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方家的六少爷又闯祸了,早几天,他打伤了竭诚王的七儿子,事情才刚刚平复。
这一次的乱子更是非同一般。
这天清晨,东方老爷朝罢,入阁整理朝政,忽有家人来报,忠亲王府大管家造访宰相府,表面客客气气,内心大为不悦,大少爷再三央告,王府大管家才道出原委:“贵府六少爷将忠亲王府的通房大丫头玉贞拐跑了,老亲王茶饭不思,郁郁不乐,王府上下惴惴不安。”听到这里,东方宰相有如五雷轰顶:“这个孽种,孽种啊!”他老人家全身颤抖,气喘吁吁,靠下属的勉力扶持,才不至摔倒。他向皇上告了个身体不适,暂回家小憩。
一路上,老宰相在轿厢中冥告上苍:“但愿老王爷搞错了,我那孽种不会惹下这等滔天大祸。”忠亲王皇甫直钊是当今圣上的同胞弟弟,当年聪颖睿智,深得先帝垂青,大有传位之意,只因东方家的老国公爷和朝中太师以及当时的宰相等极力反对“废长立幼”,才未实施。当今圣上即位后,忠亲王为避嫌,不问朝政,懒于国事,一味在家声色犬马,歌舞升平,以明心志。他如此做派,更具威慑,举国上下,谁敢违逆?想到此,不禁默然伤心。
这东方家是国朝一等卫国公,四世三公,府第从东到西,占长安城七里零三分。声势显赫,人丁兴旺。
老兄弟三人同胞,老大东方师亮,年五十五,袭卫国公。当朝一品宰相,正房太太郭氏,一品诰命夫人,生长子英达,年三十二,族中行大,次子英浩,族中行六,现年十六岁,太子陪读,长女圣华,嫁东平王;二姨太黎氏,生子行三,早夭无名,生女圣莹,女中行五,嫁东胜王王子;三姨太刘氏,生女圣宇,女儿中行七,年十岁。
老二东方师起,年五十二,官居京畿护卫大将军,从二品,亦有一妻二妾,生长子英如,族中行二,次子英卫,行五,另有一子行七,亦早夭。生长女圣容,女儿中行二,嫁南安王王子,次女圣微,女儿中行三,嫁北宁王王子,另有一女圣景,行八,年八岁。府第在东方大宅院的东侧。
老三东方师牧,年五十,三品工部尚书,亦有一妻二妾。生子英国,行四,又子英武,行八,年十岁,宗学读书。生女圣苒,女儿中行四,嫁西卫王王子。女圣婷,行六,九岁;府第在东方大宅院的西侧。
东方氏族三房子女排序。子从英字,分别为:达,如,三(夭折),国,卫,浩,七(夭折),武。老大英达娶护国公女儿赵明侯之女赵苇丛,现在育有二子名瑾胜,瑾康,年龄在八岁、五岁。其余英如、国、卫都各有妻室子女,不赘述。
女从圣字,分别为:华,容,微,苒,莹,婷,宇,景。
东方家老太太慕容氏,当今圣上称为皇娘,七十二岁,随长子东方师亮住在中央府第。因此三兄弟随别院而居,院中自有联络通道,各房孙女儿,自幼在老太太处居住,承欢祖母膝下。原本就是钟鸣鼎食之家,门生故吏遍及朝野,其气度名望,朝中无人望其项背,偏偏五个出阁的女儿都嫁到王府,夫君都是世子,民间更有传言,“华夏十王府,东方占其五”。
东方家两代人都是读书及第的,故世人有云:“东方三进士四举人”。在东方家族十几位兄弟姐妹中,只有这六少爷东方英浩是一个另类。出身书香门第的大家族,他不好读书,爱的是斗鸡走狗,舞枪弄棒,他的父亲东方师亮头痛不已,煞费苦心把这不争气的儿子送到皇宫,陪太子读书,这一下,他这“宝贝”儿子就真是“陪太子读书”了,不仅依旧游手好闲,还经常以陪太子为名,在外胡闹,接二连三惹出了很多乱子,把个老爹气得眼晴翻白。
昏头晕脑回到家中,老宰相勉强打起精神与亲王府大管家周旋。寒暄客套之后,王府管家秦世柏叹了口气:“按理老奴不该擅造潭府,玉贞不过一个丫鬟而已,老王爷也未有旨意追究。只是这丫鬟,是老奴推荐举保进来的,模样也周正,办事甚合老王爷钧旨,王府大小事务,王妃娘娘都交由她办理。现如今老王爷像少了条胳膊,事事不顺心,嘴里还说‘算了、算了’,老王爷越是这样,我这当担保人的奴才越是寝食难安。故请老相爷开恩,嘱咐贵公子找回这丫鬟,就当体恤老奴,也使王府合家安宁。老奴感激不尽!”说着就要下跪。
老相爷一把扶住王府秦管家,气急败坏地对长子英达吼叫:“还不把那个逆子捆进来!”
“不用捆,我自己来了。”东方英浩大踏步走了进来。世人以为他是皮赖之人,殊料他年方十六,器宇轩昂,仪表堂堂,身高八尺,口阔面方,鼻如悬胆,目光如炬,说不尽的英俊豁达,道不完的风度翩翩,临风玉树堪谁比,顾曲周郎逊一筹。站在堂屋中间,光彩照人,那王府老管家一时被他的英气镇住了。
“大胆的孽障,你知罪麽?”老相爷不由分说,当着王府管家,一巴掌扇了过去。这六少爷不避不闪,生生受了,眉头也不皱一下,清脆的声音在堂屋里回荡,丫鬟们都避过身去,一旁伺立的大少爷也心跳不已。隔壁厢房里,相府大太太郭氏,即大少爷、六少爷的生身之母听到这巴掌声,心如刀绞,真个是打在儿身上,痛在娘心头。郭夫人眼泪滚滚而下,又担心内院的老太太听见,只是幽咽吞声,痛彻心扉。
这边的六少爷受了父亲的这一巴掌,依旧不卑不亢,倒是那王府管家过意不去,“老相爷不必动怒,想必是六公子一时淘气,和王府开个玩笑,绝不会存心与王爷作对的。六少爷,老奴没说错吧?”说着起身将老相爷请回坐席。老相爷愤愤不已,颤抖地指着不孝之子:“王府是你这狗才开得玩笑的地方吗?无知的孽障,你还不跟我跪下,从实招来!”大少爷在老父亲后面示意六弟赶紧跪下。
六少爷无动于衷,“儿无有错,为何要跪?未做见不得人的事,无从招来!”
“剑鹰,好好回老爷的话。”大哥替他着急,剑鹰是英浩的字。
老相爷差点没有背过气去:“你去把御赐的宝剑请出来,”老人家回身对长子说,“我今天舍去这一品宰相不要了,要宰了这不孝的孽障。”看着大儿子惴惴未动,“你不去是吧?你不去我自己去,今后我就当没有儿子,这世上没有儿子的人多得很。”老迈的身躯挣扎着站起来,被王府管家死命拦住:“老相爷如此动怒,老奴只有死路一条了。您老歇着,老奴自问六少爷,看着老相爷的白胡子,想必六少爷不会为难我一个下人的。”他恭恭敬敬地对安抚老宰相,又对东方英浩作了一个揖:“请六少爷口内超生,也替老相爷想一想,我做奴才的记住您的恩德。”
东方英浩鄙夷地瞪了这老狗一眼,“敢问大管家有何指教?”
“指教不敢当。请问,玉贞姑娘如今在何处?六少爷如能指点迷津,王爷也会感激你。”王府管家露出阴鸷的笑脸,相爷和大少爷疑惑地看着老六。
“管家是指王府的通房大丫头玉贞吗?”听到六儿这一句,老相爷暗自叫苦,回头望身后的大儿子,也更加哭丧着脸。六少爷不紧不慢的说,“贵府的丫头不见了,找到相府来要人,想必是怀疑我家有人私拐了不成?”
“岂敢岂敢。老奴只是听几位丫鬟、下人说,十天前,是您和玉贞一起上了王府后山,之后玉贞就没了音讯的,故老奴才敢斗胆造访咨询的。”
“我把她杀了,扔在你们家的后山的水潭里,你回去把水潭??干,就能找到的。”东方英浩似笑非笑,老管家似信非信,老相爷目瞪口呆。厢房里的大太太,更是大惊失色。
“人命关天,你这孽障竟敢如此儿戏,你真不要命了?”老相爷再也坐不住了。
东方英浩转身对父亲说:“回老爷,儿子这样说,是给王府找一块遮羞布,老王爷会感激我的。”回头他怒斥王府管家:“王爷说不要找了,自有王爷的道理。你这狗奴才讨好卖乖,欺负到相府头上来了,不知死活了吗?”他的话掷地有声,那管家吓得节节后退,老相爷一时也捉摸不定。
良久,王府管家似有所悟,连说造次造次,躬身而退。英浩指着他的鼻子:“今天我为你狗奴才挨了一巴掌,下次我会还给你的,你好自为之。”老相爷连连骂孽障、孽障,饬令长子“架出去”,将王府管家送出府外,打躬作揖,告罪不迭,那管家红着脸,一言不发走了。
回到府里,老相爷余怒未消,将六儿拖进太太的内室,关门密训,大太太拼死拼活也拦不住。室内只有父子二人,老父先是劈头盖脸一顿教训,雷霆万钧,听得室外的的夫人胆战心惊,连忙在大丫头春兰耳边交代几句,春兰领命而去。东方英浩待父亲稍平息,才低声回禀:“老爷,此事您倒是不知道的为好。您放心,王府绝不会为这事再纠缠的,除非他自己不要脸面。”
“孽障啊,你如何与亲王府有瓜葛,你不知这潭水有多深,是你能够趟的么?”
面对父亲担忧,东方英浩不忍再隐瞒:“这王府的管家,是个十足的恶棍,仗着王爷的信赖,在外面欺男霸女,巧取豪夺,无恶不作。他看上了玉贞姑娘,又是玉贞姑娘的举保人,就想非礼她,玉贞抵死不从,他才没有得逞。他为了出这口恶气,就怂恿王爷纳玉贞为第十房妾,王爷被他迷惑,就同意了。其实,这玉贞早就和三王子好上了,只是地位悬殊,不能明媒正娶而已,这些那管家也都知道。三王子和玉贞知道王爷的意思之后,俩人相约到后山殉情,是我救了他们。他们跪地要我帮忙,我就找了太子,太子叫我将玉贞带进皇宫,住在皇后娘娘那里,皇后是三王子的亲姨妈。太子和皇后娘娘出面找亲王说明了原委,那亲王本来也是一时兴起,听了皇后和太子的话,也就释然了,并不想追究。毕竟父子同喜欢一个女子,不是什么光彩的事,王府只能说玉贞自行离开了。其实她住在京畿道外,三王子的私密府第里,王爷也知道。偏偏这管家想讨好王爷,穷追不舍,在王府里拷打下人,得了些线索,想办好此事到王爷那里邀功,王爷已明示他不要再追究了,他还在招摇撞骗,所以儿子今天就教训他一番。”
老相爷听了,良久无语。这些话,不是随口能编出来的,然而,正是儿子以为可以轻易解脱的话,在他心里不啻是晴天霹雳。“你小小年纪,竟然介入王府家事纠纷,多少将相名臣,唯恐避之不及。在翻云覆雨的帝王之家,弄不好,这是要灭口的,甚至是有灭门之虞。”想到此,一层冷汗从额头上渗出,时值仲春,颇为燥热,他无力地摆摆手,示意儿子出去,自己倚靠在太太的床头出神。
六少爷走出太太的房间,他母亲和两个姨娘拉着问长问短,他不耐烦说了句“了啦,了啦。”挣脱母亲的手,一溜烟往他大嫂子那边去了,老母亲气得跺脚抹泪的。
不一会,春兰领着七小姐东方圣宇进来了。这七小姐随老太太住着,生的粉雕玉琢,是老宰相的掌上明珠,东方太太如见了救星一般,亲自携女儿的手,小心翼翼走进入房间,安抚老泪纵横的白发夫君。
老宰相看到玲珑可爱的女儿,心颇感宽慰。七小姐圣宇拜见老父:“老太太闻老爷不适,特遣小女问候。”东方宰相肃然起立,垂首向女儿致礼,“谢老太太牵挂,无甚大碍,稍后自向老太太回禀。”便揽女入怀,在太太床上坐了,问长问短。圣宇取出手帕,替父拭泪:“又是六哥惹老爷生气了么?明日就叫大嫂子教训他。”郭太太一旁听了,泪眼涔涔,值丫鬟进银耳莲子羹,接过来亲手喂他父女。老宰相长叹了口气,对夫人道:“人人都要多生儿子,说什么养儿防老,我养的儿子催命。你那几个子侄,没有一个能为这个家分忧的,连一个弟弟都管不好,叫人如何省心哦。”摇头叹息。
郭夫人听了,忙陪笑脸,“六儿还小,过些年会长进的。刚才七丫头点醒了我,应该叫他大嫂子管教一下,这个家里,他还只听他大嫂的。”。老宰相默然,郭夫人叫门口伺候的小丫头夏荷:“你过去请大少奶奶过来。”
大少爷是四品中郎将,举人出身。他的院子,和父母又是隔开的一个四合院,此刻东方英浩正在和大嫂,东方家的大少奶奶赵苇丛撒赖皮:“你让我吃一口,我就下来。”他比大嫂高出一个头,还猴在嫂子身上,死乞白赖的要吃她嘴唇上的胭脂红,他大嫂拿鸡毛掸子打他:“六小子你作死啊!多大了,还跟小孩子样,看我不抽死你。”苇丛可是名门闺秀,身材高挑,美丽端庄。叔嫂闹腾着,夏荷过来禀告“太太有请大少奶奶。”看见英浩的样子,扑哧笑了。
东方英浩便带着两个侄儿瑾胜,瑾康去捉蜻蜓,过了一个时辰,大嫂才笑盈盈地回来。“六小子你听着,太太着我为你寻一房媳妇,你要什么样的?”
六少爷装模作样想了许久,煞有介事的说道:“我么,要娶一个丑媳妇。眼晴、鼻子、眉毛、嘴和脸都要跟大嫂一模一样,每天让我吃一口胭脂,就可以了。”说着抱起大嫂在地上旋转。
“我跟你正经说,你不要打鬼话。”大少奶奶一面揪他的耳朵,一面骂道:“小畜生快放我下来,我头晕了。”站在地上,喘息了好久,找棍子来抽这小无赖,小丫头和两个孙少爷笑弯了腰。“后天我和太太上感恩寺求香,批八字,你狗小子看上谁家小姐快跟我说,别到时候后悔。”回头看时,六少爷已无影无踪。
雪松带着丫鬟小萝看守东方家后花园的西侧一块菜地。她原是五小姐圣莹的贴身侍女,五小姐出阁后,她留下来守菜园,大太太过意不去,要她跟着自己,或者服侍老太太,她都婉谢了,每天在菜园子里担水浇地,清宁自守。这天正是她母亲寿诞,向西院主管张茂家的告了半日假,午饭时回到了吉利胡同的娘家。
小户人家的寿宴自然没有多少排场,何况雪松家境贫寒,门庭冷落,她一家的主要进项,只是雪松的每月二两银子,所以母亲的寿诞也没有张扬,除了父母兄嫂,外客就只有娘舅袁“半仙”。袁半仙五十来岁,靠在外面卜卦测字为生,雪松有些看不起他,这日多喝了口酒,娘舅的话就多了起来:“我这外甥女的面相,定是大富大贵的样范。别的不说,她这耳垂上的红痣,就是一般人没有的,配上这姣好的面容、身段,那些王侯千金也没有比得上的。”说得雪家老小笑逐颜开,只是雪松默然无语,不停地和嫂子收拾家务,趁阳光帮母亲洗晒家什,为病中卧床的父亲擦拭清洗,全然不理她的娘舅。
“多大了?定亲了么?”,趁雪松去院子里的功夫,袁半仙低声问自己的胞妹,雪松娘道:“没有呢,眼看就十五了。媒婆倒是上门来过几次,谁敢对她提啊?”
“等闲人家,不提也罢。明日为舅的给她定一门好亲事。”袁半仙的话,连雪松妈妈都不信。
雪松的哥哥雪涛二十来岁,已娶妻生子,生得腰圆膀大,在豆腐坊里帮工,一个月只有几吊钱的佣金,连自己都养不活,还好口酒,酒后分不清东南西北,发昏了打老婆骂大街,惹是生非。没的叫父母操心,雪松也时时为哥哥担忧,原本想为哥哥盘一个小店自己经营,怎奈父亲病重,医药周折,捉襟见肘,哪有钱来谋筹生意?只能艰难度日。好在雪涛虽然浑噩,但对妹妹极为看重,父母的话可以不听,妹妹的话却奉如神明。“哥哥以后少喝酒吧,在家多为母亲分忧,街上的店面也时常打听则个,有相安的,咬牙盘下来了,也有个盼头。”雪涛唯唯。隔壁孤寡老人赵老汉过来,央求雪涛为其拾缀被大风吹散的茅草,雪涛连忙跟了过去。雪松晚饭后回东方家后院。
三月初十,东方家的大太太和长媳一大早就来到皇家报恩寺,为他们家的祸根孽胎六少爷的婚事求签问卦。报恩寺的主寺长老了然大师亲自接待了她们,一番跪拜请愿之后,长老对六少爷的签进行了排推:“终究贵府为大富大贵之家,六少爷亦为人间龙凤,前途无量。从婚姻来看,却不宜与达官贵人结亲,小家碧玉更为合适,贵府西方有属木之人,年岁相当,定是一段好姻缘。太太可以自审查看。”东方太太还想多问,了然主寺双手合十:“阿弥陀佛,因果自有定数,老衲无以奉告了。”
出得庙来,东方婆媳不明就里,郁郁打道回府。路过自家大街,东方太太看见一算命先生,在拐角处摇头晃脑,摆摊开课,竖起两个幌子,“测字算命看风水,合婚相面定姻缘”,还有一横批“铁嘴袁半仙”。本不待理他,犹豫片刻,招呼跟轿的丫鬟秋菊:“你去请那算卦的先生到府上,好生说话,别唬着他。”,秋菊领命而去,不久,袁半仙就提心吊胆来到东方相府的外厅,郭夫人、大少奶奶请他为六少爷合婚批字,顺带看看风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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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夫聊发少年狂,也学才人写文章。博君一笑心意足,无力追寻大雅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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