛上的火光。
    他低头时的距离极其地近,顺滑的发丝连着那冰冰的耳链一同从白景梦拿着小勺的手边滑过,肌肤能清清楚楚地感受到那一点清凉。
    他尝完哥哥手中的冰沙,吐出粉嫩的舌尖绕舔了一圈浅色唇瓣,笑道:“嗯,好吃。”
    “.....”白景梦顿住,半晌才开口:“翎,我怎么觉着...你学坏了呢?”
    虽说平时翎习惯性戏弄他,可之前一直是个少年的模样,白景梦当然是没有在意。
    可如今跟前站的是高过九尺的男儿啊,万没有料到翎会压着身子从他手里吃食。
    怎么说,心里都像是有只小鹿在乱撞。
    特别是一瞬之间拉近的咫尺之距,白景梦还能嗅到他身上特有的淡淡的香味。
    有点甜。
    “有吗?”翎问道。
    “有的吧....”白景梦埋头看着冰沙,心想平复着混乱的心思。
    两个都是大男人,也太不应该....
    “那是因为.....年少模样有点够不着。”翎走着,思索后答道。
    白景梦:“.....”
    他深呼吸一口气,吃着冰沙慢慢埋头往前走。
    冰凉的沙渣入口即化,舌尖的清清凉意一点一滴让热腾翻涌的心思消停平复下来。
    算是缓过了神思,白景梦接着话头理了理思绪才意识到,翎之前分明说是第一次听铃是在二十年前。
    那时候,自己压根儿还没出生。
    霎时明了翎句中所指并非自己,紧跟着心里的惭愧也烟消云散。
    白景梦又问:“诶,翎的心上人可在身边?”
    “在身边。”翎笑道。
    “他也与你心悦?”
    翎沉吟片刻,却答:“哥哥可与我心悦?”
    “......”白景梦睨他一眼,“两个大....”
    启口却又觉得这话似乎不太妥当,萝卜青菜各有所爱,断袖又如何?
    接着,又改口道:“及冠佩剑都未铸,哪来心悦不心悦?”
    说完,白景梦低头再舀了一勺冰沙,心里却是有了个模模糊糊的影子。
    一双黑曜石般的清澈瞳子和耳垂上隐隐做光的银链。
    他赶紧将寒凉的冰沙吃入嘴中,恍惚思量道:“若是....翎心悦之人另有意中人如何?”
    翎霎时顿住了脚步,他看着白景梦眸底情绪复杂,终是好一会儿,才脱口道:
    “缘定胜天。”
    相信两个人因缘会胜过天命?
    白景梦摇摇头,表示他自己不信天命,也不信因缘。
    从来。
    他都只信自己,信宗主。
    白景梦略过话头,想着翎说他的心上人在身边,那定是也在云芳城了。便也再启口问道:“翎的心上人呢?什么时候能见一面?”
    “......”
    翎伫着身子在原地,眼底的星光一瞬间暗了许多,神色也跟着未尽人意地有些低惆。
    白景梦一惊,恍然意识到方才那句“缘定胜天”的意思。
    莫不是那人已经.....
    他顿了顿道:“抱歉.....”
    “......”翎抬眸看着白景梦,眼底情绪万千,复杂地让人琢磨不清意味儿。
    说不上是哀伤,也看不出欢喜。
    难以言说。
    他嗫嚅了一会儿:“哥哥....”
    “嗯....?”
    “往后,尽护生死周全。”
    白景梦一诧。
    翎似是意识到什么,顿了顿又接:“几日后的云芳秘境,其内无秩无度,必定会有为利付诸生死相拼的人....”
    白景梦当然也是明白此理,他放下手中的舀勺,奋力踮起脚尖够着翎的脑袋揉了一下,笑说:“上次上盈城一事,是被人偷袭。我可是极佳仙骨,别乱操心。”
    翎出手扣住白景梦的手腕,强忍着急切的眼神对上白景梦的笑眼弯弯,压抑道:“嗯....”
    “吃冰沙?”白景梦左手抬起端着的冰沙,眨巴两眼看着翎,脚尖也因为一直踮着有点找不到力,酸累疲乏。
    翎顿时失笑,神色恢复往常,眼底晃过一丝狡黠。
    白景梦未反应那一丝情绪的意味,下一息就感到一点冰凉湿润在自己嘴角边蜻蜓点水般滑过。
    如一片鸿羽轻落。
    他的瞳孔骤然紧缩,琉璃色的眸子在一刹对上那一瞬不瞬的炙热目光,心尖的情绪像疯狂的蔓藤不安分的肆意爬漫。
    只见着翎探出的舌尖,在他自己好看的唇廓上舔了舔,笑道:“沾东西了。”
    白景梦才不信这人和当初在集市一样是真不知道如此行为是什么意思,登时脸颊绯红得像要滴出血似的。
    他立即撤回被翎紧攥的手腕,转身欲要正色言辞。
    恍然记忆起兰凌也那么大岁数了,之前在上盈城也同翎一样对着颜蕴作出了同样暧昧的动作后,还浑然不觉?
    若是这些妖类的脑子真的在这一方面不好使呢?
    白景梦轻叹一息,顺着巷路低埋脑袋吃着冰沙,罔自前走。
    出了狭窄的胡同,入眼即是一道不宽的窄河,河上漂着零零点点的花灯。
    无论是在流自还是云芳,却是到哪儿的中元节总会有这样放花灯的习惯。
    即使这云芳城与鬼界相连,可也有不少死者流连阴界不愿上来,或者已经转世轮回的。
    那溪河上的金色光亮在水面的粼粼微波上星星缀缀,一盏一盏安然顺水自流,载着生人对死者的想念或念求保佑平安吉祥的祈愿,一盏一盏顺水付诸,从云芳道河顺入尽头的鬼门三途。
    缓缓而过的橙黄金流中,却有一盏孤单零星的花灯被河水石畔挡住了去路,留在岸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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